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大山希望

骆小凤

又到清明。天上飘落细雨,路上有点泥泞,我带着女儿去墓园看望故人。到了墓园,她的墓碑面前已然有了许多鲜花,我将鲜花和食物放在她的墓碑前。看着墓碑上那个笑魇如花的女孩儿,生命却永远定格在30岁。那应该是人生最美好的年纪,最应该绽放的年纪,但她却永远地沉睡,我不免想起初次见到她的场景。

一大早我就起来忙活,煮饭,割猪草喂猪,又要喂牛。父母已赶到田里,趁太阳不毒,替田里的庄稼除草。吃过早饭,我就在院子里将去年的豆子拿来翻晒,出出虫。小彤儿就赶到我家,跟我叨唠。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山村的八卦,也不知小彤儿从那点听说,我们村里要来一个女大学生,要在我们这里当支书。我有点吃惊,我们大山里也有大学生,出去了就不见得回来,哪个不想在大城市里快活。小彤儿在我耳朵旁悄悄咪咪说到:“我们这个穷喀喀里又不是没来过城里人,那些人在我们这里作驻村支书,结果任期一到,就回城里升官去了。我们这里还不是一样的穷,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为我们办实事了。这个女村官,肯定也是虚了,来了待不了几天就走了。”

我轻声附和小彤儿的观点,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嫉妒,吃味儿。因家里兄弟姐妹多,我从来没有上过学,将上学的机会留给弟弟妹妹。所以我竟有点嫉妒这个从来没有谋过面的女村官。

那天,天空晴朗,蓝蓝的天空里没有一丝杂物,大地满是金黄,阳光洒在田地里,树林里,道路上。村主任老早就通知了,今天新的支书要来,叫我们去准备准备,迎接新来的支书。不知是哪个人心里犯嘀咕:“从前又不是没有支书来,需要那么大的形式吗?”底下又有几个妇女附和着,村主任在台上安慰我们:“人家是女大学生,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帮助我们,我们要热情点,让人家心里有底儿,不要让人家难堪。要让人家觉得来到我们这里,就像是回家一样。”下面的人连连到:“懂得起了。”

村主任的儿子长安吼了一声,“支书来了,支书来了,大家热烈欢迎。”我们东张西望也看不到一辆车,竖起耳朵也听不到汽车鸣笛声,都觉得长安欺骗我们,底下人起哄,“在哪儿,在哪儿,人影都没得一个。”

不远处,我们看到村主任夫人和一个女孩儿向我们缓缓走来,女孩儿手里还拿了行李,我在远处看着,她并没有涂脂抹粉,穿金戴银,只是扎着一个高马尾,带了一副眼镜,很是平淡的穿着。

村主任叫她上台讲话,她并没有像以往的城里人一样长篇大论,简单介绍自己后,引用雷锋一句话“自己活着,就是为了使别人过得更美好”,她说她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目的只是为了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她将用自己所学带领大家走向更好的未来,希望我们和她一起努力。她讲完后下面想起了掌声,我也不由自主地鼓起掌。

欢迎会结束后,我和小彤儿一起回去,路上小彤儿和我有闲聊道:“我觉得这个李文娟有两把涮子,但是我还是觉得她可能待不久,等任期结束又回大城市了。”我想应该也是,李文娟在我们这个村里待不久又要回城市。回家后,我躺在床上,一直想李文娟今天说的:“自己活着,就是为了使别人过得更好”,真的有这样的人吗?我东想西想的,也不知自己几时睡了过去。

一天天气放晴,我去田里看一下小豆,村主任和李文娟两人有说有笑迎面走来,脸上有着细汗。我看到他们两个,喊了一声“主任,支书好!两人就到地里来找我。这是我第一次隔得那么近看着这个和我的个子不相上下的女孩儿,她依旧扎了一个高马尾,不施粉黛的脸庞带了一副黑框眼镜,穿着简单的运动服,没有一点架子。村主任笑着跟我说:“学英啊,李支书现在要去上滩挨家挨户访问,你帮我跟她带带路,我这临时有事走不开了。”听村主任这话,我哪有不帮忙的道理,当即便跟村长讲到:“保证完成任务。”村主任和李文娟两人相视而笑,连连对我说到感谢。

于是我接替村主任,继续带着李文娟到上滩挨家挨户访问。一路上我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只能一直走路,心想不能耽搁了李文娟时间,所以有些急。李文娟看出了我的窘态,笑着打趣道:“你慢些走,我不慌,天气热得慌,慢些走吧。”我有点不知所措,想起曾经和小彤儿说她的坏话,竟不知如何回她的话,只能憨憨笑,呆愣愣地点头答道:“要得,走慢些,我就是怕耽误你。”她笑着说:“没事没事,不耽误。”于是我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竟就到了上滩。我就像她的小秘书一样,跟在她的身侧,跟她讲这是哪户人家。我看着她亲切地和村里的阿婆阿婶们讲话,有的大爷阿婆上了年纪,听不大清楚,她就很耐烦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直到他们能听懂。她认真地写下每一户的名字,认真记下他们的问题。我在心里对她有了改观,或许她就是一个实干的人。

等她将所有上滩人家户都弄清楚,天已黑了,我们趁着月色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突然问我:“你慌回家吗?”我有些没听清楚的“嗯?”了一声。她继续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欣赏一下夜景,怎样?”我高兴地欢呼起来,说:“走啊,我知道那个地方看夜景最好。”于是我拉着她的手,穿梭在田野中,看着田中发光的萤火虫,听着蛐蛐声,来到了我家。我带着她爬上了我家屋顶。我们两个人坐在屋顶上,看着天空泛着白光的银河,弯弯的月牙儿被云朵追赶,一会儿被云遮挡,一会儿又逃窜出来。我们静静地坐在屋顶上,欣赏夜间风光,看着村子里稀稀散散的人家窗子里摇晃的电灯发出微弱的黄色光芒。

李文娟问我:“你觉得造成村子里贫穷的原因是什么?”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我对她摇摇头。

欣赏完美景后,我就送她到她居住的地方,回家后继续忙活自己的事。睡觉时突然想起“想要富,先修路”这句话,突然觉得我们村没有一条完整的路阻挡了我们致富。于是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跑到李文娟居住的地方,找她,回答她昨天问我的问题。我到她住的地方时,她已经醒了。看到我有些惊讶,然后静下来笑着问我:“学英,你咋来了?有事儿?”我略微激动地告诉她:“我知道我们村贫困的原因,我们没有一条属于我们村的公路。我认为交通不便是造成我们贫困的原因。”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她看着我,笑着温和地讲道:“这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等一下我就召开村委会,大家一起讨论这个问题,学英,你也要来哦!”我点头到:“好,我来!”

村委会如期举行,那天天黑压压的,似乎整个天都在往下沉,下着大雨,路上特别糟糕,不注意就会摔个狗啃泥。我到开会地点时,人还没有来得齐全,只有几个人。我们在这里等待村民的到来,但开会时间过了人也还没有来齐。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来齐,村主任才说:“不等了,我们直接开会。今天天气不好,他们几个应该是不来了。”

会议室里,李文娟依然抛出那天问我的问题:“你们认为什么原因导致我们村的贫困呢?”李贵不满嘟嚷到:“你支书都不知道,我们这些大粗人咋可能晓得,要晓得还会穷成这个样子。”村主任连忙制止道:“李贵,开会的,支书问你们问题只管回答,说这些做啥子。”李贵被村主任制止,我们才开始讨论。大家在下面七嘴八舌讨论,等李文娟喊我们回答时,下面便鸦雀无声。李文娟问了几遍,依旧没有人回答。她便喊我起来:“学英,你说说看,导致我们村贫困的原因。”我被她喊起来那一刻有点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她看着我,我看着她,她的眼神流露出鼓励,于是我将那天同她说的“想要富,先修路”提了出来。

有了我的打头,小彤儿也鼓起勇气站起来讲道:“我们村里有几家特别穷,他们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太懒了。他们不靠自己的劳动换取成果,天天想着政府的补贴过日子。”

有了我和小彤儿的回答,大家也纷纷站起来回答,有什么说什么。会议结束后,李文娟将我们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她说我们村现在应该先把路修通,然后再一步一步解决后面的问题。

会议不久,村主任把我们召集起来说:“现在李支书已经筹集到三分之二的资金来修公路,现在还差一些,我把大家喊过来,就是想征求大家意见,剩下的钱我们村每家出点,争取筹够,然后就开始请人修路。还有就是马路还需要加宽,就会占用你们一些土地。”

大家听到掏钱修路已经不满,现在还要占用土地,更是不高兴。下面一阵躁动,李贵又站出来说:“土地就是我们的命根子,地都没有了,我们吃啥子。哪个农民不是依靠这一亩三分地。”大家都在附和李贵的观点:“谁说不是呢?不要到时路没修起来,我们土地都没得了。”

村主任看着这个情况,哀叹到:“李支书为了给我们筹集资金,不停地往返县城,更跑到城里找资金。生病了都还在为我们谋划,而且她还把自己的钱投了进去。不管你们咋说,修路,我出一万。”

一万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全部家当,更何况村主任家还有小孩儿要读书。村主任继续讲道:“李支书为了我们村这条路,也拿出三万,人家全部家当,修路是为了我们村,可你们却说这些闲话。”

大家听了这些话,很多人都动容了,于是我将自己这些年存起来的钱捐了出来。小彤儿看着我捐了,她也跟着我捐。大家看着我们,也纷纷走过来,将钱放了进去。只是大家捐了钱,却依旧不松口占土地的事儿。

一天,我打了猪草回家,正看到李文娟来我家,和我父亲商量征用土地的事儿。我看着李文娟略显疲惫的脸,不知这是她走的第几户人家,又碰了多少钉子,也不知道她的病好没好。我看着她老练的说话风格又不失温情,她对我父亲说征用土地会有补贴,也不知是多少钱,父亲脸上有了丝松动,可依旧不开口。庄稼人的思想土地便是“命根子”,不舍得被征用,也可能在等等,等更多的补贴。可是修路等不得,年轻的一辈更等不得。

忽然,我家门口传来一声急喘,有人喊道:“李支书,我家愿意征地,我愿意把我家的地让出去修路。”原来是李二婶和李二叔他们俩儿。这次修路他们家的地被占得最多,却主动站出来,这让李文娟很是感动,连忙向他们致谢。李二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女儿在外地读书,说修路也是为我们好,以后是方便我们。我们想也是,以后路修好了,还怕找不到谋生的办法?”

不久,小彤儿就带着她的父母也来到我家里,说愿意将地让出去。我父亲看着这样也不好意思纠结,便也连忙答应。李文娟看到这种情形,就喊村主任找人宣传。

不知过了好久,依旧有几家人不肯让出土地,李文娟不知去了多少回,每回都碰钉子。我不知最后他们是怎么解决的,只晓得后来村主任家的地被他们几户人家在种。终于将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李文娟立马通知公司修路,就这样,一条通往致富的路正式启航。

路终于修好了,每个村民都在路修好那天放下手中的活儿,往路上走走,李文娟也在。

路修好后,我们村将许多蔬菜、大米拉到城市里买。可是没有组织,没有接头人,都是自家搞自己的。穷的依旧穷,富起来的只是少数人。我们村依旧没有摆脱贫困。

李文娟说,我们大家一起富裕才是真富裕。村里有些人富起来是有门路,有车,能将东西拉到城里里买,可是绝大多数人没有车。于是她将我们村规划成一个“公司”,哪些人做什么,哪些人生产什么,有车的就拉货去城里。每户人家投多少钱有多少股,到时就分红。刚开始时,好多人都不相信她,觉得肯定失败。可是慢慢的,我们分的钱越来越多,日子越过越好,于是大家都在嘴里称赞她……后来她又将我们村搞成一个旅游景点,每年都有大量的人来我们这里观光,好多人在家弄农家乐,生活真的是越过越美好。

李文娟任期结束时,并没有抛弃我们,而是继续留在我们这个小村子里。

接连下了几天大雨,洪水暴发……等天放晴时却传来噩耗,李文娟在回村的路上遇到滑坡不幸离世。为她举行的追掉会上,每个人都沉浸在悲痛中,小彤儿和我,还有很多人都流下眼泪。后来我们才知道,李文娟连夜赶回来,是为我们带好消息的。她这几个月,不停奔波,是帮我们找合作公司、赞助商。好不容易商定好了,却在赶回来的路上不幸遇难……大家在下面都在追忆这个年轻有为的支书,这个一出来工作就到我们村里的女娃娃“李家阿婆摔倒时她连夜赶到送阿婆去医院,并且在医院里守了一夜,又照顾她几天。”“现在学校变好了,也是她到处跑,到处找,才有现在的学校,学生才有现在的校园……”

我看着墓园中的她,又看着不远处的山谷里小楼房一座又一座,宽敞的马路错综复杂……“妈妈,妈妈,这个漂亮的姐姐是谁呀?”我看向女儿稚嫩的脸,又看看墓碑上这个笑魇如花的女孩儿,笑着回答道:“我们的家人,我们村的家人!”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骆小凤(宜宾学院文学与音乐艺术学部2020级)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