【记忆】1907年四川的黄河湾
1907年四川的黄河湾
[德]艾伯特·达菲尔
百折千回的黄河,在阿坝大地上留下了诗意的“第一湾”。透过这篇百年前的首次翻译为汉语的考察记,可以发现若尔盖草原的生态以及演变,更凸显了保护黄河湿地的重要性。
黄河九曲第一湾日落美景(新华社记者 邢广利 摄)
8月28日,在距黄胜关边墙96公里的地方,我们见到了第一个定居在当地的人。我们到了一处牧民的营地班佑。在热曲河岸两侧,密集分布着230个黑色的帐篷,河岸两侧都有浅滩。这个营地坐落于海拔3565米的地方。河谷在这里出现了一片宽达2000米的平原,河水在这里冲刷下切,深度可达5米。蛇曲缠绕的河流两旁生长着大量的植物。四周都是400米高、满是草地的山,几乎呈东西走向,由砂岩层构成。
8月29日中午,我们在班佑冬屋地,也就是班佑牧民的冬屋里煮了茶。热曲河谷在那里有几千米宽,也没有树木生长。这处宽阔的河段是由石灰岩和砂岩碎块构成的基底,显得光秃秃的。距离热曲蜿蜒曲折的河道不远处,居民们用冷杉属的树木和金钟柏建造了房屋,他们每年的11月中旬到次年5月都居住在这里。这些房屋相互之间修筑得都十分紧凑,只有两条带有大门的通道通行,中间的牲畜圈也是靠这两条道路与外界相连。这里的房屋都比较低矮,以致我经常没法站直。房屋的墙用小树枝编织而成,再抹上泥土,所有用牛粪抹平缝隙的工作都是妇女们用她们柔软的手完成的。屋顶很平坦,由黏土和沙子构成。只有很少的几间屋子有小窗户。屋顶上有烟囱口,和帐篷一样,这个出烟口也兼具窗户的功能,可以给屋内增加一点光亮,而且上面有专门挡雨的盖板,以防止漏雨……
在班佑人的冬屋地(海拔3540米)以东4000米的地方,有一处地势平坦的山口,我估计这里最多比冬屋地的海拔高80至100米,从这里不经意间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黑压压一片高大的云杉林。经过这个山口就是班佑绒,其是班佑部族中从事农耕的一部分人,班佑部族居住在距此15公里的一座山谷中。这一天傍晚,我们在打更沟草原过夜,在那里向东越过一处低矮的山鞍,人们可以看到一些冷杉树的树梢。经过此处就是阿西绒,他们是上阿西部族中从事农耕的一部分人。最近的几处房屋就在距热曲50里的地方。根据向导的说法,这个山谷延伸到阶州附近为止,也就是说属于长江水系。像尕里拉一样,在班佑地区也有相似的特征明显的谷底横阶,这些谷底横阶由青藏高原开始向东边的深谷倾斜。边缘区河流在这里会侵蚀古老的岩屑和碎石,这些岩屑和碎石是在另一个时期、另一种气候条件下沉积遗留下来的。
我们选择的夏尔巴商队的行进路线是自松潘厅开始,向西北偏北的方向行进。8月30日,当我看到热曲的河道也有这种拐弯的时候,我决定转而向西南行进。我们沿着热曲向下游行进,可以看到山丘变得平缓,开始沉降,变成了越来越宽且满是沼泽的砂质平原。所有的河道在这片平原上就像蛇一样来回摆动。在行进途中,我们看到从南面流过来的黑河(墨曲)蜿蜒流淌,比起热曲,水量更大,河道也更宽,热曲汇入了这条河中。
我们和沼泽之间的抗争情形每况愈下。绕路要经过一个大水洼,远远看不到路的尽头。我们只好放弃穿雨靴和裤子的想法,因为我们要开始水陆两栖的生活了。我们两次试图渡过墨曲,但都无功而返。河面有100米宽。刚离开岸边一步,河水已经能没过一个人了。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 8月31日我只好决定再次转向西北行进。我们在这一天的早上碰到了牛羊群和牧民,穿过了众多的黑色帐篷之间的一条小道。比较庆幸的是我们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人们都在忙着搬家,正在做自己的事情。没有狗对我们吠叫,所有的家居用品摆得到处都是。我费了一番力气才搞清楚,我们到了嫰哇部族的营地。这座新的营帐组成的集镇正在建设中,每分每秒都有新的马群、驮着箱子和大包的牦牛以及一群群浑身湿漉漉的羊绕过最近的山,朝这里走来。
我们所选的道路刚好与这些搬家的牧民擦肩而过,他们大概有1500人。光脚的妇女和男人们蜷伏在没有马鞍的马上,用粗犷的声音不断地驱赶着牲畜前进。男人和女人们身上包裹着一大件羊皮衣,他们在劳作的时候会把羊皮衣提到腰间以便工作。两条配有珊瑚石、绿松石,用银子和贝壳纽扣缝制的宽带子遮住了这些健硕的妇女赤裸的胸部,就像胸甲的搭扣带一样从肩膀向下,在身体正前方与一处较重的黄铜块处交汇,这块黄铜块则固定在腰带上。两条同样的带子在妇女们身体的正后方以同样的方式分布,带子还与很多小辫子绑在一起。
在一处低矮的山坡后面,我们要走的路会穿过一片宽度达到4.5公里的沼泽,这片沼泽是从道路西侧广阔的墨曲沼泽衍生出来的。深不见底的水坑和漂浮着水生植物的区域构成了一道让人烦心的屏障。吠叫的狗会逃到小岛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羊会出于恐惧而逃到沙丘残余上。我们这支队伍要从搬家队伍所造成的混乱中穿过,必须要走他们的“路”。牧民必须一直不停地搬家,这是一种十分糟糕的生活。牧民的迁徙生活只是权宜之计。沼泽的深度在0.6-0.7米。我们身上很快就没有一处干的地方了。牲畜多次陷入泥潭中挣扎不停。一头驮着一部分底片的牲畜很不幸地摔倒了,20份套在一起的曝光底片因此损坏。
我们发现沼泽海另一侧一处低矮的山丘有30多顶帐篷,应该是以前的营地。两个松潘的商人是我同伴的朋友,正在和首领大声争吵。他们想要携带贵重的茶叶穿过沼泽海,而首领希望他们停止这种冒险的货运行为。我们在距离帐篷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以便把我们的东西弄干。
9月1日,我们绕行走上了一条似乎永无止境的路。这样,我们可以避开深不见底的沼泽,去往按直线距离来讲并不远的热务寺。寺庙的南边是冬屋地,那里是嫰哇牧民冬天的住所。这个部族的冬屋在夏天的时候看着并不像房屋。所有用于建造房顶和墙壁的木材都要在春天埋到土里,以防被外来者当成燃料烧掉。因为这里缺乏木材资源,这里用于建房的木材比较贵,要花3天时间从较远的地方运过来,此外,还有邻近的族群要在这里买木头。
热务寺的名气略逊于那些被认为是圣地的寺庙,但因为其位于墨曲的渡口而变得重要起来。在距僧侣们所住的房屋不远处,停泊着一艘建造得很漂亮的渡船,是中国北方常见的样式,此外还有黄河上的船夫。9月2日,在把所有非必要的物件,所有的箱子都寄存在一位僧侣家里之后,我们登上了渡船。在一位特别年迈,看起来像个木乃伊的嫰哇老者的引导下,总爷、一名漳腊的向导、巴尔甲和泽莫措和我一起向南行进。渡船牵引着我的马匹过河,所有的马匹都必须游过去。河水几乎停止了流动。到达对岸,我们迅速给马匹装上马鞍。没有费太多工夫,也没有绕路,在向导的带领下我们穿过了一片2000米宽的沼泽。我们向南径直穿过一座山丘,走了7000米。大黄是这里唯一比较高的植物,高达3米,正在开花。这四周大黄的根茎很少被挖出来,因为在没有阳光照晒的情况下,把这些根茎弄干是很困难的。一些长着高草的沙丘紧靠着深不可测的沼泽。当卷着沙尘的旋风一次又一次在结冰的地面上吹过的时候,这些沙丘就是这个地区冬日气候的见证者。下午,老者带领我们穿过了包座河,一片有着3000米宽、特别长的沼泽海,这样的长度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如此大面积的沼泽海中,在芦苇、莎草和游动的水生植物之间是完全可以自由流动的水。气温是9.5℃,但是由于宽阔的水面接受了很强的日照,水温达到了14.5℃。听从向导的建议真是太好了,他让我们把所有重要的东西、仪器、打火机和其他一些物件绑在裤子里面,然后把裤子缠在头上,这样一来,除了绑在头上的裤子之外,我们赤裸着,仿佛刚被上帝创造的人类。过河蹚水的时候我们要拉着马匹,而在水比较深的地方我们要拽着马匹的尾巴通过。晚上,虽然我们被冻得牙齿打战,但还是很满意辖曼嘎嘉的帐篷,我们就在帐篷附近睡的觉。在这里,这些黑色帐篷一般是12顶组成一个大圈,大量的羊和数量少一些的牦牛组成的牲畜群都被赶到这个圈内过夜。夜间气温下降到3℃,向南继续走20多公里(直线测量),我们在第二天早晨就可以到达索格藏寺。咆哮的黄河就位于零散分布的寺院房屋的边上。
这是我们第一次遇到有阳光普照,让人舒爽的天气。早晨很长一段时间还有雾气笼罩在山丘之上。当我们转过最后一个拐角,那充满神秘感的河流就直接呈现在我们眼前。看到震撼人心的黄河全景,我无比兴奋和激动,以至于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为了亲眼看到这雄壮美丽的景象,我付出了太多的努力,我现在只想完完全全地享受这眼前的美景,让它和我融为一体。
白天强烈的日照之后,夜晚热量迅速散失,气温下降到零下0.5℃。因为我们没有帐篷,所以很早就开始煮茶,这能让我们暖和一些。在拂晓之前,和总爷之间永无止境的争论又开始了,他怒气冲冲地大喊:“你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看黄河湾。现在,你必须赶紧前往洮州。”我高兴的是可以沿着黄河岸边向下游,在供牦牛行进的大道上行走。马塘的商人们经常会选择这条路,由此把他们的茶叶运到玛哈嘎纳和巴纳。从索格藏寺到二道黄河需要3天时间,那里是玛曲(黄河)与所谓的黑河(墨曲)交汇的地方。据说交汇处墨曲的水量非常大,河面宽阔,以至于人们无法分辨哪条河是主流,哪条是支流。与此类似的还有索格藏寺附近的嘎曲汇入黄河处。从远处眺望,没办法轻易地分辨出哪条河是主流。只有嘎曲(藏语意为“摆设的河水”)河名副其实,河水是白色、透亮、清澈的,流动十分缓慢,而玛曲已经变得混浊,较快的流速让河里很多混浊物呈悬浮状,在交汇处的下游,往水里放一个白色的圆盘,在水下15厘米的位置就看不清圆盘的模样了。
(摘自《达菲尔在阿坝》,杜轶伦译,红音、张文珺校订,四川大学出版社2023年出版)
敬告:本文已经成都日报授权转载,未经原发媒体成都日报授权,请勿转载。
来源:《成都日报》2023年11月28日第8版
作者:[德] 艾伯特·达菲尔
配图:方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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