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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祝建党百年征文】耙耳朵的托付 ‖ 曾志辉

作者:曾志辉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2021-06-05 20:45:21 浏览次数: 【字体:

耙耳朵的托付

曾志辉

S县七·一中学是汶川特大地震灾后重建时,用特殊党费修建的学校。它位于英雄的大渡河畔,上游12公里处就是大名鼎鼎的安顺场渡口,红军17勇士在此凭借一叶孤舟强渡成功,粉碎了蒋介石“让朱毛成为石达开第二”的恶毒诅咒。

学校党支部赵书记,坐在办公室的皮椅上沉思。正是课间休息时间,窗外传来楼下操场上男生女生们的喧闹声,让他更加心烦意乱。于是走过去把窗子关上,顺便把窗帘也拉上。办公室是两面通透的,都是大玻璃窗,这边关了,那边面对大渡河的仍然开着。放眼远眺,冬季的河水温顺得像是小绵羊,无声无息,静静流淌。对岸稍高处是雅西高速公路,各类车辆来来往往,煞是热闹;再高处,就是被绿色植被覆盖的青山,连绵逶迤,高耸入云。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李贵林老师病了住院,工会主席去看望,回来汇报说李老师请书记亲自去一趟,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领导讲。赵书记推测,无非是手术费高昂,希望单位接济接济。可学校实行校长负责制,尤其是财务,校长一支笔定乾坤。他虽然是书记,但大事小事都是校长说了算。期末叠加农历年底,公事私事一大堆,他可不想找什么麻烦。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开口帮腔,校长还是会多少给点面子的。关键在于,李贵林在全校教职员工中的口碑不佳,大家都认为他假正经。他的口头禅是:“我的命是党给的,工作是党给的,老婆也是党给的,我咋不感谢共产党呢?”本来他说的是实话,他是个孤儿,是政府办的福利院把他养大,又免费送他到中等师范学校读书;至于老婆,是他在村小教书时公社党委书记介绍的。问题是他不分场合,随时随地都这样讲,就让人不胜其烦了。比如逢年过节学校发购物券,或年终发奖金,他在领取时总要说一声:“感谢党,感谢政府!”因此,大家都有些讨嫌他,在背后说到他时,常常故意不提他的尊姓大名,直接用其绰号“耙耳朵”代替。尽管有人考证,“耙耳朵”就是怕老婆,而怕老婆源于爱老婆,爱老婆难道不对吗?但是,似乎很多惧内者并不以此为荣,可见它确实不算好名声。

此外,赵书记和李贵林还有一点私人恩怨。他俩都是教政治课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李老师往往更胜一筹。赵书记并不是忌贤妒才的人,可李贵林偏偏喜欢时时炫耀。更甚者,有一回赵书记走拢政治教研室门口,刚好听见里面有人说:“你这么厉害,干脆当书记算了!”李贵林居然大言不惭地回道:“当就当嘛,未必然我当不下来吗?”赵书记自然知道是玩笑之言,不必当真,可心头就是不舒服,一直耿耿于怀。

当然,宰相肚里能撑船,当领导的岂能跟群众一般见识?况且,李贵林也真够倒霉,明年就要退休了,偏偏遇上大病,能否安享晚年都成问题,实在令人同情。再说了,李贵林是党员,他是书记,不关心关心也说不过去。

下午5点过钟,赵书记到了县医院内科409病房。工会主席讲过,李老师特别嘱咐,要在5—6点之间去,以避开他老婆,这段时间她回家做饭了。这是一个自带卫生间的ICU病房,李贵林独自躺在病床上,看见书记来了,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赵书记连忙止住他:“老李,不要动,好好躺着!”李贵林便躺下了,就这个小小的动作,已让他气喘吁吁,额角慢慢渗出细密的虚汗。头上的白发仿佛在住院的这段日子突然疯长,几乎已白雪封顶,更加映衬得他脸颊腊黄,隔着被单也能感觉到他的身子消瘦得厉害。

缓过气后他说:“我的活检结果出来了,是肝癌,明天就要到省城大医院去做手术。大家都说问题不大,切除了就没事了。但我晓得他们是在安慰我。”

赵书记注意到他的眼眸已经黄疸得非常严重,知道他确实有点悬了。“你不要胡思乱想,安心治病。有什么困难,学校会帮助你的。”

“谢谢领导关心,我的医药费够了,我儿子上班的公司前不久在深圳上市,他分配的原始股可以到银行抵押贷款。”他摸出一张银行卡,“赵书记,我请你来帮我完成一个心愿,就是如果我万一回不来,就把这张卡里的钱取出来交最后一次党费。”

赵书记的心头不由得一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方根本没想过要学校补助。他更没料到李老师在生命垂危之时,请他来只是为了交党费!他一时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手中的银行卡瞬间变得重若千钧。

李贵林显然有些疲惫,闭上了眼睛。赵书记思忖片刻,用银行卡轻轻触了一下他的手背:“你老婆,不,你夫人,你家王大姐……”

李老师又睁开眼睛,见他欲言又止,竟然挤出一个诡谲的坏笑:“我是耙耳朵,不敢公开问她要钱,但我悄悄攒了些私房钱。你放心,她不晓得。”

李贵林在学校以抠门儿闻名,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不参加任何同事的婚丧嫁娶聚会,当然也不邀请任何同事参加自己的私事聚会。因此他还有一个绰号“葛朗台”,只不过仅仅在语文教研组流行,不像“耙耳朵”那么大众化,全校教工人人皆知。赵书记以前也跟其他人一起嘲笑过李老师抠门儿,现在他手握银行卡,才意识到那些调侃讽刺是多么肤浅。

“哦,我还忘了告诉你密码……”

赵书记打断他:“你不要说,我猜猜看。是党的生日,对吗?”

“是的,是的,是192171。”

赵书记的眼眶一下就湿润了,他一把抓住李老师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里。一个神圣的数字消除了两颗心之间曾经产生过的隔阂,把它们亲密地连接在一起。

赵书记想起老家那个山村,在一堵风雨剥蚀的墙上,依稀可以辨认出一条标语:“吃水不忘挖井人,翻身不忘共产党。”可惜现在很难看见这样朴实而情真的标语了。他又想起自己的奶奶,年轻守寡,独自抚养3个儿女,经常叨念的一句话就是:“如果没有党和政府,一家四口咋个活哟!”老人家还说过一句话,居然能跟李老师扯上关系。她说:“有一回我病得很凶,生产队长说,我死了就把你爸爸他们几个送到孤儿院去享福,说不定以后还会被石棉矿招去当工人哩,叫我放心。”孤儿院在县城,与繁华的街道只隔着一条大渡河。S县当时是全国最大的石棉矿生产基地,中央企业四川石棉矿的总部就在县城。那时农村的孩子生活艰苦,进城一趟极不容易,至于跳出农村当工人,更是想都不敢想的美梦,所以队长有此一说。后来孤儿院搬迁到乡下去了,原址改建为烈士陵园,常常跟雷锋相提并论的少年英雄赖宁就安葬在里面。

新中国成立70余年,受惠的第一代人基本已去世;第二代人,就是李老师这样的人还深深牢记着党的恩情;而第三代人,以他为例,虽然当了书记,但扪心自问,其实对党的感情已比不上前两代人了。

想到此,他不觉有几分羞愧,感到不弥补一下实在过意不去,便说:“李老师,你安心治病。今年是中国共产党诞生100周年,学校肯定要组织隆重的演唱会。届时一定请你给大家唱那首你最喜欢的《唱支山歌给党听》,好吗?”

他这样讲是有缘故的。七·一中学由于是用特殊党费修建的,所以每年建党节,学校都要组织一次红歌演唱会。第一年,李老师自告奋勇登台唱歌,他先介绍情况:“我跟雷锋一样,也是个孤儿,也是党抚养我长大。所以,我跟雷锋一样,最喜欢《唱支山歌给党听》这首歌。”他顿了顿,清清嗓子,唱道:“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谁知刚唱到这儿,他突然失控,放声大哭。最后歌没唱完,反倒被人斥为做作。此后他反复多年报名,组委会都不接纳。他自然是忿忿不平,逢人便解释,结果人们把他看作是祥林嫂诉苦,同情者甚少,挖苦者居多。

“好的,一言为定!”李老师使劲握了握领导的手,并兴奋地低声哼道:“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母亲只生了我的身,党的光辉……”可惜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无法哼出高音段的地步了。

李老师在省城大医院连手术台都没下就遽然离世。时间太仓促,赵书记主持的全校师生爱心捐款都还没结束,实在令人痛心。

哀思之余,赵书记想起他曾经叮嘱过,尸体送殡仪馆火化前,要持医院开的死亡证明到派出所销户,而一旦销户,跟身份证绑定的银行卡就取不出钱了。于是赵书记急忙到步行街银行设置的自动取款机去操作。看见机器屏幕上显示的金额,赵书记霎时惊呆了,那个神圣的数字又出现了:192171.00元!S县地处西南山区,经济相对落后,工薪阶层收入普遍不高,李老师的家境并不富裕,直到前几年他儿子大学毕业被招聘进上海一家信息科技公司,才有所改善。没想到他居然存了将近20万的党费!

如今回过头看,李老师的抠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积攒党费。而人们眼中所见的他的假正经和做作,其实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对党的真情流露,决非刻意为之。赵书记甚至进一步推测,他之所以成为“耙耳朵”,恐怕也是源于党委书记做红娘被他认定为组织的关怀和温暖了。赵书记手扶着取款机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此时此刻才真正理解了李老师。

面对如此多的一笔党费,赵书记觉得自己无权决定,应该向局党委汇报,请求上级指示。于是他停止操作,把银行卡取出来,朝着教育局所在地疾步走去。

作者简介

曾志辉,男,四川省石棉县中学教师,雅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在全国各级报刊发表作品百余篇。散文《生死情》获《中国校园文学》全国征文一等奖,并被《中国教育报》《青年文摘》等多家报刊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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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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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审:唐志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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