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亚男 ‖ 化学家赵宇亮 中国科研迎来了新时代
化学家赵宇亮
中国科研迎来了新时代
口述/赵宇亮
整理/赖亚男(考拉看看)
赵宇亮,1963 年生,四川南充人,中国科学院、发展中国家科学院院士。本科毕业于四川大学化学系,后获东京都立大学硕士、博士学位。1985年进入核工业第一研究设计院(现中国核动力研究院)。1989 年赴日本原子力研究所进修。先后在日本原子力研究所先端科学研究中心、日本理化学研究所工作。2000 年入选中国科学院引进国外杰出人才计划,担任中科院高能物理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国家纳米科学中心主任。科技部 973 首席科学家,北京大学兼职教授。
化学家 赵宇亮
我是土生土长的南充人。1979年白塔中学在原南充县共招收了100名学生,我从金凤区(现嘉陵区)仁和公社(现华兴乡)农村考入白塔中学,被分到高81级2班。读高中时,我们带着饭缸子自己蒸饭,每月花费约2元钱,平均每天花销约6分钱。现在的孩子们听起来,一定会觉得是不可思议的艰苦。
1981年,我考入四川大学化学系放射化学专业学习。1985年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四川夹江的核工业第一研究设计院第一研究所,在放射化学 研究室从事核燃料的放射化学分离与同位素质谱分析的研究工作。研究所在偏僻的大山沟里,20世纪 80 年代中期,那里是一个“交通靠走,通讯靠吼”的穷乡僻壤。工作之余有很多业余时间,于是,我主动要求在实验室值夜班,白天夜晚的工作生活都在实验室,一住就是2年多,业余时间几乎全部用在了读书和研究工作上。这期间和同事们一起完成的研究成果在1989年获得核工业部科技奖。1989年,我被单位公派到日本原子力研究所(简称原研)学习。当时,原研的很多设施已实现计算机控制下的自动化。有一次参观日立电视机生产线,在我眼前呈现出从前在科幻小说中看到的情景:巨大的车间中,除了我们参观者,就是无人操纵自动装备的机器人。而当时在国内,我仅接触过最简单的“单板机”连“1+1=2”都需要人工编录程序。那时我才意识到,我们的科技跟发达国家的差距这么大,原来别人已经走得这么远,更要命的是我们自己甚至还不知道。20世纪90 年代,日本在化学、物理、材料、生命科学等诸多方面的基础研究已具备相当实力,甚至在一些方面超过了欧美。中日两国科研实力上的巨大差异,给我留下了难以平抑的震撼。1993年,我考入东京都立大学研究生院,刚入学时,因为大部分仪器我都没用过,于是我就主动给实验室高年级同学(日本叫“先辈”)打下手,一回生二回熟,总有学会的那天。虽然宿舍距离学校很近,走路只要五六分钟,但我很少回去,基本上把当年在夹江山沟里的工作生活习惯移到了东京,每天从早到晚都待在实验室里。在使用加速器做实验时,经常在实验室连续工作几天几夜不回家,最长曾经3周吃睡都在实验室。在日本的近10年里,我主要从事原子核反应动力学的实验研究工作。主要成果有两个,一是发现不同原子核在裂变过程中存在的“原子核最大变形度的不变性”规律,首次用实验证明了原子核裂变过程存在两条不同路径的假说,并提出每条原子核裂变路径释放能量的新公式 ;二是和日本同事们一起发现了113号新元素(Nh),这是亚洲国家发现的第一个新元素,也是元素周期表中,亚洲发现的唯一新元素。留学经历不仅让我掌握了从事科学研究的方法,提升了分析复杂科学问题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培养了对一个目标持之以恒努力的毅力。我举个亲身经历的例子 :113 号新元素(Nh)的发现,日本科学家森田浩介花费了 30 年时间,一度没有经费没有人员,也不时受到学界冷言冷语的奚落,但是森田浩介仍然坚持,决不放弃。他多次跟我说:“别人怎么看,是别人的事情,与我无关。我这一生就做这一件事,如能做好就满足了”。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末,各种条件逐渐具备,森田、森本、加治和我 4 个人汇聚在一起形成团队建造实验装置,开始没日没夜地测试和改进各种实验设备,终于实现了森田发现新元素的目标,成为元素周期表中亚洲团队发现的第一个新元素。这段经历也让我深深体会到 :获得有价值的成果不仅需要汗水和艰辛,而且需要时间和耐心。而这种长久坚持和不懈努力的动力,并非来自外 部的激励,而是不忘初心,保持梦想和情怀。
不忘初心,踏上归国之旅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想大多数在异乡求过学的人都会不时生出与先贤一样的感受,而萌生回国的念头并非出于什么“伟大”的动机,有时候还可能是偶然的起因。1999年5月8日那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的消息。尽管周围的日本朋友在我面前都善意地回避谈论此事,但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祖国”两个字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巧合的是,次年与我相熟的两位国内科学家,北京大学刘元方院士和中科院高能物理所柴之芳研究员几乎同时发来邀请函,邀请我回国工作。2000 年春天,柴之芳先生在一封信中向我介绍了高能物理所和中科院的“百人计划”,那时我对高能物理 所的印象并不清晰,仅知道这里有已经写入中学课本的“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于是,我提交了“百人计划”资料,半年后回国答辩。跨入新世纪的第一年,2001 年 7 月,在北京申奥成功之际,我来到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所报到。我决定从原子核裂变反应动力学研究转到纳米科学的研究。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因为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我们充分利用高能所的特点,将同位素标记技术、同步辐射技术和纳米材料的生物效应与安全性研究结合起来,在高能物理研究所创建了我国第一个“纳米生物效应与安全性”实验室,使中国成为世界上最早开展该领域研究的3个国家之一。
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院内的正负电子对撞雕塑(图片来自人民网)
搜罗人才,凝聚团队力量
纳米材料生物学效应的研究综合性很强,需要纳米科学、生物学、毒理学、化学、物理学等 多学科交叉融合,而高能物理所原有的力量集中在物理和化学领域,生物学领域的人才很少 ;而生物学家往往一听高能物理所就觉得与本专业太远,更愿意选择去专业的生物实验室或研究机构工作。这也成为我招聘人才面临的最大难题。刚开始从零组建纳米生物效应与安全性研究团队时,除积极招收具有生物医学背景的博士或博士后以外,我一方面迅速与柴之芳先生的团队进行交叉融合 ;另一方面主动与北京大学医学部、北京大学化学学院等单位开展密切的协同研究。多方的支持为这个领域的发展搭建了宝贵的平台。实验室建立之后,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全球招聘生物学专家。2007 年,我利用去美国开会的机会,委托一位在此工作的朋友在网站上发了一则信息,邀请在美国工作学习的中国学者在当地一家中餐馆共进晚餐。当晚,有 20 多位中国学者前来赴宴,我向他们介绍了中科院引进国外杰出人才情况和实验室研究方向,描绘了国内学科交叉的发展前景和科学创新未来的梦想,并热情邀请大家回国工作。后来多名国外学者加盟到纳米生物效应与安全性的研究团队。我的日本导师中原弘道曾说 :“当个体形成一个团队的时候,个人的贡献大小和得失多少,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发挥团队的力量。”我一直把这个思想作为团队建设与人才培养的指导原则 :用梦想引领团队,靠分享共创未来。在日本工作时,我们的研究团队发现了113号新元素。由于这是亚洲人第一次为元素周期表中的新元素发现作出贡献,日本学术界很重视。在给发现113号元素的人颁奖时,参加实验的全部研究人员(包括研究生)都同样受奖。参与这项协同创新研究工作的各个单位也不排名,而是一视同仁地对其贡献给予肯定。日本在团队精神认识上具有的深邃智慧,也给我极大启发,正是因为如此,我始终不遗余力地进行团队建设。团队建设需要思想,珍惜每一位人才,为人才创造更好的条件和环境,是团队建设者的使命和责任。从2005—2010年,我引进了8位“国外杰出人才”。多人成长为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 ;研究成果也产生了重要的国际影响,得到了学术界的广泛认可和高度关注。
第二十一届中国国际工业博览会的中科院展区(新华社记者 张健松 摄)
科研创新,新时代新作为
纳米技术和相关产品需要公众接受和市场,有市场才有社会效益和国家的经济利益。十几年来,在推动这一新兴领域的发展过程中,从提出研究思想到技术路线、从实验平台建设到学科发展、从年轻学生培养到骨干团队建设、从国内学术界到国际学术界,我和团队同事们在科学创新的路程上,每一步都走得不算快但还算扎实沉稳。中国科研迎来了新时代。尤其是十八大以来,我国科技界取得世界瞩目的斐然成就,我国的科研环境已今非昔比。中国已经成为一个世界科研大国,我们拥有世界一流的实验设备,世界最大的一支科研队伍,也拥有世界一流的勤奋工作态度。但是,我们辛勤劳动的付出与科技创新的效能还不成正比。因为,比“科学”更重要的是“思想”,比“思想”更重要的是“精神”。我们还需要培养科研人员志存高远、奉献社会的创造者精神,我们还需要给科研人员创造能够安心静心、专心精心地从事科技创新工作的环境,我们还需要建立一种不能仅靠物质激励的持久有效的机制,重建我国科技创新体系的管理链、创新链和价值链 :让资本为科技创新服务,科技为经济质量服务,经济为人民生活服务,我国实施的创新驱动发展战 略就一定能够实现。2018 年中兴事件开始,国际风云突变,一些国家开始围堵中国的高科技发展,而这将成为常态。如何应对?以两首诗明我心志。2018年5月1日,我在实验室加班。放假食堂不开,于是中午去一个叫禾谷园的小餐馆午餐,一路春光翠绿,百鸟争唱。路过国家科技图书馆,看到《“率先行动,砥砺奋进”中科院科技成就展》,想到闹得正酣的中兴事件,感触油生:
七绝 2018年五一
农人入夏忙耕种,
百鸟争相唱树枝。
中兴不胜强国志,
正是更生自力时。
2019年5月1日,我依然在实验室加班。中午依然去禾谷园午餐,在禾谷园遇到国家科技图书馆一位朋友,谈及贸易摩擦变成高科技禁运,为我国科技创新驱动发展的国家战略制造困难,有感而发,写下《定风波》赠友人并自勉 :
定风波 2019年五一
贸易摩擦硝烟滚,
高科禁运扰乾坤。
试问中华七千载,
上下,谁惧楚雨复秦云。
即使不时传喜讯,
戒躁,创新路上满棘荆。
惟有扬鞭催自奋,
劳动,兼风程雨中关村。
(载《巴蜀史志》2019年 “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特刊)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口述:赵宇亮
整理:赖亚男(考拉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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