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庆祝建党百年征文】雪冰凌‖一路向前
一路向前
雪冰凌
临时有事要去成都,打电话预约宝兴到雅安的车,6:30车就按时到楼下等着了。上车后用手机订了8:05雅安至成都的动车票,运气不错,订到坐票。不是节假日又是清晨,路上车不多,上车就眯眼补瞌睡,直到司机喊说到了。连票都没取,直接刷身份证进站、上车、出站。下火车后直接在火车站坐地铁进城里办事。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办完事,事先不敢订回程票。东西南北跑了好几处,办妥几件事下午3点了。坐地铁去火车西站,买到15:46回雅安的票。候车时在网上预约了雅安回宝兴的车,这边还没上动车呢,那边司机就打来电话问我坐哪趟车。16:52司机打电话说他已在雅安火车站前等着了。出站坐上车后,他又去接了几个乘客,回到宝兴还不到19:00。
一天之内跑个成都来回,还能把事情办得巴巴适适不慌不忙,这在以前简直是想都不敢想。以前非得要有重大得不能耽搁的事才会去成都,否则宁愿安安静静窝在宝兴。尤其是高速路通车前,要去个成都那真感觉就是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从雅安赶车到成都走大件路,无论是雅安出去还是成都回来,常常被中途“倒卖”。尤其成都回雅安,走到半路司机就找借口把乘客赶到另一辆车上,有时从成都到雅安路上会被如此“倒卖”三四次,单边就得花两天时间在路上。成雅高速通车后,宝兴去成都一天就能到。2018年12月28日川藏铁路成雅段通车运营,雅安到成都的时间缩短到最快1小时1分。而宝兴出去雅安的路也随着国道351线的通车而变得更安全更快,1个多小时就能到。
最早听到成都是在故事里。小时候,每每掌灯时分,尤其收获季节,一家人围坐着撕玉米的时候,幺爷就会讲故事。他口中的成都是望不到边的平坦,是白生生的大米饭,是眼看到就在眼前却无论怎样跑也追不到的红彤彤的像簸箕大的太阳,是祖辈皆久困于大山里的我们无论怎样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出的辽阔。
我们的村子是邓池沟的一处最为平坦的河谷地带。邓池沟是一条藏在邛崃山脉中段的沟壑,一条大河从红山顶深处蜿蜒而来,河谷两岸是拔地而起的高山,庄户人家稀疏散落在两岸半山。通往沟外的山路崎岖陡险,时而爬山时而下山,时而河谷时而悬崖,时而密林时而趟河,弯弯曲曲狭窄的山路,走路出沟去趟公社得两个多小时,走到县城更得要大半天甚至一天时间。洪水季节常遇山洪、泥石流、跨山、塌方。村里人三两月也难得走出沟一次,大多数人尤其老年人三五年甚至一辈子也没去过县城一趟,更别说小孩子了。那时眼里的世界就是门外的高山、林中的鸟鸣、圈在山中间碧蓝的天和天上丝丝缕缕的白云。
连接对河两岸人家的除十二、十三队过河有道铁索桥,其他地方就靠横河桥(也称“交桥”)或弓弓桥(又称“高桥”)。“交桥是因水险恶夏则横索,冬则交杓(独木梁)两岸,垒石对压二木,尾其木而交缚,于上平缚二木扣底,以篾或缆穗相联络,渡此上木引手,下木承趾”。而“两岸垒土作基础,节节相次,大木纵横,更相镇压,两边俱来想去三大丛木材,以板横之”成“弓弓桥”。其实这两种桥都是村民们去山上砍来木头、木棒,辅以木板搭建;搭建容易,但稳定性极差,一遇涨洪水就极易被冲垮。要过横在河上的木桥,大人倒还稳当,娃娃些扒不到桥栏,过河就有些让人揪心,尤其是对河两岸上学的娃娃。
小学校就在我们生产队,离我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而其他生产队的娃娃要上学就得走很远,上坡下坎跋山涉水。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送娃娃上学一说,大人们都忙着一大早就出门挣工分,再小的娃娃都得自己背着书包走路上学。天晴还好,雨天就惨了,浑身淋得落汤鸡一样是常事。没有谁家有伞,若是还没出门就已在下雨,娃娃带上躲雨的工具就是把一个装过碳铵的塑料口袋顺着一个角按进去,弄成一个凹槽似顶上尖尖的雨具披在头上,背上也被遮住。但身子前面和下身完全暴露在雨中,若是雨大,除后脑壳和背上,全身依然会被淋得精湿。
最恐怖的是洪水天气过河的危险。读三年级那年夏天,有一阵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河里的水每天都在涨,从深山里夹着树枝木头石块奔涌下来的河水翻滚着浓浓的腥味,河两岸半山上都能闻着,大水翻河底的轰隆隆巨响不停地撞击着。
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没多久,就见生产队的大人们惊慌地往河边跑,人见人都在慌张地大喊“十八队乔XX家娃娃滚河(落水)了!”。滚河的是我们同班的女同学。后才听从河边悻悻而归的大人们细说:下了几天的雨,水都涨得漫过横在河上的圆木了。十八队几个学生娃娃放学回家过桥时,乔XX走在最后,她刚走到桥中间,桥就被冲垮了,连人带桥被一起冲走。河两岸的村民沿河跑,开始还看见人在水里翻上沉下,后就完全看不到影子了。
好多事情甚至生命就耽误在路上。20世纪70年代,十七队嫁到外地的张家姑娘回娘家,需得从河谷沿狭窄盘曲小道爬上几千米高蹩陡的坡。爬到半山坡,肚子痛早产,一个人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答,忍痛抱了一大堆干玉米秸秆码上,躲在秸秆里生产。等到被路过的人发现时,母婴都已没了呼吸,秸秆和地上尽是暗红的血。而十三队那个一顿要吃几海碗、做活路像头牛的乔家儿子,在地里挖地时肚子突然痛得站不起,被生产队的小伙子抬着往公社卫生院跑,还没走到河坝头就没了气。听老人们说那是得了绞肠痧,说是绞肠痧一痛起来要是不赶紧送拢医院就得要命。通公路之前,沟里面不晓得有好多人都死在这上头。
宝兴是大山区,早些年大多靠横河桥或弓弓桥通行。可山高谷深河多水急,过横河桥或弓弓桥“屡有失足落水藏身鱼腹”,且“累遭河水泛涨,将桥木善功毁坏”,在清乾隆五十三年(1788)就有修建五龙瓦西铁索桥,民国三十一年(1942)又修建了城关街口铁索桥,后各公社又有陆续修建,铁索桥较大提升了稳固性和安全性。新中国成立后对全县原有6座铁索桥进行维修改建,又新建了31座铁索桥。主要河段铁索桥逐渐替代了木头搭的横河桥。邓池沟到十八队的河面也建起了铁索桥,娃娃些上学再不怕涨水滚河了。
宝兴所处的地理位置决定它是通往藏区道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隋大业时期(605—613)开辟入藏茶马道,以雅州之茶,易藏地之马。其一“夏阳道”(宋代称“灵关道”,清代称“夹金山小路”),就是由芦山经灵关、宝兴、硗碛,过扎谷巴关(今杂谷坝)、筲箕窝,越王母寨(夹金山顶)入小金县境,沿木城沟,经长海子、达维至小金县城。沿途山高峰险,道路遥远,茶包运输全靠人力。而宝兴境内所需之物,也由背夫于外肩挑背扛回来。
宝兴虽自汉时有灵关道、元明时有贡道北越夹金山至小金、南过灵关出雅洲贯通南北通往,且还有多条支道与外界相通:以县城为起点,西南经灵关翻朱砂溪过永兴场至天全;西线顺西河赶羊沟翻黄泥岗至鱼通,顺大渡河南下再西折至康定;原明正、穆坪土司世代联姻同好往来的主道的西北线经陇东中岗过打枪棚越大小卡子北下左达鱼通再转康定;中道走汗牛丹巴;右走美诺沟达小金县城;东北线沿东河硗碛入柳落沟源头翻巴朗山顺野牛沟直下至邓生卧龙,北至汶川,南下灌县,东为灵关道在宝兴的主要支线,由盐井邓池沟翻越大瓮岭过大川至大邑、邛崃,这条线是民国时期烟土贩运的主线,川西地区物资过山也以此线为捷径。在邓池沟发现学术界首只活体大熊猫,将其制作成为标本,送到法国国家博物馆展出,引发全球“熊猫热”的法国人阿尔芒·戴维,1869年就是从这条线进入邓池沟。但因宝兴位于四川盆地西部边缘,是成都平原与川西高原的过渡带,也是雅安市最北部山区。境内山高坡陡,谷狭沟深,峰峦叠嶂,林茂树密,海拔2000米以上的山峰有1311座,最高峰石喇嘛山,海拔5328米;红军长征翻越的第一座大雪山——夹金山横亘西北,垭口王母寨海拔4114米。故山多山高既是护守的天然屏障,也是与外界沟通的自然阻碍。无公路之前,宝兴人进出靠步行,运送物资主要靠肩背背扛,少量骡马托运。
1955年起,人力背运的长途运输逐步为马驮、驾驾车所代替,即使后来公路通车后,县内山行小道仍需人力用背夹子背运。像邓池沟这样偏远处人家需要的化肥等生产生活用品还是得用背篼或背夹子去公社往回背。
1979年2月,宝(宝兴)硗(硗碛)公路通车的消息传开时仿若在山里的沟沟壑壑丢了一颗炸弹,整个公社都沸腾了。通车典礼那天,几乎是家家空屋,大人娃娃全都清晨一早天不亮就出发赶去公社盐井坪看稀奇。1979年前,邓池沟不通电,晚上点的是煤油灯,别说娃娃连绝大多数大人们也不晓得车是个什么样子的东西。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出沟,第一次到远离村子的公社,第一次进入数都数不清的人群里,第一次经历宏大而热闹激越的大场面。看到戴着大红花的货车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颠颠簸簸地开近,那么多双手激动地挥舞着高声又兴奋地连呼:“热烈庆祝——宝硗公路——胜利通车!热烈庆祝——宝硗公路——胜利通车!……”呼号的人排在公路边上双手挥舞着大红纸花,锣鼓声震耳欲聋,喊声一浪一浪震天响,后面的人群潮水一样汹涌又激动。那个场面和声声呼号像用钻头刻进脑子一般任由岁月怎么磨砺也清晰如昨。
邓池沟里的孩子在村小读完小学就得去公社读初中,每天步行来回早出晚归,路上得过邓池沟口两座铁索桥。那时的天气似乎特别冷,冬天早上路上都是厚厚的积雪。走在前面的人会把路面踩成又硬又滑光溜溜的硬雪,平路上还好些,上坡下坎的陡路上就惨了,稍不注意就是一脚一跟斗,只得弄一根结实的干木棍当手杖支撑。
读初二那年冬天,我差点在最危险的一段路王磨子坡坡上把命给出脱了。去上学那段路是走下坡,窄窄的小路里面是坡、外面是几十丈高的寡岩,靠外的一面只在路坎下长着零星的灌木,最陡的那截外面恰是寸草没有的流沙坡。头晚上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第二天也没停的迹象。小路已被前面上学的学生梭成了一块光溜溜的“滑板”,穿着胶鞋完全无法跨脚,溜得根本站不住。就把两只胶鞋脱下来一只手拎着,另一只手拄着木棍,还好脚上穿的是阿妈打的线袜,踩在冰路上还勉强能移动。到最险的缺口时脚下一溜一屁股就摔下去,滑了半截双脚掉到了路外面悬着,哪怕再继续往前滑一丝丝整个人就掉悬崖下去了。手里的木棍也摔到崖下面,面向岩下脚在崖边悬着,就那么坐着一动不敢动。旁边没有树,没有任何可抓着的东西,连颗草也没有,手里还拿着脱下的鞋,吓得魂都没了,可不敢哭也不敢喊,生怕大声喊叫一用力会把自己送下崖去,也不敢侧头看有没有人路过。就那么面向河谷在几十丈高的崖边悬坐着,不晓得过了好久,被路过的一个大人拉起来……
走完王磨子坡坡,还得过两座铁索桥才能到学校。铁索桥架在河面几十米高的岩石上,上面铺的木板有的地方已经断了,走中间,晃过去晃过来,手没个拉处,不注意就要晃倒跌跟斗,走边边上可以扶着铁链,但会看到桥下的河水,胆小的会吓得不敢过。冬天就更惨,大多数人都走中间,雪被踩得又硬又滑,两边厚厚的雪又把桥板全覆盖了,不晓得哪些地方会有腐朽的桥板,不敢走边边,只能从中间冰面一样的硬雪上过,又晃又滑,过个桥就像走钢丝。把鞋脱下来拎着,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从桥上挪着走。过完最后一道铁索桥下个小坡,就是宝兴到盐井的公路,顾不得脚底的线袜子早已湿透,登上胶鞋就往学校方向飞跑。
初中毕业参加中考,有机会到县城。班车自然是挤不上去,人托人才搭上一辆拖拉机。坐在车斗斗里,车头长长的烟囱里“突突突”冒着黑烟,看着两边山呀树呀房屋呀往后退,第一次坐车的兴奋和着小伙伴们的叽叽喳喳一路到县城。考完试,搭不到车,就和同学步行往回走,想着边走边搭车。那时在路上跑的车太少了,偶尔有货车或拖拉机过,任凭怎么招手也不停,几个男生搭飞车前头走了,女生追不上车只好继续走路,从早上6点过一直到晚上7点过才走到家。
起于川藏线上飞仙关的雅安到宝兴的飞宝路,穿越芦山过大岩腔翻垭子口,1959年4月通至宝兴县城两河口。1984年中考考到雅安市里去读书,一读3年,往来的便是这条路。班车票一座2.20元,可不容易买到票,班车趟数少,赶车人太多常常派货车替代:在货车车厢边上来回拴上若干条粗大的麻绳,赶车的人就像葱一样插满车厢,站前面的人抓在车脑壳挡板上最稳当,后面站的人除边上的能抓住车边上的挡板,站中间的人就只能紧紧抓住横在车厢里的麻绳,才不至于在车子下坡或拐弯时被甩出去。
那时,从雅安到宝兴只有翻垭子口、过大岩腔一条公路。垭子口弯急坡陡,尤其是下雨天常常有货车从山顶的路上一个一个回头弯翻滚下去到底下的路上,翻到地里沟里坡坡下更是常事,车毁人亡的事常有发生。路上长期堵车,一堵就是半天一天甚至几天,被堵在山上最长的一次足足堵了一天半,进不了退不了,又冷又饿。
为避开翻垭子口过大岩腔的危险,由灵关磨刀溪,沿宝兴河东岸,出芦山铜头,接苗溪公路至芦山县城北门,与飞宝公路相接的灵(关)铜(头)公路,于1989年10月建成通车,从宝兴到雅安路程短了、时间快了,再也不用承受垭子口堵车的闹心。
2008年“5·12”汶川特大地震,宝兴县是地震西线救援通道的必经之地。汶川特大地震西线救援通道起自成都,经雅安,中途翻越海拔超过4000米的夹金山抵达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小金县、马尔康县,最后直至地震重灾区汶川。地震后这条通道最早抢通,情况相对稳定,被称为汶川特大地震救援的“生命通道”,每天有几百辆救援车通过这里,把救灾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往灾区。2013年“4·20”芦山地震后,再受重创的宝兴迎来一条与省道210线并驾齐驱的国道351全线贯通,隧道穿过铜头峡,避开老路的弯多坡陡、地质灾害频发,进出宝兴更方便快捷安全,更大程度上为宝兴经济的发展注入了强有力的活力和支撑。
1986—2005年,宝兴交通历经了3次历史性的跨越,为大山中的宝兴插上飞翔的翅膀。“七五”期间,新建成飞宝路灵关至铜头段为宝兴增加一条出口通道,打通前门实现宝兴交通建设的第一次历史性跨越。
1997年,灵铜路铜头电站淹没段改道工程和铜头至宝兴水泥路建设,畅通了宝兴到雅安的前门,缩短了宝兴到雅安的时空距离。同年完成的夹金山公路和夹金山公路大桥建设,为宝兴打通了后门,让雅安地区北面有了通道,阿坝州南面有了出境公路,使宝兴成为这一骨架上的重镇,宝兴公路交通不再是死角。畅通前门、打通后门,宝兴交通建设实现第二次历史性跨越。
21世纪,完成S210线宝兴境内公路改建工程和西河通乡公路建设,到2005年,全县实现乡乡通油路水泥路,宝兴的交通建设跃上一个新的台阶,实现了宝兴交通建设上的第三次历史性跨越。
宝兴公路建设的飞跃发展,像一条条鲜活的血管密布于宝兴的山川河谷,畅通了宝兴与外界的交流。正应了老百姓口中的话:“要想富,先修路。”道路的畅通不仅方便了老百姓的生产生活,提升了老百姓的幸福指数,更是为宝兴经济发展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而我们,正是行进在这条道上的亲历者、体验者、受益者。在我们之后,越来越多的人会沿着这条道路走出大山,走向更加广阔的天地。
作者简介
雪冰凌,原名胡雪蓉,供职于四川省宝兴县教育局。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文学作品散见各级报刊,获各级征文奖若干。已出版古诗评论集《流泉》,散文诗集《幻境》。
用户登录
还没有账号?
立即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