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老家有一口老井‖洪林
老家有一口老井
洪 林
家里翻修老屋,在猪圈旁找到一根扁担,两端的挂钩锈迹斑斑,依稀还有水桶摩擦的痕迹。家里早就没有水桶了,扁担挑水的日子,已悄然走过30多年,然而,与挑水有关的那口老井,与老井有关的点点滴滴,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
老家老井
老井其实并不老。今年春节回家,我专门去老井周围转了一圈,想要找回成长的记忆。老井旁有一块石碑,碑上刻有“保持井水清洁”几个大字,碑面爬满青苔,字迹有些模糊了,不过还是可以辨识。有心人还特意在碑上记录了立碑时间:1984年12月。那年,我刚好10岁。
老家在公社场边上,距大家公用的一口水井差不多有2里路程,人多、井少、水不足,排队取水,要等很长时间,耽搁大家做事挣口粮。我家老屋不到300米的地方有一个低洼地带,旁边挨着一口大堰塘,周围的邻居想了一个办法,把松软的泥土刨出来。大家齐心协力,东边找一块小石头,西边搬一块小石板,七拼八凑,把泥土隔开,围成一个水坑,甚至还在水坑的一边平整出一条泥路出来,铺上石块,方便大家取水。
有了水坑,去公用水井取水的人少了许多,来水坑挑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从早到晚,总能遇见扛着扁担,摇晃着水桶,满头大汗来来往往的人。我家挑水的任务主要是父亲在完成,每天大清早,父亲把“瓜飘”(川南地区农村常常把葫芦干壳锯成两半,因其轻便,还能漂浮在水面,常用来舀水)丢在水桶里,去到水坑,小心翼翼地荡开漂浮在水面的杂质,再一飘一瓢地把水舀进水桶。母亲用父亲挑回家的水,洗衣做饭,喂养牲口。每次我们起床,父亲早已挑满一缸水,正汗流浃背地一边抽着烟,一边催促我们吃完早饭赶紧去上学。
老井旁的石碑
水坑暂时解决了左邻右舍取水困难。然而,每次“瓜飘”舀水后,受到振荡,无论大小,坑里的水都会慢慢浑浊起来,下一个取水的要么就将浑浊的水挑回家澄清后再用,要么站在水坑旁边,吹一会儿“壳子”(川南地区农村人摆龙门阵、聊天的常见说法),等坑里的水稍微亮堂了才取回家。这种情况持续了大约一两年。
终于有人提议,要把水坑改造成“饮水井”,大家各凭心意,自愿捐资,造福子孙后代。那时,虽然家家户户经济条件都不是很好,但一想到干净清凉可口的井水,不管五元、十元,还是二十、三十元,几天时间大家就把建井需要的资金凑齐了。正所谓“人心齐,泰山移”,在大家共同努力下,不到一个月时间,老井建成了。
新建的老井与当初的水坑不可同日而语。建井师傅不辞辛劳,把坑底沉积的泥清淘出来,直到看见坑底的石头。他们想着法子把石头凿平,然后按五边形的样子,把开凿出来的条石螺旋式一层一层堆砌起来,一边堆砌还一边在条石的外围回填泥土,反复夯实,足足砌了十二层,大约4.5米深。最后,他们还找来两块大石板,一边凿出一个同样大小的半圆,覆在最上面的一层条石上,当作井口,甚至还打磨了一个井沿,让老井看起来更漂亮一些。
清亮的井水
井水通过浸透过滤,显得更清更亮了。那时,家里如果是女主人去取水的,来到井边,她们总要靠近井口,伸长脖子,去看看水井里自己姣好的容颜。老井成了她们爱美的一面镜子。倘是男主人去取水,他们就要干脆得多了,三两下打上来一桶水,弯腰蹲在水桶旁,捧一把在脸上,顺手一抹,就把早上的洗漱解决了。
有了老井,大人们不再用“瓜飘”舀水了。有人砍来一把就能握住的竹竿,在根部凿一个孔,取水时自带一小段麻绳,在桶把上套牢,再穿过竹竿的根孔,栓严栓实后,让竹竿带着水桶到井里取水,方便极了。也有直接将木桶倒翻过来,扔进老井,“咚”地一声砸开水面,然后用扁担的挂钩勾住桶把,把水桶提上来的。最惬意的还是小孩子们,玩得满头大汗口干舌燥时,跑到井边,把竹竿放到里面,见根孔入水了,小心翼翼地把竹竿直立着提上来,然后歪着脖子,靠近根孔,张大嘴巴,把根孔带出来的水喝下去,那种透心凉的感觉,美妙极了。家里的大人总是提醒孩子们,不要跑到老井边玩,老井没有盖子,落下去就没得救了。然而,跑到老井汲水的孩子一茬又一茬,乐此不彼。
慢慢地,来老井挑水的,洗衣的,淘菜的,越来越多,从早到晚就没有空歇,把老井累得有些供不应求了。尤其是夏天,记忆中,天很热,水很少,跑得慢的,提起水桶只看得见井底。这时,老井也开始排队取水了。我们家兄弟姐妹多,父亲母亲忙于生计,没有时间去排队,就安排有空的娃去老井候到顺序。轮到我们取水了,几个娃轮番上阵,把后面要取水的街坊邻居急得直跺脚。我们说,不急,只要管够我们家蓄水的那口缸子,够用一天就行。
当初建井的师傅们很聪明,井壁上小下大,像一个储粮的“囤巴儿”(川南农村常见的囤粮物件儿),保证了老井尽可能多蓄水。井壁用条石螺旋式上升堆砌,每一层都有5个大小差不多的三角形空隙,也方便了后来清淘老井的人能踩着它们顺利进出。印象中,我没有看到过清淘老井,但我们几个娃守在老井旁等候取水,甚至重拾“瓜飘”,沿着井口,攀爬井壁,下到井底,一瓢一瓢地把刚刚浸透出来的水舀进桶、挑回家的画面,至今还记忆犹新。
井底舀水,我们都抢着去做。那时,没有空调,电风扇都很少。爬到井底,就把自己放进了一个天然的冷库,从头凉到脚。为了难得的清凉,我们舀水时,总是磨磨蹭蹭的,原本三五分钟就能装满一桶,我们要十几分钟才完成,甚至要拖延更长更多的时间。等我们回到井面时,浑身上下自带一股冷气,再热的天都不觉得热了。
老井的水倒进家里蓄水用的石头缸子,特别清,特别凉。我们还是很听话的,父亲母亲喊我们不要到老井边玩,除了跟随父亲挑水、陪伴母亲在井边洗衣淘菜、几姊妹一起候水下井舀水,我们几乎就没有单独去过。但老井清凉的味道确实诱人,我们热了,渴了,就跑到厨房,拿起“瓜瓢”,舀起水来“咕噜咕噜”喝几口,那种舒服劲儿,是现在的冰柜、冰箱里掏出来的冷饮无法比拟的。
蓄水的石缸
老井热火了十几年。公社撤乡并镇,家家户户先后都安装了自来水,拧开水龙头,几分钟就可以装满一缸子。有了自来水,老井的水就多了起来,有时满满的直到井沿,也不需要借助竹竿或扁担的挂勾取水了,把水桶埋进井沿,或在水桶上拴一根绳子,把水桶放下去,然后往上轻轻一提,一股清凉就扑面而来。然而,挑水的却一天天少了起来,老井也少了许多往日的欢乐。
水费一开始还比较便宜,八角一方,后来涨到了一元,甚至一度涨到了一元五,稍微不注意,一个月的水费就要十几元。那时,我们家除了老大、老二,其余四个都在读书,经济还不是很宽裕,母亲精打细算地用着自来水,同时也没有忘掉老井,一有机会就让我们去挑水,洗衣淘菜。冬天晾晒好的“包菜”(川南农村俗称儿菜),洗起来很费水。母亲就带着我们,打上老井温热的水,反复揉洗,直到“包菜”亮出金黄的颜色。母亲把洗好的“包菜”凉干水分,放进一个瓷盆里,倒入盐和老白干,撒上花椒,盖上盖子,放置两三天,再滤干水分,然后挽成一小把一小把的,装进一个没有盐水的泡菜坛,做成干盐菜(川南农村俗称酸巴菜),说是过年蒸扣肉(川南农村俗称烧白)或是三四月青黄不接时用来炒胡海椒,有老井的味道,特别香。
在老井取水洗衣的老人
父亲母亲年龄大了,这样那样的毛病也多起来。尤其是父亲,常年痛风,关节变形。他们再没有精力去老井挑水、洗衣、淘菜了。家里除了用自来水洗衣做饭,平时泡茶用上了桶装纯净水,孩子们热了渴了,冰箱里有冷饮。而我们几个工作后,忙于琐屑,很少回老家,有关老井的消息早已渐行渐远了。
直到今年春节,我回到老家,看见老屋,看见老屋厨房里的石头水缸,才想起了老井,才特意去老井周围转了一圈。以前的大堰塘不知何时被填平,建上了养老院。大堰塘旁边的老井还在,爬满青苔的石碑望着养老院外墙上的自来水管,再没有当初的容颜。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洪 林(中学高级教师,创业咨询师,就业指导师,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泸州市评论家协会会员。在各级各类刊物发表论文、散文、诗歌5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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