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南溪龙腾山历史文化综述

黄川模

四川省宜宾市南溪区城东二里的龙腾山,位于南溪街道黄泥村4社。“龙腾之渊旋于左,桂轮之山环于右”。此山确为南溪历史悠久、人文荟萃的东隅屏障和形胜之地。相传昔有龙蟠其中,复常往来,故名龙腾。此山气势磅礴,悬岩峭壁,下瞰大江,险峻非常,素有“龙腾昂首,威镇长江”之说。山上旧有寺、亭、阁、祠、牌坊、别业、书院等历史建筑以及诸多石刻遗迹,惜多无存。山顶现为南溪区烈士陵园和郊游景区。

山北有石横空,长约四丈,俗称龙桥。山西侧紧连第一山,其上原有明代建筑玉皇观,现已无存,其山门石坊即第一山牌坊现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第一山公墓规模宏大,尽得风水形胜之势。

“龙腾晚照”“仙观晴霞”为南溪县古“八景”之二景。

古迹卓然传史册

黄庭坚遗迹石刻。明《四川总志》载南溪龙腾山:溪北有桥曰黄渡,鲁直(黄庭坚)每游龙腾山,必经此桥,故名。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清代《四川通志》《叙州府志》均载北宋黄庭坚在南溪县龙腾山留有“凉暑亭”石刻、在资圣院留有“晤轩”石刻、在桂轮山留有“大桂轮山”石刻。

李公洞石刻。位于龙腾山半腰,外形为山石竖式裂缝,洞口仅可侧身,内里深约数丈,丹炉、石灶具在,石壁题刻甚多,皆剥落不辨。洞口额镌“李公洞”三个八分体大字,遒劲可观。相传此洞为李八百所凿。李八百,人称李真或李真人,为蜀中八仙之一,相传为商周或晋代人,其寿八百岁或日行八百里,故名。他在蜀地留下众多遗迹,南溪“李公洞”为其修道升仙遗迹之一。一日,李真自南溪赴泸州采丹药,其徒窃食,飞身化去。李真回时,炉灶依然,赋一诗云:“李真宅子故依然,道院西偏古洞悬。一日身游八百里,三番花落九千年。”也飞身化去。其实,此诗原为南宋诗人杨万里所撰,应为后人附会相传。洞壁原有李真回文诗一首:“潺潺水响绝尘嚣,久隐人高树挂瓢。山好有仙寻药采,灶空无火觅丹烧。闲云坐处弹琴静,晚洞归来驾鹤遥。关半户时明月夜,湾池柳对院边桥”。清末南溪举人曾鹤龄诗云:“偕隐山中有李真,窅然一洞大江滨。得依萱草长延算,不泛桃花自驻春。遗蜕成灰风已古,回文在石迹犹新。濯缨岩下渔郎语,荆棘封门怕问津。”

千载风雨后,李公洞八分体洞名石刻早已了无痕迹。至20纪80年代,洞口尚能看到清末民国时南溪书法名家阚舜臣所书“李公洞”三字竖式楷书,字径三尺,落款为“阚舜臣题 民国二十三年顾银山刻”。

濯缨岩石刻。位于李公洞右侧石壁,“濯缨”二字横式楷书,字径三尺余,由明嘉靖南溪知县高旸所书。《孟子·离娄上》:“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晋代葛洪《抱朴子·释滞》:“濯缨沧浪,不降不辱。”唐代白居易《题喷玉泉》:“何时此岩下,来作濯缨翁。”后以“濯缨”比喻超脱世俗,操守高洁。

1989年时的南溪龙腾山李公洞与濯缨岩

20世纪90年代初,宜宾到泸州公路升级时,上述两方石刻惜已炸毁无存。

龙腾寺。古名龙庆寺,位于龙腾山顶。始建于唐,历宋元增修,明弘治十四年(1501)重建。寺内原有钟,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十一月铸。

龙腾寺诗文碑刻两方。碑刻高六尺,分别镌刻明嘉靖四川遂宁探花杨名(1505—1559)的诗文《睡梦记龙腾山》《龙腾寺赋别熊南沙》,由嘉靖时南溪知县高旸所书。道光十六年(1836),知县翁绍海为城东钟灵街改建的仙源公所撰写楹联曰:“万道云霞环雉堞;一椽风雨梦龙蛇”,即用明代杨名《睡梦记龙腾山》一文的故事。

民国版《南溪县志》舆地篇所载龙腾山

2021年,笔者与苏东来博士一道,于龙腾山上烈士陵园墓地左前方,发现一方明代残碑,石碑高1.38米、宽1.02米、厚0.1米,顶上碑名“龙腾寺睡梦记”已残缺三分之一,正文内容为前文后诗,共17行,每行上首只残存2至4字,其余下部文字全部漫漶或被磨灭,无从辨认。幸有文献,经核对确认,此碑正是高旸所书的杨名诗文《睡梦记龙腾山》石刻。此方明代诗文残碑刻于嘉靖甲辰年(1544),距今479年,历经风雨,得以幸存并重光于世,实属珍贵。目前此碑已得烈士纪念馆馆长刘辉收藏。

刻于明嘉靖甲辰年(1544)的四川南溪龙腾山杨名诗文石碑上部

龙腾寺佛龛石刻两方。正殿石刻文云:虔信奉佛舍财信女周妙缘,男李觉仁、李思学,男妇胡氏妙祥、史氏妙庆,孙男宝住、陈生暨一家眷等,喜舍资财,命匠人诣龙腾寺大雄宝殿甃砌佛台一座,永远供养,专祈母子星辰顺度,凡向时中,福田庇佑。谨意。住持比丘圆彻、可乾,匠人宣庆。明成化二年(1466)丙戌春三月吉旦。

前殿石刻文云:叙州南溪县,在城下里外大溪河岸住居,奉佛舍财修装佛像龛台,下民何伦妻姚氏,男李兴姚定,发心于万历三年(1575)三月,命匠修装南无西方接引阿弥陀佛一尊,修砌龛台,永远供养。愿祈今生之富寿,用作来世之津梁,他日接引,殁后为凭。谨祝。明万历四年(1576)丙子十一月十七日立。

晚照山牌坊。位于龙腾山上。明弘治十四年(1501)建,额题“龙腾胜概”,左右题“斜晖”“反棹”,背署“晚照山”。可见“龙腾晚照”作为南溪古“八景”之一,早在明代官方就认可了。

龙腾驿。龙腾山下明时设龙腾驿,后迁入城中南门。

龙腾阁。阁跨第一山与龙桥之间。同治五年(1866),南溪知县雷尔卿创捐修建。阁共三层,上祀奎宿,中祀朱衣神,下祀关帝。凭窗纵眺,层峦环拱,江流浩瀚,尽收眼底,诚为观景佳处。此阁落成后,南溪科第渐盛。形家谓为“贵人骑天马,主文明之象”。民国二十年(1931)毁。

龙腾别墅。道光十九年(1839),知县翁绍海在龙腾寺东偏,建屋三楹,供奉唐代诗人、嘉州刺史岑参,题名“龙腾别墅”(世人也称岑参别业、岑公祠),又建石亭一座为揽胜之所,并题亭柱联为:“胜地快登临,铁板铜琶,唱学士大江东去;禅门空障碍,参旗井钺,输达摩只履西归”,横额:“势如涌出”。同治五年(1866)知县雷尔卿拓其址,将龙腾别墅创建为龙腾书院。遗爱祠旧时设于南溪城东门外武侯祠后院,知县翁绍海撰有《遗爱祠记》。同治五年知县雷尔卿将遗爱祠移供龙腾书院内。自是以后,书声灯影时出林间,春秋佳晨,游侣不绝。光绪九年(1883)云贵总督岑毓英闻之,以谓:“岑,吾祖也”,寄赠“述德诵芬”匾额一方。光绪二十九(1903)年川督岑春煊赴两广任,过此,亲谒祠下,赠“遗泽千秋”匾额并捐资为焚献费。宣统三年(1911),土匪围城据其地为营,折毁屋材,倾圮过半。民国三十年(1941),县人孙恒盛等,集资建重楼于旧讲堂之右,名曰景岑楼,然无复旧时之幽邃矣。

南溪清代的龙腾别墅为何要供奉唐代的岑参?这里有个历史渊源或美丽的误会。明代曹学佺《蜀中名胜志》卷之十五南溪县条曰:“龙腾山下有岑参别业,参从明皇幸蜀,寻守嘉州,后罢寓此。成化中于山下掘得断碑,有‘南溪州’三字,傍题‘嘉州刺史岑参罢寓此别业’。诗曰:‘筑室倚青嶂,开轩对翠畴。树交花两色,溪合水重流。竹径风来扫,兰樽夜不收。逍遥自得意,鼓腹醉中游’”。

同治版《南溪县志》所载龙腾山图

清代编撰的《四川通志》《蜀水经》二书和南溪现存最早的康熙版《南溪县志》也都沿袭明代曹氏一说,均认为岑参晚年罢归龙腾山下,寓此别业,或作《南溪别业》一诗。其实,对明代曹氏《蜀中名胜志》,正如《四库全书提要》所言,此书“援据既博,则精粗毕括,同异兼存”,兼采各种资料时,未加考辨,误信明初当地碑刻的附会之言,把岑参早年隐居的嵩阳南溪别业,移植为其晚年未必落脚的叙州南溪别业。况且,《南溪别业》一诗原为唐人蒋冽所作,直至南宋1250年周弼编的《唐三体诗》才误署为岑参,清初《全唐诗》也同见于蒋、岑诗集名下。

名人翰墨耀千秋

龙腾寺赋别熊南沙

杨 名(明嘉靖遂宁探花)

忆昔与君少壮时,洋洋骑马趋京师。

焉知同榜结兄弟,心期宁若游侠儿。

后来踪迹多阻绝,只今已是十年别。

云汉涂泥音性疏,病躯幸免膏鱼鳖。

放归谢客栖林丘,闻君才调卑前修。

隐有经纶成国是,终看黼黻资皇猷。

往年使者经乡县,传云不幸遭家变。

小舟未向山阴乘,生刍尚缺封丘奠。

灵山西望时增吁,偶烦尺素远招呼。

旧情高兴两奇绝,交道今人岂即无?

萧条十日临宅里,一见风流非昔比。

把臂慰劳泪落泉,望中秉烛勤相视。

飘飘书剑同出门,殊方骨肉多温厚。

夜床风雨话心曲,远山车马闻玄论。

野人正自苦离索,遨游更幸随鹏翮。

杯酒龙腾月下斟,可怜又作孤征客。

孤征客,将谁依?江干回首魂飞飞。

人生万事如流水,异时会聚哪可祈?

君心念我厚,赠我以琼琚。

相看不忍言,欲去重携手。

携手叮咛道:年华易衰老。

此身譬宝鼎,安置勿草草。

打鼓开头歌一声,孤舟渺渺大江横。

与君眼底几万里,记所夜来座上盟:

莫愧龙腾罔此生。

嘉靖癸卯秋七月吉日,翰林编修、己丑探花杨名题。

睡梦记龙腾山

杨 名(明嘉靖遂宁探花)

去邑治东一里许,下有大小二溪,合流为龙湾。故老相传,昔有龙蟠其中,复常往来,故名龙腾。

其山高平,后岭延长,前俯崔壁,地幽而势阻。旁有一路,循龙而上,远而汉阳、牛尾、平盖诸山,割翠献青,若拱若揖;近而邑城市,户杂群居,万瓦千甍,蝉联蚁引,又其胜。锦江一碧,自上而下,舟楫往来,禽鸟翔集,千态万状,举在眉睫。此南邑第一山也。

余考龙腾古刹,自唐宋以及于今,千有余岁。其山之形肖龙,变化匪测,蟠踞悠然。余于春三日梦登万仞之岩,三扣其钟,群龙次第而起,首黄次赤又次白,其余则盼盼翾翾,莫得其蜿蜒之状,但见其头角峥嵘,翔于霄汉。顷之,祥云灿烂,殿陛嵯峨。群龙之中,化为赭袍者三,长髯,博袂,盈吻,虹霓,向予而言曰:“予潜于田,豢于池,修鳞甲以俟时者,数千祀矣。兹利见于子,托迹于宫,帝命予作霖雨,以苏下土。”其声轰轰,其语若雾珠喷缀。予汗浃神飞,恍然若有所得。及竟,则一梦也。

予祷于帝曰:“兹山其神乎,何为授予若兹也?”意者,山之青龙所以钟灵气于人文者,为龙为光,上翊庙堂,下福海宇,必有以符于梦者,不然何其灵瑞之感有若是乎?既命住持舟载悬扁于堂,复寻废石摩挲无字者,命工镌此以拭目于多贤,冀以应谶而飞腾。若夫佳木葱茏,鸣声上下,金波万顷,鸢鱼活泼,特兹山之光景,为登览者之助耳。至于山之所蕴,瑞之所钟,无尽藏之妙,岂浅识所能蠡测哉?是为序。诗:

龙峰曲曲抱江城,万里云霄一带横。

江面鸢鱼随幻浪,天边星斗拂禅楹。

丹衷耿耿怀枫陛,赤子依依乐岁成。

老衲敲钟能解语,白云红日甚关情。

嘉靖甲辰年五月吉日 翰林编修、己丑探花杨名题

自叙州归偕镜湖

宿南溪龙腾山书院因别

刘光第(清光绪富顺进士)

豪辨轩轩展目皴,风中自笑转蓬身。

琴山当面句携客,绿雨点衣秋在人。

云隔故园过九日,江流浩劫亘千春。

龙腾赠别惭乡韵,矫首南山叩夙因。

作者自注:“明吾邑熊过,与遂宁杨名别于此,杨赋诗为赠。”

龙腾晚照

宋 鉴(清康熙南溪知县)

山色暮仍早,日落西复东。

夕阳无限好,尽在龙腾中。

江波远射壁,野火忽烧空。

清磬破烟鸣,归鹤带霞烘。

低映瀛洲绿,高曝满城红。

蔼蔼初升时,此景将毋同。

龙腾晚照

何瑞图(清雍正南溪贡生)

山灵频现瑞,况及夕阳斜。

彩射珠宫丽,光莹贝阙华。

疏林沉晚照,峭壁散晴霞。

烟消江似洗,明月吐平沙。

龙腾朝霞——调寄鹧鸪天

罗道达(清乾隆南溪知县)

霞栖千丈拂岹峣,瞻望龙腾紫阁翘。

山势蜿蜒云外度,露华浓艳树间消。

虬欲动,天将晓,岩谷生辉映九霄。

彩溢螭头衔日色,行空鳞甲耀崇朝。

九日登龙腾山

徐志鼎(清乾隆南溪知县)

秋气洗山骨,浮浮清道心。

林开樵径阔,水杀涨痕深,

凉暑亭边路,茱萸酒满斟。

家乡兄弟集,应笑独登临。

岑参别墅

黄 琮(清道光叙州学使)

补阙官谏垣,鵰鹗善搏击。

发白莫兴叹,老作二千石。

青山绿水间,吏隐良不恶。

官罢居南溪,滩声落枕席。

正复慰夙愿,渔竿钓深碧。

独怜杜拾遗,凄凉幕下客。

锦水与瀼西,何处得安宅。

龙腾山

万永祺(清代南溪文人)

秀绿涔涔树接天,昔年曾此枕书眠。

听莺砚北同安榻,并马江东缓着鞭。

云射波光围酒座,松携凉意上琴弦。

旧时相识青衣水,惊破闲鸥梦不圆。

龙腾山(四首之一)

曾鹤龄(清光绪南溪举人)

渐觉群嚣息,书灯一点明。

树深多鸟宿,草密只虫鸣。

月喜穿云出,风疑夹雨行。

倦来方倚枕,能否梦青城?

岑参别墅

曾鹤龄(清光绪南溪举人)

谪居原不薄嘉州,又作龙源旧戍游。

竹径依然开别业,开樽曾此会名流。

耽吟自爱唐音古,反照应怜晚景幽。

归向城东回首望,一龛灯火半江秋。

龙腾山

黄开第(清光绪南溪举人)

五丁施秦鞭,撼龙出天外。

腾趠垠崖间,一举万鳞碎。

我今矫于龙,直拊龙之背。

振衣升其巅,时与风云会。

仰聆虎啸声,俯瞰鹿走隘。

下注不测溪,九龙战涴濑。

琴山扳苍髯,缨崖挂遗蜕。

拔湫起层云,破石吐飞沫。

岿然一楼台,踵者凡几辈。

孟嘉落帽曾,刘郎得珠末。

独慕岑嘉州,结星去尘壒。

莫执蝘蜓嘲,常开鸾凤哕。

始知五岳归,灵奇此为最。

俟时作甘霖,一雨满沟浍。

濯缨岩

黄开第(清光绪南溪举人)

少年请长缨,衣上缁尘涴。

今我还故山,策杖陟遐缅。

瀑流争一崖,净如澄江练。

涤尽沙土痕,现出山真面。

下注不测溪,疑有九龙战。

忽闻沧浪歌,悠然起天半。

不弹贡公冠,不障元规扇。

相传高使君,勒石依翠巘。

吃尽京华尘,遂初泉石愿。

琴岭松风来,吹垢豁林涧。

初疑浣花溪,杜陵茅龙换。

又如濯锦江,文君绮霞绚。

须臾瑞云开,洗耳绿池湛。

对此解尘缨,攒峰穷睇眄。

往时泉出山,山滓鸟飞惓。

攀条寻旧游,岂为簪组绊。

参考文献

1.《南溪县志》,康熙至民国版。

2.《南溪县志》,南溪县志编纂委员会,1992,四川人民出版社。

3.《历代名人咏南溪》,罗应涛,2014,中国文联出版社。

4.《刘光第集》,1986,中华书局。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黄川模(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宜宾市南溪区巴蜀家风研究中心理事长,宜宾市南溪区史志研究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