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燃烧赋一生

——记四川江油籍抗美援朝老兵许慎

栗潔春

老人平静地走了!一个一生都在激情燃烧的老人走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重庆国民党特务的疯狂追杀没有赶上他;朝鲜战场上,美国鬼子的枪林弹雨没有淋着他;“文革”时期,造反派的皮鞭侮辱没有打倒他;老年时期,一次次的危重疾病没有夺走他;持续肆虐三年之久的新冠病毒没有击倒他,但却被寒冬里一次不经意的小小感冒,轻而易举地一举攫走了他低矮瘦小却又坚强无比的生命……

老人叫许慎,1926年生,四川省江油市人,中国民主同盟盟员。抗美援朝老兵,河北邯郸市第十五中学退休教师。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许慎留影

黎明前黑暗里的追寻

许老出生在四川遂宁一个佃农家里,4岁丧父,全家人靠母亲在当老师的四叔家、在当医生的伯父家干一些煮饭杂活维持生活,供养姐姐、他和弟弟姐弟三人。

这时期,他在重庆精益中学读高中,严酷的现实,受进步教育家陶行知思想的影响熏陶,他和同学在校外创办了贫民夜校,免费教贫困孩子学文识字。

这期间,《红岩》里的江姐曾多次教他们跳秧歌舞,还辅导他和王金波、杨俊哲表演《兄妹开荒》。只不过当时他并不知道那位姐姐就是江姐。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挺进报》的外围组织,主要领导是《红岩》里的陈然。

之后,他渐渐意识到只有献身革命才是自己的人生出路。他就又投身于“反饥饿反迫害”的大学生游行活动。后来经同学介绍,加入重庆地下党组织——“重庆市人民挺进队”。组织里有两条严格的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时刻准备着奉献自己的一切;任何情况下,都要做到不暴露组织,不暴露同志,不暴露自己,不暴露行动。他的上级领导是娄月强,但他从未见过。直接领导是陈庭华和陈太华,上下级之间都是单线联系。

1948年3月,组织安排他去巴县同学喻光前家学种菜挑粪。说是种菜挑粪,其实是一种身份的掩护,是让他协助喻光前做他幺爸的工作。喻光前幺爸是乡里的保长兼自卫队长,对蒋的一贯政策很有看法,对自己的前途也深感迷茫,只是苦于找不到光明找不到出路。在他们的反复工作下,幺爸来了个“枪换肩”闹革命,转身加入了挺进队。从此,中共地下党控制了该地区100多人80多条枪,保护了当地三个据点粮仓未遭破坏,更没有一个老乡上山当土匪。

1949年春天,组织安排他和杨昌文去监视国民党保安队长。他发现这队长只是早晚跨着手枪出操巡逻,平时只穿便衣上班。他和杨昌文就利用队长老婆在街门口树下纳鞋底的机会潜入室内,从枕头下摸出手枪,再到镇外南山委托在育才学校当小学教师的陈默姐姐保存,第二天夜里又由喻光前取走,上交到挺进队长手中。

1949年10月,解放战争胜利的旗帜直指大西南,解放大军即将入川。他们的任务是迎接解放,配合解放军解放重庆。临近解放的前三天,国民党部队日夜溃退。第三天夜里12点,他们趁机出动,将前三天夜里写下的“欢迎解放大军”等标语,悄悄张贴到大街小巷。当晚快到一点,解放军先头侦察部队从李家沱过河到杨家坪,他们正好贴完标语,他和喻光前就上前联系。部队教导员吩咐他俩带路进城。一路上,他俩向教导员详细介绍了重庆城里的情况,为先头侦察部队最早进入重庆城创造了有利条件。在带路时,教导员还一直鼓励他俩,说“像你们这样的知识分子,最好去军大学习,将来献身祖国建设。”

1949年11月,他被解放军12军军大特招,集训一月后被调往江津县朱沱区征粮剿匪,任转龙乡军工组组长。一天,几个老乡找到他,悄悄告诉他,说一个土匪头子正躲在自己家里。许老大喜过望,孤身一人闯入土匪头头家里,从他床上蚊帐背后抓出,送交人民政府。回到部队后大总结,他被授予军功一次,定为正排级。

按说,许老应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参加革命工作的老同志,但因那时都是地下组织,不能暴露身份,他的上级和同事都先后牺牲,也没有留下片言只语来证明他的身份。直到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没有被认定为离休,但他从没有后悔,从没有怨言。他说:“和那些在黎明前牺牲的战友相比,我是非常幸福的!”

许慎夫妇在北京天安门广场留影

青春:鸭绿江对岸的战火洗礼

革命刚刚胜利,社会主义新中国建设的高潮刚刚开启,美帝国主义就悍然在朝鲜半岛发动侵略战争,妄图以朝鲜为跳板,把战火引到刚刚成立的新中国。

1950年10月25日,为了抗美援朝,为了保家卫国,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参战。

1951年春,许慎积极响应党的号召,“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走上了抗美援朝战场,成为一名志愿军12军31师军工队的战士。

五次战役的一天夜里,上级指示他,负责押运装有炮弹的汽车必须在指定时间到达指定地点。途经敌机封锁区,照明弹不停地在天空炸响,敌机也不停地在头顶盘旋,一旦发现汽车开灯,立即送你一梭机枪子弹或一顿炸弹,让你吃不了兜不走。10余辆车都停在公路上,怎么办?任务紧急,绝不能延误战机影响战局。他急中生智,和战友们都把棉军大衣反穿,露出白色里子,在车前面为汽车引路,最终顺利穿过敌机封锁区,安全到达目的地,将炮弹分散隐蔽在村外山坡地里。

第二天,村子被敌人的燃烧弹烧着了,每家房子都起火了,他和战友们又一齐上阵,把老人孩子一个个抢救出来。

一天中午,他拿着碗正要去吃饭,敌人的榴弹炮集中射击他们驻地,前后左右的空旷地都被炸翻了,村子房屋炸毁了。队长吩咐他去东边下发通知,途中见军部俘管科翻译同志被炸伤了,浑身是血不能行走,他使出吃奶的劲,咬着牙背起翻译,穿过榴弹炮严密封锁的地段,交给了俘管科。

一次,他所在后勤部队受命从铁原返回三八线北,敌人拦腰截断了必经的大路,他们只好上山朝指定方向走羊肠小道,再翻越朝鲜中部用手能摸到云朵的摩天岭。一天一夜没休息,准备的炒面又吃光了,又累又冷又饿,只好在摩天岭山巅上找野菜来煮水吃。继续下山的路上,发现两位牺牲的战友遗体,他和战友们强忍悲痛,一齐动手,把他们就地掩埋了才又上路。

部队到达指定地点,吃午饭时,他见到一个4岁左右的小男孩,听阿莫尼说他的全家都被敌人杀害了。他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童年,心里格外酸楚,就将满满的一碗饭都倒在了小男孩的碗里。这孩子吃完饭紧紧依偎在他身边不走了。看到孩子的衣服脏得不成样子,他就给他脱下来又洗了晒干,夜里又搂着他睡觉。直到任务下来要开拔了,他才找到村民委,把孩子托付给他们。

在许老家里,我见到了他的两本泛黄的立功证书。立功事迹一栏写道:“押汽车负责工人上下车和隐蔽工作,汽车翻了压破了手指,不叫苦仍坚持工作,并将大衣反穿露出白色给汽车带路,敌机封锁青川江,汽车返四十里地隐蔽。当晚返江边和汽车队联络。”短短的没有任何修饰的76个汉字,却朴素地道出了一个普通战士不畏艰险,不辞劳苦,不辱使命,勇于担当!

休整时,部队总结评比,他被授予甲等功臣,总政又授予国际三等功臣,提升他担任文教干事。上甘岭战役结束,停战双方签字,他被调回军部,回国在12军军官速成中学任教。

后来,因在前线时做过两次手术,身体健康受到严重损伤,不宜再在部队工作,上级安排他转业到老解放区河北峰峰市(现峰峰矿区)电厂任工会宣教主任、职工业校主任兼俱乐部主任,后调市政府机关干部夜校任高中语文教师,并辅导在职干部投考大学。

奉献:在神圣的三尺讲台

许老属于那种“干一行爱一行,爱一行专一行”的人,他说自己就是一颗螺丝钉,组织把自己拧在哪里,哪里就是自己坚守的岗位。事实也是如此,许老走到哪里,那里就有他坚实而闪光的足迹。

1956年初,峰峰市和邯郸市合并,地方建设急需各种人才。许老自告奋勇要求去支援地方建设。于是,他就来到了新成立的邯郸市第十三中学担任语文老师。组织决定由他代表学校向全地(市)重点中学讲一次政论文教学公开课,全市各校派出代表教师听课。他的公开课获得空前成功,事后又写出专题教学论文,发至全市各校供教师参考学习。

1961年全国中学开设英语课,学校苦于没英语老师,他就自告奋勇担任英语课老师。他采取部队速成教学法,结合英语特点,抓住基础知识,掌握重点,实践为主,听说读写领先,狠抓背诵以口诀顺口溜的方式突破难点,学生很感兴趣,初中未学英语的学生,进入高中由他辅导十天,可很快跟上高中英语进度。

1962年8月石家庄师范学院中级英语师资训练班结业留影

许老还很热爱文艺体育活动,业余时间组织了学校的师生合唱团,他亲任指挥。由他指挥的近百人参加的《黄河大合唱》,参加邯郸地(市)比赛获得一等奖。据许老儿子回忆,许老还曾担任学校排球主教练,经常参加省市区比赛,拿过不少好成绩。当时,峰峰教育界有一句口头禅,说“一中的球,二中的楼……”这里的“球”,是说一中的球打得好,当然也包括他们的排球。

邯郸市十九中是一所新建的中学,地处彭城镇西的一个大渣山上,生源都是十三中、十四中这些好学校剩下的,学生们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是一个真正的“山坡窑场”。因此,学生们不爱学,老师们都不愿来这里任教。许老又是一番主动请缨。在十九中学,许老担任一个年级的英语课教学,每周上32节课,还辅导两位青年教师,一个学俄语的、一位连26个英语字母不会的地理老师改教英语。半年后,他们三位所教学生参加全市英语统考,总平75分以上,竟然和区里好学校的分数不相上下,受到市区领导表扬。

很多优秀学子都因英语不好而成绩不佳,考不上理想的大学。许老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于是,他就利用业余时间开设了一个免费的培训班辅导学生。中午“过不了关”的,给他们买学校食堂的饭吃。几年过去,他的培训班在彭城地区声名鹊起,生源不断。有几个学生学成后,回到矿区任教,现在有三名已成为高级英语教师。王同学后来考上清华大学硕士研究生第一名,后来还参与编写大学英语课本。初中毕业的张同学跟他学了半年多,后考上重点中学,后来大学毕业出国作了一家跨国公司的老板,在美国、新西兰、澳大利亚以及国内几个大城市,都有他的子公司。

中老年时期的许慎

由于在英语教育上卓有建树,许老被调到十五中学任英语组长、年级组长。

许老还把他在十九中、十五中一些成功的教学案例记录下来,汇成一个小册子并自费打印出来,又复印了几十本发给身边的青年教师。《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高考落榜的小不点,竟考上清华研究生第一名》《挽救一名失足青年》《蹲过“派出所”的小偷成了研究生》……我在许老的《回忆录》中摘录了几篇文章的题目,单从这些题目中,就可以以管窥豹,看出许老不仅仅是一个教学工作的行家里手,也是一个善于做学生思想政治工作的专家。

也正是他在普通学校里做出的极不普通的业绩,1985年,许老在河北省人民政府首届“优秀园丁”奖评选中,被授予“河北省优秀园丁”,优秀事迹入编《一代教育功臣》。

1985年8月,许慎被河北省人民政府评为河北省优秀园丁

晚年:夕阳余晖也灿烂

四川江油,是一个风景优美气候宜人的好地方,唐代大诗人李白的出生地,也是许老魂牵梦绕的故乡。

退休后,许老回到了江油老家。忙忙碌碌一辈子的他,很不适应这种无所事事柴米油盐的闲暇日子,他说他不能就这样碌碌无为混日子,他要为自己的夕阳余晖抹上壮美的色彩。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许老回到江油后,每年暑假办免费英语启蒙培训班,对象是刚入初中的贫困生。每届20天,每天两小时,持续办了十一届。我本想找一些许老师为贫困学生免费补习英语的照片资料,却没找到。但我知道,江油市的媒体曾多次报道过他的事迹。

许慎获得的荣誉章

江油市一位知情人士给我罗列了一组数字:从1995年到2011年,许老在近16年时间里,每年54名小学升中学的学生学音标,中学一年级英语课,还有初中升高中考试复习,20人左右,学生人数800人左右。

要知道,这800名左右的学生,可是许老分文不取免费教授的啊!

而且,大部分学生升入了当地的实验中学,成绩优秀。其中,蒋同学考入复旦大学,毕业后以优异成绩被华为公司聘用,在深圳华为研究所任高级主管。李同学从重庆一所名校毕业,被名牌家具公司聘为高级主管。还有的大学毕业,回到了故乡,做了英语教师,有的考上了公务员。

新冠疫情中,许老和他的爱人都被感染,他的病情远远要比爱人的病情重很多,但他强忍着病痛,一如往常为爱人端茶倒水洗衣洗脸,就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直到2022年底,他实在是挺不下去了,进了重症室。医生在进行插管前,询问他有没有什么话要说,可能是医生本意是询问他现在的状态咋样,也可能考虑是插管后他的意识会昏迷再交流就很难。听到医生问,他说的第一句是“共产党好!”医生可能觉得这句话没得到自己有用的信息,就又问了句“还有呢?”许老就说了最后一句:“要相信共产党!”然后,医生就插管了。插管过程中,医生始终是两眼满含着泪水!后来,医生找机会向许老家人转述了许老的这两句遗言:“共产党好!”“要相信共产党!”并感叹道,许老是一位有着坚定信仰的老者,是一位值得我们敬佩的老者!

许慎全家合影

曾听许老家人讲过这样一件事,应该是在许老八十几岁的时候吧,有一年,许老回峰峰办事,正是他爱人快要过生日,他就没跟谁说,自己掐着点买好了回江油的火车票,赶在爱人过生日当天中午回到家里。在全家人“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和音乐声中,他轻轻地敲响了家门,给爱人和全家人一个大大的惊喜。许老就是这样,和相爱相伴60多年的老板始终相濡以沫,恩爱如初。他就是一个始终激情燃烧的人。

老年时期的许慎

听着这一段平静的叙述,我却想到了一首歌的一句词:“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此情长留人间!”许老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心一意爱着他爱的家人,爱着他爱的祖国,爱着他爱的党,爱着他爱的人民!

特别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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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栗潔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