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蔬菜

刘凤铃

早上,迷迷糊糊中,又梦见妈妈在老家门前郁郁葱葱的菜园子里欢快地种菜了。醒来,心异常的纠痛,母亲真的还能健朗的种菜,该多好啊。可几十年的风里雨里烈日灼心冷风割面的辛苦劳作,过早把她的脊梁压弯,不到七十,双腿僵硬痛疼,步履蹒跚,牙齿早已掉光,胃病心脏病肾病、风湿病银屑病帕金森迎风泪,时时刻刻折磨着她。她肉体到底有多痛啊,而我,竟然不能帮着痛一分……

《母亲》 油画(图片来源:生活与艺术)

纵然如此,只要还能走几步,她仍然拖着笨重的身躯,把常人行走5分钟的路途,用半个小时一步一步慢慢挪到菜市场,慢慢端详着五花八门的蔬菜。只要她还能自己走走,能自己走走买点菜回家,抖索着双手折菜,便是她一天中幸福的时刻。菜,曾经可是她的全部啊!

那时,为了增加点收入,家里的田地她几乎都用来种菜,少量的种粮食,尽管种菜比种粮食繁琐辛苦。种菜要经历松土、撒籽、除草、施肥、治虫(搭杆搭棚)等系列劳动,菜才能茁壮成长。水田里种空心菜和芋头,是最折磨人的农活儿,寒冬腊月,光着脚踩进水里,双手在水田里摸索,那是刺骨的冷啊。母亲只会种应季菜常见菜,如茄子豆角、辣椒芹菜、土豆冬瓜、葱葱蒜苗、白菜娃娃菜等。上世纪90年代中期,生产队有人兴起了高技术高投资的大棚蔬菜,妈不会,也没钱投资,安于现状,能有点收入过日子,已经很满足了。

《母亲》 油画(图片来源:生活与艺术)

菜长大了,就要考虑卖菜了,不及时卖掉,菜会老。把菜摘(挖)回家后要清洗干净,捆绑摆放得美观,大小长短要搭配均匀,不好看的剔掉自己吃,逢场天,菜要准备多些,一般都要打理菜到深夜,再草草洗漱上床。再热再冷的天,凌晨就要挑着菜篮子去镇上,以便占个好口岸,下雨天,斗笠遮不住的,衣服打湿了,可还要守着菜。如今回想,我帮着种菜摘菜捆菜是有的,竟然没帮着早上挑过一次菜去镇上,母亲起早摸黑的干活,那时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

乡下卖菜也是技术活,别人嘴巴甜大姐幺妹的会招呼,菜好卖,母亲嘴巴笨拙,卖菜速度就慢多了。妈还是不急不忙地守着,往往同样多的菜,比别人多守点一两个小时才卖完,有时要挨到晌午。能早早卖完菜,跟做学生的每天早早完成作业一样快乐。

《菜田里》 魏紫熙 作 1960年(图片来源:陈履生美术馆)

菜有时烂市,种一块地的菜,也许大半没卖出,眼巴巴地看着它们慢慢长老标苔。没卖完的菜只好送人,送人也不要就喂猪,堆着猪吃不完就倒水田里肥田。把辛辛苦苦培育的菜切碎成了猪食,倒进水田,那是说不出的心痛和沮丧。

母亲不识字,在她眼里,什么都可以幻化成她心爱的蔬菜。儿童频道跳跃着隶书的“儿”字,她指着说:“怎么两个牛腿瓜也上电视了,它们在那里跳什么啊?”墙上贴的青青的草坪图片,她说:“几个绿土豆也上画了。”我们经常被她无形的幽默逗得捧腹大笑。

原以为,她能陪着心爱的蔬菜慢慢老去,2009年暑假回老家,57岁的她反应还很灵敏,转身很快,可隔半年后春节回家,她一下就老了,举步维艰,脊梁开始弯曲,牙齿松动,原来人老不是慢慢老的,就那一瞬间!母亲晕车严重,坐几公里的车也吓得脸青面黑,从来没进过城,在农村从来没正规检查过身体,肾炎犯了输两天液,炎消了又种菜。2010年,我硬是把她带到成都,临行前,她把所有的菜园子转了一遍,眼里十分的不舍。一路晕车,到成都后睡了两三天才缓过来。随后带去医院检查,才知道肾结石很多颗,尿结石把输尿管堵了七厘米,肾积水很严重了,医生让马上手术,再拖肾脏就得坏死。不幸中万幸,她那样微弱的身体,总算挺过了手术。可是,走路缓慢的问题却被忽视了,带去医院科室挂错了,一直按缺钙风湿给她治病,拖了两三年没缓解,我才反应过来是帕金森。这些年,她无可奈何的远离了她心心念念的菜园子,好多次闹着要回去。尽管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种菜了,即使是瞧瞧邻居种菜她也是心满意足的。我回老家,总要拍点老家的蔬菜地给她看看。因为我知道,她也跟我一样,要时在做种菜的美梦。

记忆里,烈日炎炎下,冷风凄凄中,菜地里那个勤劳的影子,便是母亲。

《母子图》 (国画) 单应桂 作(图片来源:书画新风景)

作者简介

刘凤铃,笔名六音雪,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当代四川散文大观”微信公众号编审,四川文化网特邀编辑。擅长写散文、新诗、古体诗。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刘凤铃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