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马老

一个110岁共产党员的初心和践行

2024年3月28日19时25分,马老的生命永远按上了暂停键,110岁!我再也不能见到我们敬爱的马老了,他的容颜也定格在了这个春天!“不忘初心 牢记使命”、“天下为公”、“爱我中华”、“为天下立言乃真名士 能耐大寂寞是好作家”……这些都是马识途先生写过的书法内容,如他所言:“我的书法不是单纯艺术上的表现,而是‘书以载道’”。在我看来,这是马老用书法来做文化的载体,是一个110岁党员的初心和践行。

马识途原名“马千木”,在加入中国共产党时改为“马识途”,取“觅得正确道路、老马识途”之意。在文化界,他的资格相当高,曾是中共地下党员,从过政,写书法,还是作家,被称“蜀中五老”之一,被两度授以文学方面的终身成就奖。他的人生跌宕起伏,充满着传奇。为周恩来找过司机,听刘少奇“天津讲话”,与贺龙下象棋,陪邓小平和胡耀邦打桥牌,与彭德怀烤火聊天等,还经历了十年沧桑和两次患癌,一次割了一边肾,一次成功对抗了肺癌。107岁出版了两本书,还举办书法展,他是第一人。

有远大理想也脚踏实地

马识途1915年出生于四川忠县一个书香之家。受家庭氛围影响,马老在学业上一直非常优秀。读小学时,有一位朝鲜人到他所在的学校做报告,围绕朝鲜被日本占领之后老百姓的惨痛生活,马老明白,只有国强才能民强。他遵照父亲“本家子弟十六岁必须出峡”的教诲,1931年,他考入北平大学附属高中。1933年,他见到初夏的北平郊区,已经成了日军的演习场所。1935年,他怀着工业救国的理想,考入了南京中央大学化学工程系。但是“七七事变”发生后,他选择了停学。1938年加入共产党之后正式走上革命的道路,从此隐姓埋名。

“他当过流浪汉、小摊贩、学校教员、生意人,还当过县政府科员……”。就像他所说:“我有一顶可以翻转过来戴的罗宋帽,还有件两面穿的风雨衣,两副眼镜,我嘴唇上的两撇胡子也是为了紧急时刮掉。” 他走南闯北,出生入死从事隐秘战线工作。从中共恩施特委书记到鄂西特委副书记。后因地下工作受阻,按照上级传达的“长期埋伏,以待时机”的指示,马识途以“马千禾”之名考入西南联大中文系。入校后不久,就参加了著名的“讨孔运动”。后与齐亮、何功楷重组中共西南联大党支部。抗战胜利后,马老奉调成都担任成都工委、川康特委副书记,领导四川革命解放运动。1949年11月中旬,马老随一野贺龙部队南下四川,为解放成都做出了重要贡献。这些轻描淡写的地下工作,实则刻画着浓厚的血色历史纹路。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马识途先生被委以重任,先后担任过四川省建工局局长、中科院西南分院党委书记等要职。由于工作原因,他经常要和钱学森等科学家一起开会,学到了很多科学知识,正当马老打算对科学管理工作大展拳脚之际,他又接到了新的任命:被安排兼任西南局宣传部副部长,分管文艺工作。马老服从调令,任劳任怨,一边认真做好本职工作,一边抓住一切业余时间写小说。

截至目前,马识途先后创作出版了800万字左右的各类体裁文学作品。因为马老文学成就比较突出,2013年马识途被授予“终身成就奖”。但他却说:“我没有什么终身成就,只有终身遗憾。”因为他觉得:“中国革命可歌可泣的故事太多,而自己已是暮年,这些故事,只能跟着自己长眠地下,这不能不让他感到遗憾”。可如今,马老彻底长眠,那些还未写完的故事,我们再也听不到了。

虽依心而行然立己达人

我与马识途先生的相识,源于我在诗婢家美术馆的工作,转瞬也已经19年。我在和马老的接触中,觉得他更像是一本书籍,载录了马老的生活态度,教我们以怎样的豁达来面对未知的人生。对于书法,他说自己不是书法家,只是依心而行,喜欢写字而已。马老幼承家学,习书法,临汉碑。他喜欢写隶书,有极强的汉碑功力,能够彰显石碑之美。他能够基于自己的兴趣和笔法取向,结合象形,将隶书的精髓把握于笔墨之中,表达出创体和蕴意之美。

马老第一次比较大型的展览是在2014年,在四川省博物院马老百岁生日时。我们知道有很多人喜欢马老的作品,于是,借着展览的时机提出了成立义卖助学的提议,因为马老与川大的渊源,同时马老一直认为最好的创作时间是在青年时期,于是选择了四川大学文新学院。展览前期,我根据作品的估算透露了作品价值大概200万元,经媒体多方报道。我现在还记得在展览现场,挤满了想要收藏的爱家,想要收藏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寸步难移。还有一两个人直接拿出了卡,让我刷,说是不是200万,我要!这样的场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或许,这是马老才有的独特魅力。

同年5月,马识途百岁书法展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开幕。2018年10月,104岁高龄的马老举办了《马识途文集》北京发布会暨马识途书法展。而这次展览,在临开展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马老95岁的弟弟马子超在成都逝世,马老备受打击。那段时日,他谢绝了所有来看望的朋友,独自在屋里。到了十月,我们都担心马老不去北京。可意外的是,马老还是乘坐高铁来到北京。发布会现场,长达15分钟的致辞中,只见马老完全脱稿,语言逻辑严谨又诙谐生动,思维和精力活跃的不像个104岁老人。在发布会过后,我看到许多头发花白的人都围住马老,想要与之合影,甚至有人从远方刚下火车,就只为见他一面。这正是:“ 比马识途先生作品更吸引人的,其实是他的性格”。

2019年,也就是马老一百岁给自己定的五年之约。我打算给他办展,马老没有回应。随后我偶然去他家,见他正在看一本杂志,上面有几个文坛新人,都受益于马识途文学奖学金,这让他很欣慰,为筹集更多的资金,后答应举办《凌云苍松——马识途105岁书法展》。展览期间,马老来到了现场,在展览背景墙上签上了他的名字。这次销售一共105万元,与马老年龄同数,也许这是一场注定。

我在这些年和马老的接触中,知道他一直有个心愿,能在家乡重庆办展。2021年初,我提出了想在重庆给马老办展的意愿,没想到这次马老和其家人欣然同意。马老很开心,也很重视,他写了许多书法,还有几幅对联,是对建党百年的祝贺,更是特意写下了《告白》。在马老告白里,称“自己不敢以书法家自命”。这次《魂系中华展》,一开始想着是为建党100周年献礼,并没有提义卖的事。结果展览当天,有许多个人爱好者都想进行收藏。我和马万梅老师沟通后,决定割爱部分作品供藏家选择,没想到竟然也有五十万,就像马万梅老师说的:“虽然金额不多,可这是马老的心意。”

对于办展,马老其实并不看重,只是觉得能够通过自己的劳动价值,让更多的寒门学子有更好的机会,才答应办展。而这三次义展收入的386万元,这份依心而行,这份立己达人,都是马老一笔又一笔,用生命之爱写出来的。虽然马老离开了我们,可这份爱,我相信会永远传递下去。

既不忘初心又不悔始终

马老的一生,始终初心不改,以至于在西南联大时期因为革命放弃了对甲骨文的继续学习和研究,近年,当马老听到习近平总书记说甲骨文研究得有人做时,已过百岁高龄的他,毅然开始执笔,在107岁时出版了《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一个人得有怎样坚韧的品格,才能坚持革命事业,兼顾文化发展,在得知妻子牺牲、女儿下落不明时,化悲痛为力量,报考西南联大,隐蔽等待时机;当学业小有所成时,一接到调令,果断放弃深造,继续革命,九死一生,战斗到全国解放;新中国成立时,百废待兴,因为国家发展需要,从政七十载,精业从事;退休后,笔耕不辍,继续文学创作……诸多的取舍与坚持,又有几人知道其中的不易。

如今,马识途先生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纵观马识途先生的人生,充满了坎坷,他在高龄之时被查出患上两种癌症,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马老并没有被病魔打倒,他积极配合治疗,依然坚持创作,拿出革命的斗志与病魔作斗争,他的作品不仅展示了他的才华,也传递了他对生命的尊重,他相信“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马老的一生,都在以“不悔”立心,只要自己看重和喜欢的,怎么做、付出什么都绝不后悔。如同他的书斋名 “未悔斋”,取自屈原的“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说:“我这一生经历过的劫难,可以说是数不胜数,然而我活过来了……” 此刻的我,也好希望这句话依然是真的。

我还记得“马识途文学奖学金”第二次的捐赠仪式,我早早来到四川大学文科楼前,看到105岁的马老下车后,一级一级迈上石阶,来到二楼会议室。随后,我们去参观了川大的江姐纪念馆。马老先生的堂妹、红岩英烈马秀英在川大读书期间,曾经与江姐一起居住在这里;江姐纪念馆的馆名即为马老所题。在参观过程中,马老不时回忆起当年的革命岁月,并勉励学子,“每一个人都可以努力成为对党和国家有用的人,不落同辈后,敢为天下先”。这时,他许了个愿望 “三年若得兮天假我,党庆百岁兮希能圆。”作为一位有80余年党龄的老党员,这是他当时唯一的愿望。也是从这年,我们开始复制马老写的福字,想把这份福气传给更多喜欢马老的人。前个月,我还拿了一些复制的福字去请马老签名,没想到这些竟已成绝笔。

2021年,在党的生日那天,马老不仅全程观看了“庆祝中国共产党建党成立100年大会”直播,而且还郑重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是马识途,我今年已经进入107岁,我是1938年入的党,我在入党誓词所许诺的义务和责任已经实现了。”

2021年7月1日,在家中观看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电视转播后,马识途写下的一段话(图源:光明日报)

在我看来,马老把为祖国奉献作为自己的人生灯塔。他的人生充满着光芒,他的这种为人民,不忘初心的精神未尝又不是我们很多人心中的灯塔。马老承载了太多的岁月沧桑,仍用心中的赤诚与执着,去坚守人生的理想。那些燃情岁月中的故事,都被积字成文集,那些对传统文化的坚守,都执笔成书法。总之,不管是马老为革命出生入死,还是马老为了将更多的革命事迹让大家知晓而坚持文学创作,亦或是为了寒门学子而以书法为本设立奖学金……更或者是马老安详的离开,都时刻书写着“不悔”二字。

逝者已逝,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更加珍惜当下,学习马老的精神,更为努力的生活,为社会,为周围的人发出星火之光。

愿马老一路走好!

作者简介

赵文溱,中国评协新文艺群体专委会副秘书长,四川文艺评论(成都诗婢家美术馆)基地主任,四川省评协新文艺群体评论专委会副主任,成都市评协副主席,成都诗婢家美术馆馆长。

来源:评论四川

作者:赵文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