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远明

 1926年冬天，顺庆，这个座落在嘉陵江边的千年古城，店铺生意冷落，街上行人稀少，显得十分阴冷。

 顺庆自古就是川东北地区水陆交通枢纽和商品集散中心，多元文化在此交汇，人们思想活跃、正直勇毅，古称“忠义之邦”。1921年秋，吴玉章受张澜先生之邀，来顺庆寓居月余。他在各界群众中宣讲马克思主义和十月革命思想，教育培养了大批有志青年，播下了革命火种，顺庆先后爆发了打“典当捐”和六合丝厂工人罢工等一系列反封建、反军阀压迫的革命斗争。

 风雨之后，这座城市又一如冬日的嘉陵江水沉寂下来。但人们知道，沉寂的江水总有一天会掀起滔天巨澜。

 12月3日下午5点，一阵激烈枪声打破沉寂。人们纷纷从家里店铺里奔出，向枪声响起的方向张望，有人判断是从学院街方向传来的。那里住着川军第五师师部。

 兵变了！兵变了！

 惊惧的消息，就像这西北风，立刻刮遍了整个城市。

 1925年10月，正值青年的吴季蟠回到顺庆。

 他是1920年6月响应吴玉章的号召旅欧勤工俭学，在巴黎结识了川籍留学生赵世炎、程子健、邓希贤（邓小平）等有志青年。1923年5月，经赵世炎、程子健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回国后，在上海和重庆接受党的指示回到顺庆，在城内大南街吴家老宅秘密成立了中共川北支部，被选为负责人。他对外的公开身份是国民党南充县党部常务委员，被驻顺庆的川军第五师师长何光烈聘请为“师部咨议官”。借职务之便，吴季蟠认识了一些军内和地方官员，陆续介绍南充县知事李良俊、川军第五师九旅旅长秦汉三、十旅旅长杜伯乾等加入国民党（左派）。同时秘密搜集南充驻军的人员装备等情况，报告给重庆党组织，为上级组织决策提供依据。

 与此同时，重庆第二女子师范学生、中共党员朱昌文也回到顺庆。朱昌文是九旅旅长秦汉三的夫人，受杨闇公的指派回顺庆做秦汉三的转化工作。又因朱昌文与合川江防军旅长黄慕颜的夫人傅淑宓有重庆第二女师同学关系，写信介绍中共党员童庸生与黄慕颜夫妇见面，并让其在江防军内任职，后来秦汉三、黄慕颜都被发展为中共党员，成为泸顺起义的骨干。

 1926年初夏，吴玉章第二次来到顺庆。在来顺庆之前，吴玉章与杨闇公等一起对川军各派系情况作了细致分析，认为驻扎在顺庆的川军第五师师长何光烈与吴玉章是旧相识。何光烈自称是无政府主义者，策动其反正也许容易。杨闇公同时认为，中共地下党员吴季蟠、黄知凤等在顺庆已经建立了党组织，有一定的群众基础，在顺庆策动一次川军起义是可行的。

 吴玉章应何光烈之邀，以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身份来顺庆讲学并筹建嘉陵高中（现四川省南充高级中学），实际任务是与何光烈接触，通过做何光烈的工作，推动何光烈倒向广州国民政府，参与国民革命。同时检查中共党、团组织和国民党（左派）南充县党部的工作。

 吴玉章来到顺庆后，下榻在学院街川军第五师师部。吴玉章与何光烈多次交谈，当吴玉章正式举荐他出任国民革命军第九军军长时，何光烈却一再推诿，不愿就职。吴玉章看出何光烈无意于归顺广州革命政府，便毅然离开川军第五师师部，而改住在北湖边上的报恩寺内——即将开办的嘉陵高中校舍。

 吴季蟠以国民党南充县党部负责人身份，邀请吴玉章对党部工作给予指导。吴玉章听了吴季蟠等同志的汇报后，要求他们继续做川军第五师中下层军官的工作，等待上级进一步指示。在旅居顺庆1个多月时间里，吴玉章在学生、商界、工人中进行了多次演讲。

 此时，北伐战争已经打响。

 同年7月，党中央通过《军事运动决议案》。《议案》提出：本党是无产阶级革命党，随时都须准备武装暴动的党，在民族革命进程中，应该参加武装斗争的工作，助长进步的军事势力，摧毁反动的军阀势力，并渐次发展工农群众的武装势力。同时，此项工作就是使本党获得有条理的准备武装暴动的经验。这个纲领性文件成为全党及泸顺起义的指导方针。

 1926年8月3日，中共重庆地委军委会，根据吴玉章和其他同志调查情况，向中央呈送了《四川军事调查》和《四川各派军阀的动态》两个报告。中共重庆地委认为：党已经掌握“我们（自己）的武力”，在川中要扶起朱德、刘伯承同志造成一系列军队是可能的；并提出由刘伯承组织川军旧部，在顺庆、合川发动武装起义的具体方案。

 同年9月，中共重庆地委书记杨闇公，以国民党莲花池省党部的名义在重庆召开军事会议，会议提出“响应北伐，会师武汉”的口号。会后单独留下顺庆、合川、泸州的参会代表开会，决定在顺庆、合川、泸州举行武装起义，并暂定了起义部队一至五路军的编制序列。

 11月中旬，杨闇公、朱德、刘伯承在重庆再次召开紧急会议。根据中共中央指示，成立中共重庆地委军事委员会，由杨闇公兼任书记，朱德、刘伯承等同志为委员，以加强起义的领导；并制定了发动顺庆、合川、泸州起义的具体计划，起义时间定为12月5日。

 驻顺庆的川军第五师第九旅旅长秦汉三、第十旅旅长杜伯乾，参加完重庆军事会议回城后即拟定起义计划，打算于12月5日川军第五师师长何光烈在土门寺操场检阅部队时将其扣押，宣布起义。

 12月3日，计划被一个下级军官告密。何光烈老奸巨猾，企图先发制人，通知各旅于4日上午在师部召开排以上军官会议，欲将秦、杜2人及参加起义的军官一网打尽。秦、杜2人发觉计划已经泄露，当即决定提前起义。

 下午4点，川军第五师第九旅、第十旅官兵集结在半边街城隍庙（顺庆府城隍与南充县城隍同在半边街，分别做了第九旅、第十旅的旅部）。秦汉三、杜伯乾历数何光烈十大罪状并宣布起义。随后指挥起义部队向学院街川军第五师师部合围。

 下午5点，战斗打响。一时间大西街、府街、学院街枪声四起。枪炮声、喊杀声、活捉何光烈的呼声，混成一片。起义军以猛烈的炮火、绝对优势的兵力，迅速缴了何光烈两个亲信团及护卫部队的械，将捕获的两个团长关押在大西街大佛寺内。

 战斗一直持续到深夜。何光烈被围困于师部。此时的何光烈气急败坏，唆使随身弁兵到邻街放火。霎时间，学院街、大东街、黉墙街火光四起。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哭声、喊声、枪声，夹杂着房屋燃烧的哔啵声，城中居民呼爹叫娘，一片混乱。何光烈乘乱之机，穿便装，钻墙洞，从大东门仓皇出城，向广安逃去。

 到天亮，起义军与工人、市民、学生一起把大火扑灭。吴季蟠指定地下党员林瑞生、县长秦自然等组建新政府。新政府设立赈灾委员会，电报武汉国民政府请求发给赈灾款项。同时安排南充县党部及南充县总工会，在鸡市口等处设施粥点，救济安置受灾民众。起义军贴出布告安定民心。工人、学生宣传队员走上街头，张贴标语，进行宣传。顺庆城内逐渐恢复秩序，商店开门营业。

 顺庆起义前，泸州陈兰亭、袁品文已于12月1日提前起义。重庆莲花池省党部收到两处起义急电后，即派刘伯承急驰合川，与黄慕颜率军北上，开赴顺庆。派陈毅、陈达三赶往泸州，督促起义军北上与顺庆起义军会合，但陈兰亭、袁品文两部最终未能北上，直到1927年5月被刘湘收编进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一军。

 泸顺起义爆发，震惊了四川军阀。刘文辉、邓锡侯电令广安的罗泽洲、遂宁的李家钰、合川的陈书农以及何光烈残部，火速赶往顺庆，企图将起义军剿灭。

 12月7日，罗泽洲部已进驻顺庆近郊都尉坝。而合川江防军与泸州起义军尚未到达。敌军压境，兵力悬殊。秦、杜2人经过仔细商量，权衡得失，决定实施缓兵之计，派师部参谋长兼嘉陵道尹罗福祥往都尉坝与罗泽洲交涉。但罗泽洲杀气腾腾，不肯罢休。

 9日凌晨，刘伯承与黄慕颜率江防军一个旅到达顺庆。

 10日，顺庆与合川起义军及顺庆民众7000余人，在果山公园内举行顺庆起义誓师大会。主席台设在园内一个土台上，两旁红柱上写着：英吉利美利坚赶快缩头，法兰西小日本各自滚蛋。会上宣布刘伯承任国民革命军四川各路总指挥，黄慕颜任副总指挥兼第一路军司令，秦汉三、杜伯乾分别任第二、第三路军司令，中共党员吴季蟠、黄知凤分别为第二、第三路军政治部主任。

 此时，敌军在都尉坝、老君山、白塔寺三个方向已经形成合围。

 誓师大会后，刘伯承总指挥召集一、二、三路军少校以上军官会议。在会上提出放弃顺庆，进发绥定（即现达州市），待泸州起义部队会合后，再实施入陕。就在此时，省委军委会来电：“望刘总指挥率部坚守，等待会合。”于是，刘伯承总指挥部署守城，命令二路军团长、共产党员姚源铎带一个营在插旗山、紫府观、檬子垭一带担任警戒，日夜巡逻，防止敌人突袭，并在紫府观寨门下布置了4门大炮。

 一场艰苦卓绝的“顺庆保卫战”即将打响。

 为能及时掌握战场情况，便于指挥，刘伯承指示将指挥部从学院街原川军第五师师部前移至西山顶峰栖乐寺内。

 西山在顺庆城区西部，海拔472米，诸峰绵延10余里，古迹富盛，古木参天，是一道天然屏障。山顶的栖乐寺，始建于唐。在这里，既可俯瞰城区，也可观察各个防线。

1994年12月，南充市人民政府公布泸顺起义指挥部遗址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罗天文 摄）

 12月13日，罗泽洲、李家钰出动8个团，分三路向起义军发动攻击。炮声隆隆，弹如雨下。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刘伯承总指挥亲临白马庙督战。起义官兵大受鼓舞，不顾牺牲，拼死力战。由于起义军英勇顽强，连续打退敌军多次进攻，敌军未能推进半步，但起义军的防线也多次出现险情，而泸州起义军仍未到达。

 14日上午，刘伯承总指挥再次召集营以上军官会议。当时，秦汉三、杜伯乾两部官兵大多不愿离开顺庆，力主坚守死拼。刘伯承总指挥耐心向大家陈说情况，分析利弊，进一步作战前动员。决定从一路军抽两个营，二、三路军各出3个营，由秦汉三任前敌指挥，实施“集中力量，攻破敌一路”的反击方案。

 15日晨，起义军向李家钰部展开反击。阵地上，弹如雨下，杀声震天。敌人仗着兵多势强，企图阻断起义军退路。经过激战，黄慕颜部推进到距顺庆20余华里的望水坡一线。

 不料于中午时分，防守凉水井一线的二路军三连连长戴宗勤火线倒戈，致使起义军阵地出现缺口。罗泽洲伺机由环子河、下城壕攻入南门。曾经如丧家之犬的何光烈带着两个团一路高喊：“何师长回来了！”在此守城的起义军本属何光烈旧部，听见何光烈的叫嚣，阵地如冰消瓦解。城内起义军只得保护家眷，向东北方向撤退出城。

 在檬子垭一带指挥战斗的二路军团长姚源铎率部已打退李家钰的多次进攻。李家钰派百人“敢死队”企图从小路包抄，姚源铎带领起义部队抢占圆宝山，与敌人激战10余小时，展开惨烈的肉搏战。不久，李家钰的援兵赶到，激战中，姚源铎头部中弹，壮烈牺牲。

 消息传到指挥部，刘伯承总指挥即刻与黄、秦、杜商量，组织部队反攻已毫无意义，遂命令部队撤出阵地。同时，在西桥河一带阻击城内和南面的敌人，保卫大部队向东北方向转移。

 下午，起义军主力从栖乐垭出发，走父子桥撤出。黄昏时分到达金台场。在金台场下场口一处稻田内召开作战会议（后人把此田称为“会馆田”），会议决定将部队转移到开江县进行休整待命。

 12月17日，起义军经蓬安县周口镇渡过嘉陵江，经营山、大竹，一路上与四川军阀多次遭遇，冲破重重围追堵截，终于到达开江县。经过一段时间休整，遵照吴玉章嘱咐，于1927年7月辗转到达鄂西，加入国民革命第六军。而指挥起义的领导同志朱德、刘伯承、吴玉章等转赴江西，参加了著名的八一南昌起义。

 泸顺起义在强大的反动军阀围剿下失败了，但这是中国共产党第一次独立领导的武装起义，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四川军阀出川侧击武汉国民政府的行动，推动了四川革命运动的发展，成为中国共产党武装起义的先声。当时《新蜀报》报道称：泸顺起义为“惊破武人之迷梦，唤醒群众之觉悟，影响川局，关系至巨”。

 几十年后，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大将萧克回忆这段历史时说：“如果说1905年的俄国革命是十月革命的预演的话，那么泸顺起义也就是八一南昌起义的预演。”

 这是泸顺起义的特殊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