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经历,改变一对兄弟人生命运

唐雪元

25年前,我从湘江之滨的湖南株洲渌口离家参军到了天府之国的军营。此后,家乡变故乡,故乡成他乡。后来,卸甲回地方,又为生存奔波,一年难得回家一次,家乡也便成了久远的回忆……

近日,家乡的堂弟新明邀我加入老家的微信群——乐棠湾议事大厅,我欣然而入,在群中见到很多儿时的玩伴,还有那些看着我长大的叔婶辈,大慰我心中那久违的、挥之不去的乡愁!

“唐雪元嘞,还记得细(小)时期我们照泥鳅黄蟮么?”群中,明辉兄一句不经意的亲切问候,立马在脑海中涌出无限的怀旧情愫——“岂止记得?还刻骨铭心嘞!”我在电脑上回复道。停下敲打键盘的双手,我点燃一支香烟,往事好像呼啸而至,一一浮现在眼前……

照泥鳅黄蟮

那时五月间,秧苗下了地,田间的乐趣也如夏天的雨水般增多起来:扯割田埂上的青草逮青蛙喂鸭;雨后满田埂捡地菜皮;在秧田里摸鱼虾螺丝……胆大的还捉蟾蜍,捉了用蛤蜊壳似的夹子,夹蟾蜍眼睛两边鼓起的部分,把夹出的白浆抹在纸上晒干,拿到药店去卖。那价格比泥鳅、黄蟮要贵几百倍。可惜,我太怕蟾蜍,见了它,身上的鸡皮疙瘩起得比它身上的还大。

这其间,最有意思的是晚上“照泥鳅黄蟮”,照来的它们,不仅可改善我们的伙食,还可卖钱用来贴补家用——那会,一斤泥鳅黄蟮,可卖八九元,而猪肉价每斤才5元。春末夏初,是万物生机旺盛的时节,碧绿的禾苗给田野带来无限的希望。在青蛙的阵阵鼓噪里,泥鳅、黄鳝迎来了它一年里最为活跃的时光。白天,看不到它们的任何活动,只有晚上,它们似乎比人类更加敏感夏天的到来,每当黑夜刚刚降临时,一条条的泥鳅、黄鳝从洞里钻了出来,悠哉悠哉地躺在禾田里乘凉,当然也有个别寻觅食物的。

这时,我们就会打着火把或是打着煤油灯出动——乡下人家只要有孩子上学,墨水瓶总还有。一个墨水瓶,用白铁皮卷一个灯芯管,再冲一个盖子。瓶腰上缠上两侧拧有两个耳朵的铁丝,耳朵上穿上一个弯成铁皮水桶把一样弧形的铁丝,可以左右自如摆动,其大小以火苗不能烧到为宜。其上再系一铁丝,铁丝系到一节用以手握的竹杆上。至此,一盏用于夜间捉鳝鱼的灯便做成了。

到了田间,我们穿着靴子或是光脚,手握黄鳝钳“开工”——它与火钳一样,不同的是钳口处多了几排铁齿,阻力臂短,钳口不能张得很开。用它捕捉泥鳅、黄鳝,既方便,又灵巧,不伤泥鳅、黄鳝,也很难从钳口下逃走,还可夹鱼虾之类。

我们往往俩人一组,一个人拿火把或是打灯,见到就捕捉,一个人拿铁桶或是鱼篓负责收获胜利果实。

我常常和哥哥一起捉,照明用具先是煤油灯,后来改进用虎牌老式手电筒,那种可以装上3个大号电池的手电筒。夜照泥鳅、黄鳝没什么技巧,只要眼神好就是能手。当然也要点技术,或者说掌握要领。赤着脚丫的小脚板在田间上自然要轻提轻放,如是用煤油灯,灯芯不宜拉得太长,也不宜太短。太长了费油,太短了照明的范围太小。那年头,农村家家拮据,一斤煤油五毛八。灯离水田的水面一至二寸,眼睛注视灯光所照的范围,不可稍有放松。若发现泥鳅、黄鳝,不可高兴得手忙脚乱。泥鳅或黄鳝在灯光下被惊动前是不会溜掉的。你手握夹子,张开夹口,缓缓躬下身来,夹子入水时却要稳、准、狠。待把夹住的它们放入篓中,你才可喜于言表地高声告诉田那边的伙伴:“又逮着了一根!”

有喜也有忧,不要以为照泥鳅、黄鳝就只有收获的喜悦,其实偶尔也有惊魂之时。记得有一次,我和哥哥差点命丧毒蛇“炫头风”之口。

遭遇“炫头风”

“炫头风”是我们家乡的土称,它的学名叫做眼镜王蛇,是世界上最大的毒蛇,没有之一,平均体长在三四米左右,个别大的能长到七八米。它的毒性非常强,一咬就可以迅速致命。它一口注入的毒液,能在3个小时内,毒死一头大象。如果人体不慎被它注入毒液,就需要大量血清来对抗蛇毒。不然,很可能在半个小时内,就会被蛇毒毒死。

眼镜王蛇比眼镜蛇更凶猛,被称为“炫头风”的它,在其领地是很难见到其他种类蛇的。这家伙体内有抗毒血清,其他蛇的蛇毒对它没有用。因而在缺少食物时,它会残忍地猎杀自己的同类或其他的蛇类作为食物,且攻击速度、游行速度极快。通过民间对它的俗称,也能窥之一二,像风炫过头发一样一下就过了山峰……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很聪敏,是已知蛇类中智商最高的蛇,也是唯一能筑巢的蛇。每年的繁殖季节,母蛇产卵之际,就会自我构筑巢穴用于孵化幼蛇,这时的它是最为凶躁的,为母则刚,护仔的本能促使它戒心百倍。一旦有不速之客胆敢擅闯它的巢穴领地,那么后果很严重,它会发了疯一般发动攻击,不死不休。

还有,这家伙最让人丧胆的地方就是,它不像其他毒蛇那样,大多数较为怕人,通常情况下都是选择逃之夭夭,“炫头风”则不然,会主动攻击并会追着人咬。它的脾气生性火爆,一言不合就动口咬人,你越挑衅、对峙,它就越发凶猛出击。

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我和哥哥就曾亲身经历过被它追咬的经历。

是夜,我们带上虎牌老式手电筒,在一个叫坟山园的水田里“照泥鳅黄蟮”正欢时,忽然从水田邻山草丛中发出一种奇怪的“呼哧呼哧”声响。

当下我心里发怵非常,当时并不知道是什么作怪,而是怕鬼,那小山丘上有很多老坟。我下意识地往哥哥身后靠去,不多时,那呼哧呼哧的声音越来越响,似乎在向我俩靠近,并且能闻到一股腥臭的味道。

哥哥属牛的,从小胆大,数理化成绩出奇的好,自然也不信什么鬼神。于是,他打着手电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照去,可是也没有看见什么异样的东西。

这越发让我以为是邪祟,吓得不敢动弹。哥哥一边抚慰我,一边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意欲一探究竟。

还没走两步,哥哥发出一声惊恐的怪叫,踉跄一跌,险些摔倒,紧接着慌忙喊我上来。我还没反应是怎么回事,手电筒所照之处,灯光笼罩之下,不足一丈之地,顿时出现一条硕大的黑影,再定睛一看,是一条竖起身子一米高的大蛇,它凶恶地盯着哥哥,频频吐着蛇信。

人蛇凶险战

看到这一幕,差点没把我吓死,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么巨大的蛇,还竖起个身子,太吓人了,一时唬得胆裂腿软,怔杵原地。

随后,哥哥焦急地冲我喊了一声:“元嘞,快跑,是炫头风蛇!”我这才回过神来,赶忙三步并两步往田外开跑。

好在这条“炫头风”是冲着我哥哥,对我并未太过警觉。我跑开一段距离后,扭头望去,那家伙死死的盯住哥哥,不时微微晃动着蛇脑,景象十分瘆人。

哥哥不敢贸然行动,手电直直照着它,万千谨慎地往后一点点挪去,哪曾料到这家伙是何等的警惕,稍有动作,竟然有所察觉,蓦地一下朝着哥哥纵来,意欲攻击。

哥哥见状,早唬得神魂飘荡,往后大步一跃,再也顾不得许多,逃命要紧。先是奋力一把朝着那蛇掷去鱼竹篓,以延缓毒蛇攻击,随即转身拔腿就奔,一面跑,一面催我:“快跑,还杂种是瘟神!”

我望见那“炫头风”发疯似地追在哥哥身后一两米的距离,哪敢停留半分,吓得头皮发麻,赶紧回头狂奔。

跑到张大根校长家附近的马路上时,哥哥教我二人分头跑,以惑大蛇。

不知这蛇是认人还是怎么个情况,分头跑开后,这蛇只追我哥哥。

我立住脚,回身望去,眼看那蛇就要赶上哥哥了。心下焦急万分,又不敢离得太近,只好从马路边的菜园栅栏处抽了根做篱笆的木棍,远远跟在后面,见机行事。

刚要跟上前,我就望见那蛇近乎赶上哥哥了,我暗叫“不好”,生恐咬上哥哥,忙扬声高喊提醒。

我哥似乎也察觉到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已跑到村上胡豆云家在马路边绞堆的禾垛边,他猛地扯抽出一垛挡在身前,几乎一秒不差,那“炫头风”赶至,一口咬在禾垛上。真是心惊肉颤,万幸有这禾垛挡下这毒物咬口,否则哥哥必是命悬一线。

就这样,哥哥和炫头风之间隔着禾垛对峙,那蛇仍旧趾高气昂着头,伺机攻击。哥哥不敢松怠,忙又摸出“洋火”(火柴,那个年代都叫洋火)点燃禾垛,顿时晒干的禾垛烧了起来,火光徐徐冲天。

“炫头风”被这团火吓得退步连连,威风刹时减了一半。哥哥见状旋即擎起火禾,照着它身上全力掷去,那蛇避之不及,正中火禾,只见它扭作一团,一时藏身无地,最后一溜烟串下马路,逃向了路边的水田中,一阵“哗哗”之声后,隐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一幕,我看的真真切切,毕生难忘。

待确认危险彻底解除后,我方心有余悸地上前与哥哥会合。此时哥哥仍是面色苍白,余惊未消,半天不语……

死里逃生后,我和哥哥就再也不敢夜里去照泥鳅黄蟮了,一来怕那蛇报仇,二来又恐遇上什么危险。

那晚后,哥哥对我说:“元嘞,我们还是要攒劲读书,不能摸一世的禾篼子(湖南老家方言,意为种田),你看当农民好不容易,连照一个泥鳅黄蟮都有炫头风欺负!”我点头,深以为然。

对于每个人来说,所经历的每一个刻骨的认知,都是在为未来埋下一颗彩蛋,它会在人生的某一刻成为惊喜的馈赠,帮我们横渡万丈迷津。

因为,世上没有白走的路,更没有白读的书。你在读书上花的任何时间,都会在未来某一个时刻得到回报。在你想不到时,在你看不见的方向,你播下的种子正在悄悄生根发芽,终有一天,它们会长出一片森林。

N年后,哥哥成为村中凤毛麟角的大学生之一,我参军到了部队,终于实现哥俩心中“不摸禾篼子”的梦。

如此说来,感谢那条“炫头风”那晚的出现,是它改变了一对兄弟人生命运的轨道——天空虽然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们确已飞过!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唐雪元(国防时报社记者部主任兼《军民文艺特刊》主编,中国散文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理事,成华区作家协会小说专委会主任,成都市武侯区作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