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张栻生年生地再考‖唐建芳 文建刚
本文载《巴蜀史志》2022年第3期
张栻生年生地再考
唐建芳 文建刚
南轩先生张栻,既是湖湘学派的主要代表和集大成者,也是蜀学进入洛蜀融合发展新时期的关键人物。时人将张栻与朱熹、吕祖谦并称“东南三贤”,三人共同探求“圣人之道”、共同崇信并阐发周敦颐、二程等开创的理学,以道相期,相得益彰,在中国思想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历来受到学界的关注和研究。在众多张栻生平记述与研究中,一般将张栻生年作宋高宗绍兴三年(1133),生地或作阆中、或作绵竹,虽然生年生地的些许争议并不损及张栻作为理学大家的崇高地位,但拨乱反正、厘清事实仍有一定必要。故笔者略考史料,再作考证于下。
左图为宋左文殿修撰张栻像,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右图为《张栻集》,杨世文点校,中华书局2015年版(文建刚 供图)
张栻生年并不见于史志碑传,学界考证张栻生年主要由张栻卒年推衍。对张栻卒年最早的记载当出于朱熹所撰《右文殿修撰张公神道碑》:“淳熙七年(1180)春二月甲申,秘阁修撰、荆湖北路安抚、广汉张公卒于江陵之府舍。”“卒年时四十有八。”杨万里《张左司传》和《宋史·张栻传》皆同。若按今人周岁算法,则张栻应是出生于绍兴二年(1132),如清人王开琸《南轩公年谱》(张氏后裔改题为《宣公年谱》)所记:“宋高宗绍兴二年壬子(1132),宣公生。”“绍兴三年癸丑(1133),一岁。”则绍兴三年(1133)乃是张栻刚满周岁的“晬盘之期”。《岳麓旧志》亦主此说。王氏还引张栻《生辰谢邵广文惠仁者寿赋》诗云“左弧念当辰,藐此卧岁晚”,更进一步证得生于十二月,较为详实。
但古人多以虚岁来计算年纪,如林语堂《苏东坡传》所讲:“在中国,小儿初生便是一岁,这是由中国人历代都愿早日达到受人尊敬的高龄的缘故。第一个新年一到,人人都长了一岁,那个婴儿就是两岁。”按此说,绍兴三年(1133)张栻出生,是年为虚岁一岁,淳熙七年(1180)张栻卒时虚岁48岁、周岁47岁。故清人胡宗楙《张宣公年谱》载张栻生年为“宋高宗绍兴三年(1133)癸丑,一岁。是年冬,公生”,当代日本学人高畑常信在其新撰《张南轩年谱》(1974)中亦记为“绍兴三年(1133)癸丑,一岁,张南轩生”。
而当代以公元纪年的算法有时又有公历与农历的细微区别,但从蔡方鹿《试论张栻的哲学思想》(1983),《一代学者宗师:张栻及其哲学》(1991),陈谷嘉《张栻与湖湘学派研究》(1991),到杨世文《张栻集》(2015),任仁仁、顾宏义《张栻师友门人往还书札汇编》(2018),田浩(Hoyt Cleveland Tillman)《朱熹与张栻、吕祖谦互动述略》(2018),王丽梅《张栻的思想世界》(2019)等,国内外学人著录张栻生年均为宋高宗绍兴三年,即1133年。若结合王开琸考证,张栻出生于绍兴三年十二月,则应是1134年1月左右。
从下表可推知,按古人虚岁算法,张栻应出生于绍兴三年十二月(1134年1月),是年虚岁一岁,卒于淳熙七年二月(1180年3月),是年虚岁48岁,实际活了46年多一点,周岁不足47岁。
此外,我们从张栻出生地的考证中也可间接得到其生年的答案。
关于张栻出生地,有二说:一是阆中,一是绵竹。学界一般认为张栻出生在阆中,如王开琸《宣公年谱》载“母宇文氏,封蜀国夫人,生宣公于阆州”、王丽梅《张栻的思想世界》载“宋绍兴三年(1133)冬,张栻出生于四川阆中”等。主张绵竹之说者较少,较早者如陈谷嘉《张栻与湖湘学派研究》(1991)载“张栻,字敬夫(又作钦夫),号南轩,一字乐斋,汉州绵竹(今四川绵竹县)人。绵竹位于四川北部,地处沱江上游,为西蜀名邑,益州重辅。此地虽为僻邑,但两汉以还,英烈名贤彪炳于汉青者颇多。宋高宗绍兴二年(1133)即距今八百多年前,张栻便诞生于此,即诞生在南宋‘中兴’名相张浚的家庭,为张浚之长子”。近年来,谢桃坊《张栻籍属考》(2020)、宁志奇《张栻籍属补考》(2021)二文又重新论证了张栻出生于绵竹之说,使得这个问题有必要再讨论一下。
谢、宁二氏主绵竹之说的主要根据为:绍兴元年(1131)三月,张浚因富平战败,退保阆中。十二月,乐氏夫人病逝。绍兴二年(1132)三月,张浚再婚,娶宇文氏,但“在此正当戎马倥偬之际,绝不可能带家属随军,其夫人是在故家侍奉太夫人”。绍兴二年(1132)六月下旬,张浚已向宋高宗请求归田。张浚《天宁万寿祥寺置田记》里也说:“岁在癸丑(1132),予解使事,归省庭围。”谢氏认为,“这时期张浚在故家休闲待命。”“绍兴二年(1132)九月,张浚自兴元回到阆中川陕宣抚司官署时,暂得休息。其故家绵竹距阆中150余千米。张浚事母亲至孝,此时一定回家省亲,得与妻子相聚。”故得出结论:“十个月之后,其子张栻在绵竹老家出生了”,“张栻之籍贯与出生地均在绵竹”。
按此推断,张栻生于绍兴三年(1133)年底本是无误,但细考张浚生平资料,张栻生于绵竹之说仍有几个疑点。
左图为魏国公忠献公像,载《山阴张氏宗谱》,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孝友堂木活字本;右图为《张宣公年谱》,胡宗楙编,民国二十一年(1932)胡氏梦选楼刻本(文建刚 供图)
首先,据朱熹《少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赠太保张公行状》(简称《张浚行状》),绍兴元年(1131),“公念靖康中召赴京师,更历变故,出身为国,违去太夫人色养于兹七年,乃奏迎太夫人自广汉来阆中版舆就养。又思所以悦母意,遂乞以通奉恩命特封外祖父母,优诏许焉”。张浚在绍兴之初就请旨迎接母亲计氏夫人到阆中就养,而阆中亦属川东北较为安全之地,谢氏“在此正当戎马倥偬之际,绝不可能带家属随军”的推论并不一定成立。而张浚夫人宇文氏事母至孝,“鸡初鸣,已冠帔立寝前,俟太夫人寝觉,夜则俟太夫人寝,至息匀寐安乃去。食饮汤药,一一亲之”,故随侍计夫人身边、奉旨前往阆中、长期居住在阆中是有可能的。
其次,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张浚上《使还乞祠疏》的具体时间在绍兴三年(1133)七月甲子日。在七月之前,张栻还没有“赴行在”,但一定是长驻故乡绵竹吗?张浚曾讲“臣荷陛下恩德深隆,不敢以家室宗族为念”,且对后来岳飞把部队交给张宪打理、自己回庐山为母亲守墓的“逃兵”行为予以严词批评,张浚自己又怎会因私废公,长期脱离幕府重镇?况且这次上疏的政治博弈事件中,朝廷虽疑忌张浚,派王似为川陕宣抚处置副使,但张浚并未沉默接受,而是直接以王似完全没有才能担任此职等缘由,请求解除王似兵权。如此种种,张浚既忠于高宗,对于政事又是极用心尽责,不大可能长期离开阆中,高宗诏张浚回朝,张浚也只是短暂地离开了阆中一段时间而已。
第三,张浚《使还乞祠疏》自谓志大才疏等可能仅是自谦之词,且似亦有以退为进之意,并不是真的要放弃权利、离开阆中。因为关陕虽失,但并不是没有胜绩(打败撒离曷之战等)。而展开富平之战以拱卫东南、保护高宗的战略,与之前同高宗所定“中兴当自关陕始”“守江必守淮”的国策一致,其战略重心是江淮地区,一切以拱卫高宗为目的。故关陕之失,虽然可能存在军事上的失误,但其初衷与战略意图是实现了的。因此,即使退保秦川、阆中,张浚仍是受高宗器重的肱股之臣。张浚极可能知道高宗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不然也不会“闻王似来,求解兵柄,且奏似不可任”,做出据理力争的样子。张浚上《使还乞祠疏》之后,高宗“诏不允,令浚疾速赴行在”亦是明证。
第四,据朱熹《张浚行状》,张浚“初娶杨国夫人乐氏……再娶蜀国夫人宇文氏”,明人周复俊《全蜀艺文志》卷五四录宋人元费著《氏族谱》:“宇文氏,望河南……子孙又分六院,曰成都,曰双流,曰广都,曰绵竹,曰严道,曰阆中。”可见,阆中亦有张栻表亲,其母宇文夫人侍计氏太夫人在阆中即使不住军营,亦有阆中宇文氏等亲属可造访借宿,较为方便。
另外,谢文中,“当张浚奉诏赴行在时,‘自夫人以下皆留侍,独絜子侄往。太夫人送之,曰:‘汝无愧矣,勉读圣人书,无以家为念。’[公至贬所,月]一(至)[再]遣人至太夫人所’。张浚此次离家时仍留下夫人奉事母亲,以幼小的儿子张栻和侄子张(杆)[梲]随行。这时张栻尚未满周岁。”“据此可证张栻确实自幼随父出蜀,此后便未再回到故乡了。”“未满周岁”大约亦可证张栻生于绍兴三年(1133),但以如此幼小而随父远行,舟车劳顿,实在不人性、不合理!查《张浚行状》及《张宣公年谱》,有异文,张浚落职被贬连州,在绍兴十六年(1146),是年张栻14岁,可行。
由上,张栻当于绍兴三年十二月(1134年1月)出生于四川阆中。生于绵竹之说仍有待具体史料考证。
总之,无论出生于绍兴三年(1133)还是四年(1134)、阆中还是绵竹,张栻都是四川人民的骄傲。虽然张栻短暂一生中在四川的时间更为短暂,但其对于故乡的眷念之情、归属之感是显而易见的,如其自谓“某自幼侍亲来南,周旋三十余年间……是以虽为蜀人,而不获与蜀之士处,以亲友其仁贤,每以是念。”可叹张氏满门忠义,而张栻父子却不能落叶归根、张栻之后再无嫡嗣!张栻一代学者宗师、传道济民,有立德、立功、立言之实,却又天不假年,以致全祖望在《宋元学案》中曾感叹“向使南轩得永其年,所造更不知如何也”!好在南轩之学返传回蜀,促进了蜀学与洛学的融合,“二江九先生”相继而起,蜀人宵衣旰食,读南轩之书,讲南轩之学,于是有魏了翁等后学、私淑传其学术,蜀学为之兴盛,理学因之光大。可以说,张栻不仅是四川文化名人,也是中国文化名人、世界文化名人。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唐建芳(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文建刚(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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