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春节前后，人们与一种来势凶猛的被称为“新型冠状病毒”的疫魔展开了搏斗。此刻，这场搏斗正进入白热化。这令人不禁回忆起上世纪50年代，中国人民与血吸虫病进行的另一场生死角逐。经过恶战，中国人民击败了“千年瘟神”，许多原先的重点疫区，病患就此绝迹。

1958年6月，江西医学院程崇圯教授对《人民日报》记者说：“我在旧社会从事医务工作十六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更没有看见过哪里曾经根除了血吸虫病，在资本主义国家的文献里，根本找不到血吸虫病可以消灭这一条。如今我不仅听到了，而且亲眼看到了。”

国画《送瘟神之一·诗意图》 傅抱石

华佗无奈小虫何

血吸虫病是困扰中国人上千年的顽疾，流行甚久，这种肉眼看不见的灰白色线状小虫，对人类威胁极大。虫卵入水孵化形成毛蚴后，钻入钉螺体内进行无性繁殖，生出无数的尾蚴，再从水里钻到人畜体内寄生。

在我国长江沿岸及华南广大农村等江河湖沼密布地区，人们在水田耕作或日常生活中与水接触，只需十几秒便会被感染。而患者排泄物中又带有大量虫卵，成为新病源，如此循环往复扩散，蔓延极快，危害甚大。

患者大多腹大如鼓，骨瘦如柴，被称为“大肚子病”。得了这种病，年轻人失去劳动能力，已婚妇女生不出娃，死亡率很高。新中国成立前，在血吸虫病的重灾区，甚至出现十室九空、田园荒芜的凋敝惨状。

江西省余江县蓝田坂地区，方圆50里，过去由于血吸虫病危害，在新中国成立之前的50年内，有3000多人因患血吸虫病死亡，20多个村庄完全毁灭，14000多亩田地变成荒野，剩下的村民面黄肌瘦，百姓在死亡边缘挣扎。

不仅江西，那时血吸虫病在中国大地上疯狂肆虐，遍及上海、江苏、浙江、江西、安徽、湖南、湖北、广东、广西、福建、四川、云南等12个省市，患者约一千万人，约一亿人受到感染威胁。尽管历代百姓一直顽强地同血吸虫病作斗争，但始终无法降服这个疫魔。

建国前，江西余江县因血吸虫病而残破的村庄

上海市郊青浦县的任屯村，是血吸虫病重灾区。据史料记载，在解放前的二十年间，该村有499人被血吸虫病夺去了生命，村里连续七八年听不到婴儿的哭声。

1950年冬，任屯村村民联名给毛泽东主席写信，请求尽快治好血吸虫病。信发出不久，医疗队便来到任屯村，不分昼夜地查病治病，救治了不少病人。1951年6月，青浦县成立了血吸虫病防治站，对全县血吸虫病流行情况开展调查摸底，并采取“防治结合”的医治措施。经过几年努力，防治工作初见成效。

党中央发出了“战瘟神”的战斗号召

1955年仲夏，毛泽东一路从北向南视察工作。到杭州时，他让身边工作人员帮助他去了解杭州郊区农民的生活情况。工作人员在余杭地区调查访问时了解到，农民们虽然分到田地，但由于当地“大肚子病”肆虐，又让他们万念俱灰。毛泽东听到这个“自古以来的不治之症”仍在困扰百姓时，寝食难安，随即展开了进一步的调查研究。他先后同上海市委和华东地区几个省的省委书记座谈，了解情况，商讨对策。

1955年11月，毛泽东专门听取了关于防治血吸虫病的情况汇报，在随后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上，又对此作出了指示：对血吸虫病要全面看，全面估计，它是危害人民健康最大的疾病，应该估计到它的严重性。共产党人的任务就是要消灭危害人民健康最大的疾病，防治血吸虫病要当作政治任务，各级党委要挂帅，要组织有关部门协作，人人动手，大搞群众运动。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

不久，中央防治血吸虫病领导小组成立，提出用7年时间彻底消灭血吸虫病的部署。中央在《农业十七条》和《全国农业发展纲要(草案)》中，也都将消灭血吸虫病作为一项重要内容纳入其中。1956年2月，毛泽东主席又发出“全党动员，全民动员，消灭血吸虫病”的战斗号召。随即，声势浩大的防治血吸虫病群众运动，在各疫区蓬勃开展。

上世纪50年代，血吸虫病防治动员会

首先，中央和流行地区的县以上党组织以及大部分乡以上党组织，都建立了防治血吸虫病领导小组。各省、直辖市卫生部门，也充实和建立了1400多个防治所、站、组，训练了13000多名防治干部、84000多名农业生产合作社保健员和25000多名区乡干部，组成了一支有效的防治队伍，并开展了广泛的调查摸底工作，大体摸清了病害流行的情况，并普遍进行了试点工作。

其次，集中了全国的科技力量，建立了包括卫生、农业、水利和兽医等各方面专家120余人参加的全国血吸虫病研究委员会。科技工作者深入病区，了解病害流行情况，加强防治工作技术指导，总结和提高群众的防治经验，并在科学技术和实践相结合的原则下，取得了不少成就。一年中治疗病人40万以上，相当于新中国成立七年来治疗15万病人的266%。

医务工作者在为血吸虫病患者治疗

最重要一点是依靠群众力量，各个疫区在消灭钉螺、管理粪便、保护用水安全和防治技术等方面，通过广泛发动群众，都取得了很大成绩和一系列有效经验。

水利、农业、卫生等部门联手配合，经过一年的艰苦奋斗，血吸虫病的防治取得了初步成效。同时，通过实践，大家也认识到血吸虫病防治工作是一项艰巨复杂的任务，只有进行反复斗争、统盘规划、统一部署并和农业生产密切结合起来，才能最终将瘟神彻底根除。

消灭血吸虫病是一场恶战

1957年4月20日，国务院下发了《关于消灭血吸虫病的指示》，特别强调了血吸虫病的危害性，不仅“严重地影响着病害流行地区的农业生产，如果任其继续蔓延下去，势将危及我民族的健康和繁荣”。因此，要求各地要将消灭血吸虫病当作一项“严重的政治任务”，必须充分发动血吸虫病流行地区的广大群众，为坚决消灭这一病害而斗争。“指示”还针对具体工作提出了详细的要求。

当时全国约有1000多万病人，他们排出的大量带有血吸虫卵的粪便，是造成感染的病源。鉴于这种严峻的情况，必须采取积极治疗的方针，如果只片面地强调预防的重要和治疗的困难，忽视治疗工作，就无法抢救死亡；而且由于病源不能根绝，不断扩大感染，会出现防不胜防的局面。

治疗必须兼顾早期病人和晚期病人。有症状的病人，应当尽先治疗。在治疗过程中，中西医要更加密切地合作，现有的各种确有疗效的中西药，要按照各地的具体情况，慎重地加以推广。反对在治疗设备上讲排场、求形式，造成铺张浪费的现象。

科研人员正在对钉螺进行检验

预防工作也很重要，消灭钉螺、管理粪便积肥灭卵、保护用水安全和个人预防感染等方面，都必须订出全面规划，采取综合措施，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比如灭螺工作，应当由近到远，由点到面，由局部到全部。同时，应当积极组织科学技术力量，进行科学研究，总结群众经验，在实践中不断地创造新的预防办法，力求花钱少、人力省、收效大。

血吸虫病疫区开展全民灭螺运动

充分发动群众和科学技术相结合，最重要的一环在于让群众掌握现有的科学技术，使之成为同血吸虫病战斗的武器。要做到这一点，必须经常、反复地向群众进行广泛深入的宣传教育和思想动员，用真人真事、现身说法、诉说病苦等方法，提高群众对血吸虫病危害的认识，引起群众对钉螺、虫卵的痛恨，树立对防治病害的信心和决心，使群众自觉地投入运动。同时，还要向群众充分说明消灭血吸虫病是一个长期的反复的斗争过程，让群众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树立牢固的必胜信心，防止产生自满情绪和前紧后松的现象。

农村科技连环画《消灭血吸虫病》，通俗易懂的宣传方式，很受群众欢迎

血吸虫病的危害性极大，已经成为流行地区农业生产的严重障碍。所以，防治工作必须和发展农业生产、兴修水利相结合。必须反对只要生产不要防治工作，或者只要防治工作不要生产的片面观点。这两者可以结合而且必须结合进行。

由于当时治疗条件较差，解决血吸虫病复发率问题尚有困难，加之钉螺、尾蚴和虫卵分布极广，不可能一次消灭，因此不论治疗和预防，都必须进行反复斗争，决不能存在一次解决问题的速胜思想，或者前紧后松而无坚持到底的做法。而是要发扬愚公移山顽强坚毅的精神，与血吸虫病战斗到底。

农村兴修水利，有力地促进了血吸虫病的防治工作

党和政府的领导是消灭血吸虫病害的基本和重要保证。必须对全体干部进行广泛深入的教育，让他们认识到血吸虫病的严重危害性，克服麻痹思想，加强责任心。在规划农村工作任务时，流行地区各级人民委员会应当把防治血吸虫病工作列入生产规划，提出具体任务，同农村生产统一布置，统一检查贯彻执行。

这个县让毛主席夜不能寐欣然命笔

作为重点疫区，江西余江人大胆提出“苦战二年胜千古”的消灭血吸虫病计划，半年准备，一年战斗，半年扫尾。当时有人认为，国民党统治时期没有搞出什么名堂，日本人搞了几十年，也没有把它消灭，其他国家科学家研究来研究去，都没有弄出好办法，难道共产党赤手空拳就能把血吸虫病消灭掉？

1956年，三万余江蓝田坂人在人们的质疑中开始了大规模防治血吸虫病工作。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下，余江百姓顽强地与瘟神作战，并大力兴修水利，填平沟壑，根除血吸虫的滋生地。党和政府派来的医师给百姓诊病，县委第一书记亲自到这里指挥战斗。

浮雕《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江西省鹰潭市余江区中国血防纪念馆）

果然，仅用了两年时间，蓝田坂人就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消灭了钉螺，还建立了脉络纵横的水利灌溉系统，并增加了1500多亩良田；4000多名患病者全部得到治疗，恢复了健康，那些过去“拿起锄头就想歇”的人，现在变得“一天干到晚，越干越起劲”。

由于治好了疾病和改造了自然，促进了生产的大发展。蓝天坂也恢复了沃野万里大粮仓的繁荣景象，老表们又唱出了新的山歌：“蓝田坂，粮食屯，去年四百九，今年一千斤。” 人民生活水平飞跃上升。缺粮区变成了余粮区，贫困户变成了富裕户。

春风杨柳万千条。原先的血吸虫病重灾区江西余江蓝田村，如今成了风光优美的旅游区

1958年6月30日，《人民日报》发表通讯《第一面红旗——记江西余江县根本消灭血吸虫病的经过》。文中写道：“像这样临近毁灭又恢复了青春的村庄，在余江县疫区几乎每个社都有两三个。这些村庄年年增加人口，年年扩大。”

1958年6月30日，《人民日报》发表通讯《第一面红旗——记江西余江县根本消灭血吸虫病的经过》

当日晚，毛泽东读到这篇通讯后，“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微风拂煦，旭日临窗，遥望南天，欣然命笔”，一气呵成写下了后来家喻户晓的豪迈诗篇《七律二首·送瘟神》——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

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

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

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第二天，他还专为发表此诗给胡乔木写了一封信：“乔木同志：睡不着觉，写了两首宣传诗，为灭血吸虫而作。请你同人民日报文艺组同志商量一下，看可用否？……灭血吸虫是一场恶战。”

油画《送瘟神》（中国血防纪念馆藏）

江西余江县树起的这面旗帜，被科学家们称为“给祖国血吸虫病科学史上增添了新的一页，是史无前例的创举”，无可争辩地说明血吸虫病是可以预防，可以治疗，可以由逐步消灭到全部消灭的，大大增强了流行地区降魔的信心。7年消灭血吸虫病的目标已不适用，用两三年时间，基本消灭这种严重危害劳动人民健康的痼疾成为可能。

随后，各地陆续出现了许多消灭血吸虫病的乡和县。他们的经验是，坚持党组织、科学家和人民群众三者结合，首先要有科学的判断，正确认识血吸虫病的危害性和严重性；其次要有切实的行动，党委挂帅，部门合作，群众参与；第三是制订坚定的目标，树立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决心和信心，乘胜追击，坚持不懈，才能最终彻底消灭血吸虫这个人类的天敌。

消灭“血吸虫病”宣传画

经过多年努力，中国在有效控制血吸虫病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并早已被世界公认和钦佩。但我们与瘟神疫魔的较量却并没有结束，这个春节，我们再一次与其对决。以往经验告诉我们，在党的领导下，用科学的态度，众志成城，团结一心，就一定能够战胜瘟神，降服疫魔。党中央已经发出“依靠人民群众坚决打赢疫情防控阻击战”的号召，我们期待并坚信，这次战斗，中国人一定能赢。

参考资料：罗元生《<送瘟神>诗中的毛泽东为民情怀》，《学习时报》2019年第33期

来源：档案春秋

作者：刘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