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英华】周顗与王导‖庞雨
周顗与王导
庞 雨
稍有点传统文化底子的国人,都知道王导说的那句:“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晋书•周顗传》载:
敦之举兵也,刘隗劝帝尽除诸王,司空导率群从诣阙请罪,值顗将入,导呼顗谓曰:“伯仁,以百口累卿!”顗直入不顾。既见帝,言导忠诚,申救甚至,帝纳其言。顗喜饮酒,致醉而出。导犹在门,又呼顗。顗不与言,顾左右曰:“今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既出,又上表明导,言甚切至。导不知救己,而甚衔之。敦既得志,问导曰:“周顗、戴若思南北之望,当登三司,无所疑也。”导不答。又曰:“若不三司,便应令仆邪?”又不答。敦曰:“若不尔,正当诛尔。”导又无言。导后料检中书故事,见顗表救己,殷勤款至。导执表流涕,悲不自胜,告其诸子曰:“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王敦是王导的堂兄,也是司马炎的女婿。西晋没落后,王敦与王导一武一文,共同辅佐司马睿建立了东晋,担任大将军,驻兵江州。后来,王敦起兵武昌,攻入建康,诛除异己,被拜为丞相,进爵武昌郡公。王导与周顗的故事,是王敦起兵攻入建康、诛除异己大局里最为人知的插曲。
王敦起兵,王导自然受到牵连。他带着家人跪在皇宫外请罪,正巧遇到进宫的周顗。王导求助:“伯仁,以百口累卿!”希望周顗救他一大家子。周顗假装没看见王导,径直入宫。进宫后,见到晋元帝,反复申说王导对晋室之忠心,晋元帝本就信任王导,做了个顺水人情:“纳其言”。晋元帝对王导的信任见于《晋书•王导传》:
王敦之反也,刘隗劝帝悉诛王氏,论者为之危心。导率群从昆弟子侄二十余人,每旦诣台待罪。帝以导忠节有素,特还朝服,召见之。导稽首谢曰:“逆臣贼子,何世无之,岂意今者近出臣族!”帝跣而执之曰:“茂弘,方托百里之命于卿,是何言邪!”乃诏曰:“导以大义灭亲,可以吾为安东时节假之。”
周顗是个放诞不稽的人,做事常出人意料,还特别喜欢饮酒,每饮必醉,不醉不归。此次进宫,遇到相熟的人,又一起饮酒至醉。出宫时,还带着家人跪在宫门外的王导又向周顗求救。周顗不知是真醉了没听见,还是听见而不知说什么、怎么说,反正没有理会王导。还对着左右的人说一句酒话:“今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回家后,酒醒了,想起刚才在宫门口说的话,觉得太过放诞。冷静下来,又上书晋元帝,阐明王导之忠。《晋书》所记,只是周顗的所为所言。他在宫门外为什么不与王导说话,对左右为什么说出那样一句令王导“甚衔之”的话,作为后人的我们只能推测。
宫里宫外,周顗一直极力为王导辩解,积极营救王导一家。换言之,周顗知道王导的为人,知道王导不可能背叛晋室。所以,他不当面对王导说明自己的所作所为。周顗以为王导也知道自己的为人,知道自己不会对王导落井下石,会救其于水火。所以,他不与旁人言及自己的所作所为。知者这一切的,或许只有周顗自己和晋元帝。
周顗是名士,王敦也知道。当他进入建康,挟天子以令诸候时,就朝中人士特别是周顗安排请教于王导。王敦对周顗期望很高,认为他“当登三司,无所疑也”;见王导不发言,便等而下之:“若不三司,便应令仆邪?”见王导依然不发言,疑窦丛生,以为周顗肯定做过对王氏家族不利的事,“若不尔,正当诛尔。”眼见人头就要落地,王导还是不说话。一对堂兄弟的三问三缄口,决定了周顗的命运。王敦三问王导,王导为什么均不说话,显然是因为他对周顗“甚衔之”。
后来,王导发现周顗给晋元帝的上书,大为后悔,对家中后辈说:“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伯仁是周顗的字。“吾虽不杀伯仁”是事实,伯仁是王敦杀的。“伯仁由我而死”也是事实,当王敦问话时,王导只要说句好话,伯仁就不会死。王导之“负”是事实,他辜负了周顗的信任。但王导他自称是周顗的“良友”,值得商榷。
王导与周顗,都是南渡之士,都是晋室再造的功臣,二者肯定有交集。
《晋书•周顗传》有二者的一次对谈:
王导甚重之,尝枕顗膝而指其腹曰:“此中何所有也?”答曰:“此中空洞无物,然足容卿辈数百人。”导亦不以为忤。又于导坐傲然啸咏,导云:“卿欲希嵇、阮邪?”顗曰:“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
周顗是放诞的,所以才会对王导大言:“此中空洞无物,然足容卿辈数百人。”王导是大度的,所以才“不以为忤”。王导以为,周顗是想做嵇康、阮籍。周顗对王导衷心佩服,觉得既然能与王导亲近,何必成为嵇康、阮籍那样的人呢!
看似二者惺惺相惜,但认真分析,他们对对方的“知”却不同。周顗视王导为知己,对王导明言:既然有你王导在,我怎么会成为嵇康、阮籍呢?而王导只视周顗为放诞之人,虽对周顗的大话不以为忤,却猜测他想成为嵇康、阮籍类的人物。
《晋书•王导传》有二者同处的记载:
过江人士,每至暇日,相要出新亭饮宴。周顗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举目有江河之异。”皆相视流涕。惟导愀然变色曰:“当共勠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众收泪而谢之。
这段文字就是有名的“新亭对泣”。王导与周顗对既往、当下有不同的态度。想起旧时风景,举目江河有异,周顗怀念既往,既叹且泣。王导看重当下,以为泣之无用,应当勠力同心,共匡晋室,然后北伐,克复神州。
怀念既往的人,肯定念旧,肯定不会忘记朋友和与朋友的友谊,肯定相信与朋友不需假以言辞而灵犀相通。这或许就是周顗见王导有难,便义无反顾地去救助,而不愿意向王导说明甚至要说点“反话”的原因。看重当下的人,肯定与日俱进,肯定会因时局变化而调整自己的朋友圈子,肯定会将时势渗入对朋友和与朋友的友谊判断之中。这或许便是自诩为周顗之“友”的王导,在宫门见周顗不与自己说话,甚至说出那句“反话”而对周顗“甚衔之”,进而“负”周顗的原因。
王导虽有再造晋室之功,看似一位谦谦君子,但他缺乏君子的雅量。除“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外,《晋书•王导传》还有一则关于王导没有雅量的故事。
初,曹氏性妒,导甚惮之,乃密营别馆,以处众妾。曹氏知,将往焉。导恐妾被辱,遽令命驾,犹恐迟之,以所执麈尾柄驱牛而进。司徒蔡谟闻之,戏导曰:“朝廷欲加公九锡。”导弗之觉,但谦退而已。谟曰:“不闻余物,惟有短辕犊车,长柄麈尾。”导大怒,谓人曰:“吾往与群贤共游洛中,何曾闻有蔡克儿也。”
曹氏,是王导的妻子。王导,应该怕老婆。所以,才会“密营别馆,以处众妾”;所以,才会“恐妾被辱,遽令命驾,犹恐迟之,以所执麈尾柄驱牛而进”。王导位极人臣,蓄妾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王导怕爱妾被辱,驱牛而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有雅量,面对蔡谟的戏谑,肯定会一笑了之,最多脸红一下而已,何需“大怒”。
由此,似乎可以得出结论:
一、王导与周顗之间的“知”,是单向的,即周顗“知”王导,而王导不“知”、只是“重”周顗。这是周顗的悲哀,因而身死;也是王导的悲哀,后悔莫及,被人看低。
二、王导称周顗为“良友”恰当,即周顗确实是王导的“良友”;但王导不是周顗的“良友”,甚至不能称之为“友”。周顗错认“良友”,所以身死;王导不识“良友”,所以有伯仁之叹。
三、王导待人少雅量,古往今来的当政当权者,对不是“良友”不是“友”甚至是“敌”的人,多有原宥的例子,但王导与这些宽宏大量的故事无关。
附带说一下。《世说新语》里与王导、周顗相关的条目很多:王导84条,周顗34条。王导的84条多集中于:品藻9条,方正8条,排调7条,言语、雅量、识鉴、赏誉各6条。周顗的34条重点在:方正7条,品藻5条,排调4条,德行、赏誉各3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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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庞 雨(四川省宣汉县)
配图:方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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