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首义

陈启兵

长江沿岸连缀的众多县城中,川江段上的云阳城,无疑是座红色英雄之城。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云阳奉中共上海局指令,发动的首次武装暴动起义,其意义与影响,在下川东党史上类似大革命时期的“八一”南昌起义。

云阳地处三峡腹地,长江穿城而过。顺江东下,进入荆楚;逆江西上,抵渝州、西蜀;自古皆是兵家防守、争夺重地,从秦汉唐宋明清民国以来,云阳城均被列为战略要冲。

云阳县城风光(图片来源:云阳县人民政府网)

要叙云阳首义,必叙赵唯这个人物。赵唯,云阳农坝人。赵家是云阳有名的大地主,在农坝广有田地山林连片房屋,并有大湾铁厂和多家商号,是典型的工商业兼大地主富豪。那个时代内陆有钱人家,多将子女送到西风东渐的上海滩读书,赵家亦将最看好的赵唯送到上海,除供其读书,最主要的是想让他在上海增长见识,不仅要继承赵家原有产业,还得将赵家做大做强。

赵 唯

但令赵家没想到的是,赵唯到上海后,接受了共产党为多数人谋利、革命少数人的主张,亦很清楚赵家就是被革命的对象。但赵唯同那个时代的先进青年一样,胸怀拯救天下苍生的革命理想,义无反顾地走向共产党行列,于1931年7月参加共产主义青年团,1932年由团转党,被党组织安排到上海法租界南市区军委工作。赵唯成为云阳藉最早的共产党人之一,更是杰出的军事人才。为配合全国革命形势的需要,赵唯转党的同年,中共上海局派遣赵唯回到云阳,开展下川东武装斗争,直接受中央军委领导,伺机建立苏区政权。

随着中共武装力量和红色区域的不断扩张,1933年秋,乘胜南下的红四方面军所部武装力量,到达离云阳县城仅百余里的开县杨柳关,红二军团一部打到离云阳县城只有几十里地的七曜山。如果红军控制了云阳城,就会在三峡腹地燃起烈焰大火,扼住三峡要冲,中国红色革命必将会是另有一番作为。中共中央军委作出决策,派遣就读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实则为共产党人的谭林、邓友民、孔繁祜,返到云阳,与先期返云的赵唯接头、汇合,利用赵唯已在云阳组建成的革命武装力量,在云阳城发动武装暴动起义,为红四方面军和红二军团在川东会师、建立川东苏区创造条件。

英雄汇聚,必将掀起滔天巨澜。几人商定,成立云阳城武装暴动委员会和武装暴动指挥部,由赵唯担任暴动总指挥。当时的云阳,反动势力强大,建有11个武装民团和模范警卫中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县团防局长马仲云,反动凶悍,时常放言:“如果让我率部参加围剿赤匪武装,必将稳操胜券,为党国建功立业。”马仲云没料到,“赤匪武装”竟然就要在他眼皮底下举行武装暴动,给他沉重一击。

经赵唯等人不懈努力,策反了谭端生掌握的云阳县风鸣区警卫中队、张建威掌握的云阳县磐石警卫中队和张光武率领的地方武装。但这些武装力量与马仲云掌握的大部武装力量死拼硬打,几乎没法获胜;武装暴动起义,只能突袭与智取。

1935年1月19日,云阳县政府要在云阳城举行全县高小毕业生观摩会考和民团中队检阅。赵唯等人认为,那天马仲云掌握的武装力量,肯定要应对观摩会考和检阅,精力有所分散,利于趁机发难,便将武装暴动确定在1月19日深夜12点。

起义按既定方案,步步推进。1月14日,赵唯所部赵禹,率领农坝小学40余名高小毕业生,以参加会考之名,进驻云阳城;这批人,实则为潜伏进城的暴动人员。谭端生带领10余名风鸣警卫中队人员,进驻到城东小河口谭霞臣家。张建威也将磐石警卫中队人员运动到小河口一家客栈。18日下午,赵唯农坝部队秘密进入到城北较场坝,同时还策划了一个关键环节:张光武被马仲云视为心腹,而马仲云喜抽鸦片烟;张光武在暴动起义前夕,陪同马仲云抽鸦片;暴动枪声响起,张光武就拔枪击毙马仲云,令团防局群龙无首,瓦解、松懈团防局斗志。如此机关算定,敌应当成为败势。

但世事往往是不确定变数导致功亏一篑。1月19日晚近9时,团防局的一个士兵,在较场坝边上的一名妓女家鬼混一阵,返回团防局。当其走到较场坝边缘,赵唯部人员见黑暗中走来一人,以为是侦探,害怕起义走漏风声,便喝令士兵站住。士兵吓得拔腿就跑,这一跑,赵唯部人员认定是侦探,就开枪射杀。清脆的枪声划破静寂的夜空。起义时间未到便枪响,必会走漏消息。赵唯闻之,仰面长叹,扼腕痛惜,只得将原定12点起义时间提前3小时改为当晚9时正。

马仲云与张光武躺在烟榻上吞云吐雾,鸦片抽得尽兴。骤然间枪声响起,马仲云从幻觉中警醒过来,猛地翻身跃起,将烟具哗哗啦啦地掀翻在地。而此时的张光武,本应趁马仲云不备开枪射杀。但张光武疑虑,武装暴动时间没到,啷个枪响?略一迟疑,马仲云已操起双枪冲出团防局,调兵遣将,组织反扑去了。待张光武醒悟过来,已悔之晚矣,只能顿足痛惜。

云阳城坐落在五峰山脚,隔江对望的凤凰山簏,建有纪念三国名将张飞的张王庙,内置大铜钟,每隔1个小时,便准点撞响,为全城报时。当张王庙的铜钟“铛铛铛……”地连响9声,赵唯、温作民率领的农坝部队,直扑县团防局,擒拿马仲云,欲使团防局陷入混乱。但马仲云早已跑出,赵唯部只缴获了一个装有手枪与图章的皮箱和其他一些物品。

赵唯下令撤出。当撤到城西门时,马仲云率领的模范中队赶来,模范中队凶悍且装备精良,疯狂攻击。赵唯率部苦苦撑守,心里盼望他策反的云安盐厂盐警队赶来增援,并不时扭头朝盐警队进驻到的城东小河口客栈方向张望,但夜幕笼罩的那个方向没有动静。缘由在于盐警队长下令警员不得擅自行动,在客栈坐山观虎斗。如果赵唯部羸了,就拉出去倒向赵唯;如果输了,就拉出去倒向马仲云。队长害怕警员不听招呼,下令一律把裤腰带解下,下身光条赤裸,即使警员想出去也不可能了。盐警队长玩起墙头卢苇的把戏,坏的是赵唯大事。

马仲云调集的几股武装力量赶拢,痛加绞杀。云阳城火光乱晃,照耀如同白昼;枪声鼎沸,形同天塌地陷。赵唯知晓,此次武装暴动起义胜利无望,只得下令撤退,借夜幕的掩罩率部从五峰山蜂包岭翻越过去,进入绵延群山。马仲云部不知虚实,害怕遭到埋伏,只得停止追剿。而殿后掩护赵唯撤退的蔡明典部10余人,被团防局死咬住不放。当退至城北五峰山脚观音阁时,弹尽无法支撑,团防局士兵蜂拥而上,将蔡明典等人生擒。蔡明典家境极贫,接受赵唯介绍的中共主张而成为骨干人员。

马仲云亲自审问,蔡明典一言不发。马仲云恼怒,下令用铁丝从蔡明典两腿穿过,倒吊酷刑折磨,蔡明典仍没屈服招供。马仲云下令将蔡明典押回农坝窄口子示众,蔡明典顽强支撑双腿站立,抬头挺胸向前看,口中昂然曰:“我蔡明典是个穷得舔灰的人,是共产党教我抬头做了一回人,我死值得,一点也不后悔!”其大义凛然,令围观父老乡亲潸然泪下。马仲云没想到一个穷鬼,竟然如此强硬,便将蔡明典弄回云阳城,与被捕的赵禹、谭端生、张光武等人,集体押至长江岸边的沙湾河坝。马仲云眼露凶光,从被押者面前一一踱过。当踱到谭端生、张光武面前时,嘴上说:“老子给你们官当,有枪有兵有钱有粮,威风一方,啷个还跟共产党搞到一块,反对政府反对我马仲云?”两人不睬,马仲云用枪管拨弄张光武下巴:“老子把你当心腹,你反想要我的命。你啷个当时不开枪,如开了枪,说不定你们这回就搞赢了,你个哈儿!(傻瓜)”张光武目光悔恨交集。马仲云踱到蔡明典面前:“你跟他们不同,一个穷鬼!”蔡明典“叭”的有声,口水向着马仲云喷吐出。马仲云右手掌向下一砍,枪声响起,10余人倒下,流淌出的血液,将白亮沙滩浸润得红花花的一片连着一片。

赵唯、谭林等人,离开云阳,向中央军委汇报武装暴动起义情况。后谭林到山西参加受党领导的牺盟会决死队。

云阳首义虽然失败了,但在三峡要冲之地打响了武装反抗反动势力的第一枪。也正如同下川东格言:“有石头就会有火种,有茅草就会成燎原。”赵唯等人仍在下川东不屈不挠、持续发动武装起义,革命武装力量不断壮大发展。到解放战争末期,赵唯与中共川东临委成员、江竹筠丈夫彭咏梧组建的川东游击纵队,下辖巴北支队、奉大巫支队、七南支队、临江支队、长溪河支队等数个支队,拥有人枪数千,沉重打击了反动势力,牵制了国民党大量部队;解放了巫山、巫溪、城口3座县城,配合人民解放军和平解放了云阳、奉节、开县。新中国成立后,反动凶悍的马仲云,被押至当年他屠杀赵禹、谭端生、张光武、蔡明典等人的沙湾河坝公审枪决。赵唯先后担任过云阳县县长、万县专区行政公署专员。赵唯辞世后,按其遗嘱,将其遗骨葬于当年云阳城首义之地较场坝。为纪念云阳首次武装暴动起义,将在坝址上建立的中学以首义之日命名为“云阳县1·19中学”。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但不管长江如何东逝水,怎么也淘不尽当年云阳城首义壮举,代代相诵,辈辈传承。赵唯等革命先辈,长留天地人间。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陈启兵(西南油气田公司重庆气矿工艺所退休职)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