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英华】从四个截面看张大千的艺术人生‖刘德元
从四个截面看张大千的艺术人生
刘德元
1983年4月2日,张大千先生在中国台北去世,距今整整40周年了。
张大千(1899.5.10—1983.4.2),四川内江人,五百年来第一人,世界第一大画家。先生仙寿八十有四,从艺七十余载,集先古画学之大成,施墨成画数万余帧。对张大千艺术人生的书写,可谓车载斗量,笔者仅从四个截面讨论先生的艺术人生。
一、张大千是天纵之才
首先,张大千记忆力惊人。尤其是对形色的记忆力、感受力超凡。他担任过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担任过中国古书画出国画展审定人,担任过北平故宫博物院古物陈列所国画研究室指导教授,因此他几乎看过我国所有历代名画,且记得住,连细节都记得住,琉璃厂收的画总要请他鉴定了才放心。
他收藏极精极多,眼力非凡,在鉴赏上曾说过一番很不客气的话:“世尝推吾画为五百年所无,抑知吾之精鉴,足使墨林推诚,清标却步,仪周敛手,虚斋降心,五百年间,又岂有第二人哉!”在《大风堂名迹》序言中,大千自称“一触纸墨,便别宋元;间抚签賱(yǔn),即区真赝。”1957年,台北故宫精心挑选出了一套《故宫名画三百种》,就被张大千客气地挑出十八张“小有问题”的作品。这一方面有赖于台北故宫开放,古画流动也较古代方便,古人不可能有今人的条件,亦如其自称“惟(余)事斯艺垂五十年,人间名迹,所见逾十九,而敦煌遗迹,时时萦心目间,所见之博,差足傲古人”;另一方面,大千过人的眼力、记忆力的确为画史罕见。
其次,张大千在仿古上独步古今。他对古代各家各派的特点分析到让人吃惊的地步。宋元以来各大家的作品,他可以做到一眼就能分辨,对石涛、八大山人更是心领神会。只要看八大山人的签名,张大千就能大致判定出那是其何年的作品,出入不会过三年。他画石涛,连松针用笔之起笔收笔的位置顺序都有研究,且不说用清代纸仿清人画,用清人印泥钤仿清人印章,叫后之鉴定者何以入手?
再次,张大千临摹技艺出神入化。我不止一次去四川博物院看过张大千的临摹画展,至今收藏于四川省博物院那551件张大千及门人临敦煌壁画成品及粉本,堪称精细入微。张大千曾自夸:“别的我不敢讲,但是我在敦煌临了那么多的壁画,我对佛和菩萨的手相,不论它是北魏、隋唐,还是初唐、盛唐、中唐、晚唐,以及宋代、西夏,我是一见便识,而且可以立刻示范,你叫我画一双盛唐时的手,我绝不会拿北魏或宋初的手相来充数。”也正因如此,张大千仿古的神奇故事很多,如直接骗了黄宾虹、陈半丁这些鉴定大家,绘声绘色,极为生动。又如早年他到了日本,见到号称收藏石涛的第一人,指着此人最珍爱的一套石涛山水册,说是他20年前的习作,收藏家坚决不信,张大千说,你找装裱师揭开第四页的右下角,背面有我张大千的私印。此语一出,惊得那位收藏家当即“神色大变,不知所措”。再如他在美国办画展,一幅《溪岸图》明明是五代时期的真品,一些美术史家及鉴定专家一口咬定是张大千制作的假画,可见张大千临摹的本事已被夸张至神话级别,也让人从侧面看到张大千在鉴古仿古方面无与伦比的能力。所以至今仍有传说,国外各大博物馆藏中国古画中,有不少就是张大千造的假画。是耶非耶,又有谁能说清说透?
二、张大千有耐受寂寞的毅力
张大千具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对寂寞的耐受力和不惜吃大苦的毅力。他17岁时从江津中学徒步返内江,途中遭匪徒绑架,迫为“师爷”;他20余岁就以天才画家的形象在上海脱颖而出,故经济条件生活条件极好。而且他也喜欢热闹,家里总是宾朋盈门。但即使如此,张大千没有一天停过他的画笔,在与朋友的交谈嬉笑中作画,是张大千的创作常态。
最能看出张大千为艺术探索而自甘耐受寂寞的,是他两年七个月的敦煌之行。20世纪40年代初,敦煌既无公路又无旅舍,既无通讯又缺水无煤,戈壁沙漠气候,夏天炎热冬天严寒,连石窟前一条小溪水也是咸的,加上狼群出没,土匪横行,从县城去石窟得骑马骑骆驼。为研究敦煌艺术,张大千一家人连同门人捡柴种菜,去几十里外驮水运柴,一次从敦煌骑骆驼去榆林窟,荒野露营,遇狼群夜袭,差点丢命,不久又遭土匪打劫,差点丢画……其艰苦之至,今人难以想象。他每日清晨入洞,薄暮而出,常常一手持烛,一手执笔,或立于木梯,或蹲或躺卧于地,经数十次观研之后方才落笔。其艰苦远非常人所能想象。如此坚持近三年时间,共临摹了270余幅作品,花掉了五百根金条,以致负债累累。仅仅为了研究艺术!这种在艰苦中的坚持,这种一心艺术耐受寂寞和吃苦耐劳的罕见毅力,在古今美术史上着实难寻。这也正如作家高阳所说:“张大千在敦煌是艺术上的苦行僧,精神上与玄奘西域取经有相同之处,表现力他的勇气、毅力及对艺术的虔敬。”
三、张大千是集传统之大成者
张大千在继承传统上,取得了前无古人的卓绝成就。
张大千的艺术成就,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他从20世纪20年代与其兄张善孖在上海创立“大风堂”开始,至1936年徐悲鸿为其画册写序时,夸张大千为“五百年来第一人”。不想此话不胫而走,以为大千地位之定评。
第二阶段是20世纪40年代初,张大千去敦煌考察近三年,此后风格大变。
第三阶段是20世纪40年代去国外,创泼墨泼彩,扬名世界艺坛,也是其艺术人生最为辉煌的阶段。
但悲鸿慧眼,仅第一个初始阶段就已为其定位到五百年来第一人的崇高地位,其实乃佩服其在传统继承上罕见的才气。从现存作品看,唐宋元明清名家之迹,不论院体或文人画家之作,无不摹习。在形式上,他力图使绘画语言穷形尽象,千姿百态;在内容上,他以俯拾万物之心观照生活,力图包容大千世界,画工画、宗教画,甚至白菜、萝卜等蔬菜以及一些时髦的时装美人画,他也画;在摹习方法上,他认为,临摹就是将古人的笔法、墨法、用色、构图,透过一张又一张的画作,仔细观察它的变化,并加以了解、领会、深入内心,达到可以背出来的程度。然后经过背临过程,使古人技法运用自如,最后把古人的东西变为自己的。加之从故宫藏画看到民间收藏,最好之作甚至不惜重金以收之(如已成北京故宫博物院镇馆之宝的《韩熙载夜宴图》),加上敦煌摹写研究近三年对宗教画的了解,张大千可谓在中国古代绘画领域作了全方位深入研究与继承,然后集其大成而自出己意,并已有难得的创造。对此,徐悲鸿或许早有洞察,故在序言中历数大千广泛的继承后说:“其言谈嬉笑,手挥目送者,皆熔铸古今;荒唐与现实,仙佛与妖魔,尽晶莹洗练,光芒而无泥滓。徒知大千善摹古人者,皆浅之乎测大千者也!”当大千经历敦煌洗礼和国外游历而以大泼彩再创辉煌时,悲鸿之论,不亦有先见之智乎!
四、具有影响后世的创造力
不论是天纵之才,忍耐之力,还是仿古之能,必须要形成巨大的无穷无尽并深刻影响后世的创造力才有意义。以此看张大千,他师古而不拟古,在继承传统文化的同时,则以全方位继承传统并集大成为首要成就。他早年习画从文人水墨画入手,师崇八大、石涛、石谿、渐江,又撷韵徐渭、陈淳、唐寅、吴伟、张大风等,常背临古画,融通古今,自成一家。张大千作为第一个系统研究敦煌的中国画家并因其宣传介绍而引致国人重视,此乃当代文化史之重大贡献,而吸收宗教艺术于文人画,融色彩于水墨,实因敦煌艺术之开发而至大千本人艺术及艺术界之大变化;至于大千晚年因目力减退,乃以其巨大才气,将错就错,创大泼彩艺术,又为中国画艺术另开新境,故而他在他的五言绝句《荷塘》有“先生归去后,谁坐此船来”之句,似乎暗示着后来者继续他的道路,难怪陈寅恪对张大千作如是评价:“其天才特具,虽是临摹之本,兼有创造之功……其为敦煌学领域中不朽之盛事。”
然而,依笔者看,单凭此说还不够,如再加上其才情之丰,修养之厚,兴趣之广,游历之多,题材之博,技艺之精,风格之变,结构之繁,气象之大,收藏之富,则张大千真可谓为中国古今画史所罕见。比如,就凭他1949年1月创作《荷花图》赠毛泽东,就凭他85岁临终绝笔一幅长约10米、高约1.8米的大泼彩山水《庐山图》,仅此双举,中国美术史上又有几人?
因此说,天才加勤奋加毅力,再加甘于寂寞的不停探索,而成非凡创造力并深刻影响后世,张大千堪为绝唱。
今天,大千先生虽离我们而去已整整40年了,但旧时风云,异国背景,海峡波涛,没有成为艺术的阻隔,反而让他的书画艺术连接过去与现在,沟通了祖国大陆与宝岛台湾,在岁月的洗练中发出超越时空的恒久光辉!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刘德元(中共内江市委党史地方志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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