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开生面的传奇才女传记

——简评谢天开著《薛涛传》

冯俊龙

天地出版社出版的“四川历史名人丛书▪传记系列”之一《薛涛传》,是四川大学锦城学院教授谢天开先生著作的一部记录薛涛生平、再现中晚唐诗坛盛事、复活蜀地文化、别开生面的传奇才女传记。全书二十一章(不包括薛涛年谱),章节标题均为类似词牌的“三字令”,让人耳目一新。这部传记不仅用精炼语言全新塑造了薛涛这样一位在中国文学史上不可或缺的才女,作品还通过细腻独到的描摹刻画,透露出人物的至情至性,再现了薛涛这位传奇才女生活的唐时成都。

《薛涛吟诗图》 1987年 赵蕴玉 作(图片来源:成都日报)

貌美情柔的传奇才女

安史之乱后,大唐盛世逐渐衰退。薛涛就在这个时候,降生在陕西长安。父亲薛勋是唐朝官员,正直敢言,调任成都,后在出使南诏国途中染疾暴亡。长在成都的陕西女子薛涛,此时已是亭亭玉立、满腹才华的窈窕美女。薛勋一生只得一女,他猝死后,留下孤女寡妇,生活日艰。

《洪度集》 光绪二十二年贵阳陈矩刊刻(谢天开 藏,冯俊龙 供图)

好在薛涛虽是貌美女儿身,但其言行气质、思想学识,都不是一般男儿可比。既幸运,同时又是不幸,曾被父亲薛勋视为掌上明珠的薛涛,被掌控西南军政大权的第一把手韦皋招去做了诗酒应酬、吟风弄月的“打工者”。

唐时官府,盛行官妓。嗓子好能唱歌的培训成歌妓,身段好可以跳舞的培训为舞妓,有音乐天赋能作词谱曲的培训为乐妓,有酒量能插科打诨陪人喝酒的培训为饮妓,如此等等。薛涛8岁能诗,玲珑剔透,不仅能歌善舞,而且正值芳龄,貌美情柔,虽为官府歌舞团演员,但受人赏识,特别是经大唐炙手可热的能臣韦皋力捧,薛涛在父亡之后,算是过上了一段相对安定的日子。

薛涛简介(蓬州闲士摄于成都望江公园薛涛纪念馆,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作为西川(治所在今成都)幕府歌舞团中著名的头牌,薛涛与韦皋,以及一众官吏要员、文人墨客之间的关系,在一千两百年后的今天,谢天开教授用了两个章节,以点带面,提纲挈领勾画出来。

读者看到,20岁的薛涛被45岁的韦皋罚赴天寒地冻的松州(今阿坝松潘)。风华正茂的才女与年富力强的政要,从先前的鱼游大海到如今的离恨绝然,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谢天开教授说是薛涛贸然穿戴校书郎官服,在娘娘节上显摆,“玩得太出格了,坏了剑南西川节度署的规矩”(《薛涛传》语,下同)。

过惯了安逸舒适生活的才女薛涛,忽然从繁华富丽的天府成都,被罚到荒芜凄凉的边塞小城,落寞与恐惧齐至,彷徨和挣扎相伴。为拯救自己,年轻的薛涛用最擅长的方式,拿起笔,给又爱又恨的恩主韦皋,写下了情真意切、冷泪横流的检讨书。这组被后世人读人哭的《十离诗》,促使韦皋再生怜香惜玉之心,薛涛得以离开松州,重回成都。

薛涛塑像(蓬州闲士摄于成都望江公园薛涛纪念馆,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很快,韦皋暴亡,刘辟继任,蜀地乱。薛涛以她对时势的准确判断,坚决不与刘辟同流合污,西川权力枢纽,迎来了能武不能文的高崇文。高崇文后,才华横溢、相貌俊伟的新任西川节度使,武则天的曾侄孙武元衡,与38岁的薛涛相遇了。以薛涛的善解人意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即使放在现代社会,也同样是八面玲珑、人见人爱的人间尤物。

《玉台名翰》(谢天开 藏,冯俊龙 供图)

武元衡比薛涛大12岁,在政坛上混得风生水起,在文坛上也是久负盛名。武元衡对幕府中歌舞团翘楚、美女薛涛,肯定是乐于接近的。也许是薛涛请求,也许是武元衡爱怜,薛涛在这期间脱离了乐籍,不再做拿工资的歌舞团演员。

接下来,薛涛接受回成都探亲的严绶介绍,远赴东川梓州(今三台),与来此出公差的元稹“相亲”。元稹风流倜傥,相貌才华皆绝。更为重要的是,元稹比薛涛年轻11岁。虽然是一个丧妻,一个未嫁,都是才华冠顶的文坛闻人,但元稹是进士出身,朝廷钦点独立办案的官员;薛涛是刚脱乐籍,未批“校书郎”、曾陪侍佐酒的官妓。一对郎才女貌,亦可诗书唱和的单身男女,看似可结为鸳鸯伴侣,实则有世俗、现实牵绊。他们以诗为桥,以字连心,一见钟情,一念如故,如胶似漆缠绵3个月。然后,一转身,元稹娶新妇,薛涛断痴心。

薛涛画像(蓬州闲士摄于成都望江公园薛涛纪念馆,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饱经风霜又敏慧绝伦的薛涛,是打不垮、压不弯、碾不碎的女中豪杰。在一千多年前的成都,脱籍之后的薛涛开办了私人工厂,专心一意制造闻名于世的写诗专用纸“薛涛笺”。一代才女,从落籍乐府,在节度署打工维生,到开创企业,自我独立的女强人,薛涛的人格魅力,也就在她的顽强拼搏中完善与重塑。

谢天开教授著作的《薛涛传》,通过无数考证过的零碎细节,依据可以查实溯源的翔实资料,为今天的读者再现了一千两百年前那位风华绝代的美女诗人。薛涛的才华与美貌,确实是她被世代文人墨客称颂不已的理由,但她在男权社会游刃有余,并且顽强独立的品性,也许才是今天无数追求高质量、高品格生活的人们,崇拜怀念的根本。

薛涛井(蓬州闲士摄于成都望江公园,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别开生面的文史百科

唐朝的社会风气开化,源自大唐帝国的强盛国力。至情至性的风流唐人,更是给后世留下了无数引以为傲的文化瑰丽。谢天开教授著作的《薛涛传》,不仅是薛涛的个人传记,更是蜀地文化与中华文化的交融再现,一部记叙翔实、别开生面的文史百科全书。

薛涛展现的个人才华,不只是诗词绝美,而且还有她的细心、悟性。韦皋、武元衡作为掌管一方军政民事的要员,看中薛涛的才情、美貌、善解人意,无可厚非。节度使向朝廷奏请“歌舞团员工”或“办公室文字秘书”,担任“校书郎”职务,却必须要有让人信服的理由。毕竟,校书郎品阶虽低,任职要求却高。校书郎是唐代中央基层文官之一,官阶自从九品下阶到正九品上阶,担任校书郎官职,一般都是及第进士中的佼佼者,或科举登科的“非常之才”。薛涛“非贡举高第”,只是节度使推荐,就可任“校书郎”一职?结果在预料之中。

薛涛井(蓬州闲士摄于成都望江公园薛涛广场,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如果以薛涛的才能,“校雠典籍,订正讹误”肯定不在话下。谢天开教授在《薛涛传》“铜镜子”一章中,借有校书郎实职的段文昌,相偕薛涛,五月五端午青羊肆买镜,在一面镜子镌刻的铭文“大乐富千秋万岁宜酒食鱼”中,发现其中少一“贵”字,这样一个生活中的小细节,巧妙揭示薛涛确有胜任校书郎的实力。

薛涛梦寐以求的校书郎职务为什么一再落空,作家谢天开没有直接说明。读者却可从书中了解唐时官场现实,更为一代才女不但能写诗作赋、解透人情世故,而且能用生花妙笔写作枯燥公文,以女性特有的细腻随时发现缪误而欢欣鼓舞,同时为她的生不逢时扼腕叹息。

唐朝官场升迁,不仅要靠实力,更要讲究家道门户、依靠科举进仕。那么,唐朝成都是什么样子?唐朝人穿衣戴帽有哪些讲究?唐朝人节日如何聚会?唐朝人在成都喝什么酒?唐朝成都酒场应酬行令唱和都有哪些内容?唐朝成都在封建社会中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薛涛吟诗图》 1984年 沈道鸿 作(蓬州闲士摄于成都望江公园清婉室,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成都武担山,在历代成都地图上都是显赫标志,那么武担山是不是“山”?武担山在哪里?武担山有什么来历?唐朝的摩诃池风景如何?唐朝的凤凰山究竟繁华与否?唐朝的新繁东湖又是什么样子?唐朝的成都人喜欢栽种哪些花草树木?唐朝的歌舞、音乐、绘画如何?唐朝女子如何化妆?

还有,薛涛为什么要制作薛涛笺?薛涛笺是怎么制作出来的?薛涛笺有多少种颜色?薛涛笺的颜色是怎样染上去的?唐朝及后世对薛涛有着怎样的评论?

薛涛笺(蓬州闲士摄于成都望江公园,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这些,都可以从谢天开教授的《薛涛传》中找到答案。

除了这些,读者还能在《薛涛传》中,看到唐朝对官妓的划分与管理,薛涛作为乐妓前后的变化、对比,她为什么能成为“与男诗人平等唱和的女诗人”;薛涛爱竹,薛涛的性格像竹。她爱的元稹,似乎也爱竹。元稹笔下的竹,“凄风苦雨,悲悲伤伤”,薛涛笑他“太脆弱了”。在老年元稹和他的好友白居易眼里,他们“都感到了自己世俗的‘小’,愈发敬佩西蜀女诗人薛涛了。”

年轻薛涛的梦想,是做“校书郎”;中年薛涛的追求,是与痴爱的元九郎(元稹)结为夫妻;年老的薛涛,终于平心静气,经营她的企业,写作她的诗歌,制造她留给后世的传奇。

可惜了一代才女,幸福的童年虽然抚慰了坎坷的一生,但心中永远不能泯灭的是入籍之后,屡经人事,想以才情博取功名,终至成空。兜兜转转,满身疮痍,不但校书郎梦破,还落下无数是是非非。终于脱籍,两袖轻舞,一腔豪情再投笺纸,方才通透。人生海海,一生风流,总要有人记得。

陈矩编《洪度集》 成都市望江楼公园 藏(蓬州闲士摄于成都望江公园薛涛纪念馆,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语言精炼的学术评传

读谢天开教授的《薛涛传》,精炼的语言,轻快的节奏,总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愉悦的快感。炎热的盛夏,也由此变得有趣起来。

薛涛生活在成都,去世后也安葬在成都,应该算是真正的成都人。成都留下了薛涛一生的印迹。谢天开教授的《薛涛传》,选用四川方言,不用翻译,懂汉字的人都能明白其中意思。他以学术评传的方式,给薛涛树立了一座永远的丰碑。这座丰碑的基石,是富含哲理的语言艺术。

薛涛井(蓬州闲士摄于成都望江公园薛涛广场,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享受父爱的薛涛,听见父亲薛勋那句答非所问的“人生的事情要等到存在之后,才晓得”,一定想不到韦皋在念完她写的《罚赴边有怀上韦令公二首》后,“韦皋颔首捋着胡须,向左右点评道:‘这小女子这盘晓得蛇是冷的,锅儿是铁打的了’。”更想不到,她暗恋的有正规编制的同事段文昌,对她的感觉是“当时就恍惚感觉到薛涛就是一面阳燧镜,与她在一起,总是让人兴奋激动不已,快乐得很”。进入幕府,韦皋青史留名;被罚边城,薛涛因是乐妓,究竟是“遇见韦皋是薛涛三生有缘”,还是“发现薛涛是韦皋三生有幸”?

年过不惑的薛涛,被严绶介绍去见元稹,在薛涛看来,也许是“相亲”。但如果元薛真有纠葛,那恐怕是一场官场交际。正是如此,后来元稹一去不回,薛涛痴情难忘,怕是应了严绶那句“成都女子生来经老”。岁月如梭,青春总是在有希望的人心中盘旋荡漾;激情逝去,才华终归会遮盖人生所有的孟浪遗憾。

《薛涛制笺图》 赵蕴玉 作 成都市望江楼公园 藏(蓬州闲士摄于成都望江公园薛涛纪念馆,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谢天开教授不但善于运用幽默风趣而且简洁利落的语言,描写人物内心深处的思想,而且愿意用缓慢繁复的语调,刻画描摹恰到好处的细节。薛涛见元稹之前,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画眉;元稹再是风流不羁,也有利用“出公差办私事”的忐忑。“无法压制住内心欲望的呼唤”,元稹在内心“纠缠不已”时,忽然又想到“山高皇帝远,核桃有隔隔,各了各。办案归办案,见面归见面,可以荷花出于污泥而不染”这样意味深长的描绘,其实就是一位作家对人物心理的精心打磨。在这样细致入微的描写中,历史人物身上的岁月尘埃被一一扫除。历史的真实,在细节的真实之中慢慢复活。

血气方刚的元稹,早就饱经人事;“面容玉白,肌肤白玉”的薛涛,在元稹眼里是“女人有女人的知识,女人有女人的世界”。一对相互观望猜测、以诗以书以言语试探的男女,在谢天开教授接二连三的排比句中,“热欲膨胀”,你情我愿,“天雷地火,翻天覆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等到“云收雨住”,“元九郎才猛地醒悟:云雨之事是做得,说不得。这便是色与不色的分界。弄不醒豁的是究竟是谁能感受到最强烈的愉悦,男人还是女人?”谢天开教授最后阐明:“男人的爱总是如风如鸟,女人的情却只是为树为石。”“没有内容,徒有形式,何有爱情?!若为真情真爱,又何以在乎一纸形式?!”《薛涛传》中,元薛之间,先是惊天动地,然后又如风掠过的情和爱,留给后世男女一连串浅唱低吟。

薛涛笺(冯俊龙 供图)

传记中的诗词歌赋、人物事件,都注明详细来源出处,基本可以核定查实。篇末所附“薛涛年谱”,把与薛涛同时代相关的人物、事件,都逐一列举,读者不但可参考阅读本书,而且可据此考证历史真实。

“猫看多了鸟飞,也会长出翅膀。”这是谢天开教授描写薛涛学写诗的心得体会。其实,这何尝不是谢天开教授研究薛涛多年,对薛涛事迹深挖细掘,再在合理想象的基础上,进行合理延展的结果?

《薛涛传》是对历史人物非虚构的传奇传记。其中的“传奇”,是谢天开教授复活了薛涛的一生,但事事又都有史实可以佐证。传记是基于真实历史的学术思考,将历史事实与遗失历史的恰当还原,巧妙结合的“非虚构”写作。

《薛涛传》展现出一位有血有肉有性格、有才有貌有思想、具有独立人格的才女。薛涛在成都生活过的遗迹,至今吸引无数人前来瞻仰。相比于其他类似传记,谢天开教授的《薛涛传》,更值得阅读和研究。

薛涛笺,原载四川人民出版社《望江楼志》(图片来源:成都日报)

作者简介

冯俊龙,笔名:范一尘、大眼看世界。四川柏龙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总经理。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历史散文、报告文学、文艺评论等创作。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中国国防报》《国防时报》《四川日报》《四川经济日报》《国防时报》《同舟共进》《文史天地》等报刊,人民网、中国军网、中国作家网等网站发表作品多篇,作品多次被《新华文摘》《作家文摘》《中外文摘》《传奇·传记文学选刊》及新华网、封面新闻、搜狐、网易、澎湃新闻等媒体平台转载(摘)。曾获头条号青云奖、解放军报《在党的旗帜下前进》主题征文特等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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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冯俊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