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孟良崮战役

蔡长风

孟良崮战役是我所经历的内线歼敌诸战役中最复杂、最激烈、最艰苦、与敌人周旋时间又长的大兵团作战之一。国民党对山东的重点进攻,是梦想彻底消灭我华东部队,或将我赶过黄河。然后,集中兵力向华北、东北进攻。1947年4月莱芜战役后,国民党军队穷凶极恶地采取了“加强纵深、密集靠拢、稳扎稳打、逐步推进”,妄想以避免被我分割聚歼的新战法,向山东解放区大举进攻。

1945年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蒋介石合影(2019年11月蔡玲摄于山东省临沂市蒙阴县孟良崮战役纪念馆)

为打破敌人的战略部署,在陈毅司令员指挥下,部队以频繁调动、快速行动、时东时西、时分时聚的战术迷惑敌人,造成敌人对战略意图的判断错误,助长敌人的骄狂心理,把敌人调动分割出一部,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歼灭之。陈毅司令员把这称作“耍龙灯”战术。我们的打击目标是国民党的王牌军——整编第七十四师。该师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清一色的美式装备,十分骄横狡猾。自蒋介石发动内战以来,该师与我军多次交火,虽未占到便宜,但也未受到严重打击,气焰很嚣张。我军指战员对它恨得咬牙切齿,听说要打七十四师,部队情绪振奋,摩拳擦掌,大有“灭此朝食”之慨。的确,在当时情况下,如果把敌人这支“王牌”消灭了,就等于砍掉了蒋介石的一支胳膊,形势无疑对我军将更加有利。

鏖战孟良崮(2019年11月蔡玲摄于山东省临沂市蒙阴县孟良崮战役纪念馆)

从1947年4月至5月中旬,敌七十四师在鲁中地区被我军牵着鼻子跑了近一个月。由于对我军意图处处摸不着头脑,敌人恐慌万状,焦急不安,时而猬集一团,龟步不前,时而乱轰一起,冒然直闯。待他们最后判断出我们的意图时,已被我紧紧包围在孟良崮山区。我军于5月15日完成对敌人的分割包围,是日下午向敌军发起了总攻,从四面八方同时展开攻击。战斗十分激烈,敌人竭力顽抗,每个阵地都要进行反复争夺。据担任主攻的六纵队伤员反映,我们的战士们都打红了眼,的确是一次大仗、恶仗。我军英勇顽强,猛打猛冲,越战越勇。战至16日下午,最后将敌人分割包围于芦山、万泉山几个小山头上。敌军饥饿无食、口渴无水,在我军强大攻势下,曾几何时,不可一世的敌七十四师终于全军覆没,彻底、干净地被歼灭。敌师长张灵甫被击毙,全役共毙、伤、俘敌三万二千余人。

国民党整编第七十四是否师长张灵甫(2019年11月蔡玲摄于山东省临沂市蒙阴县孟良崮战役纪念馆)

孟良崮战役,是一次与敌人斗智斗勇,而且时间长、拼耐力的大兵团运动战。部队进行密集的大规模行动,如何搞好物资保障,我华野后勤部的全体同志当时压力相当大。为应付这种新的局面,我们主要采取了以下几点措施:

孟良崮原貌(2019年11月蔡玲摄于山东省临沂市蒙阴县孟良崮战役纪念馆)

一是对全体战勤人员在思想上作了进一步地动员。由于任务重,面对的敌人是蒋介石的“王牌”军,战斗力较强,又十分狡猾,一旦打起来,必定是一场恶战,拼个你死我活,让同志们认清形势,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孟良崮战役纪念馆内人民解放军英勇杀敌塑像(2019年11月蔡玲摄于山东省临沂市蒙阴县孟良崮战役纪念馆)

二是在组织上加强与支前组织的联系。经过鲁南与莱芜战役,我们深深地感到人民战争的强大威力,支前民工既是我们后勤保障的依靠力量,也是我军战胜敌人的强大靠山,因此我们特别强调与支前组织建立更密切的工作联系。

沂蒙支前民工集合开会(2019年11月蔡玲摄于山东省临沂市蒙阴县孟良崮战役纪念馆)

三是适当解决部队存在的特殊困难,如增加特支费、包尸布等。这些问题在洪山部长会议上反映较强烈,适时地给予解决,对稳定部队情绪起到了积极作用。

四是加强通讯联络,特别是加强了与司令部的联系,这样,对部队的行动变化及战斗发展形势能较及时地掌握,以便随时调整战勤部署,保障物资供应。

五是对担负主攻任务的部队在物资保障方面,如食品、弹药和支前民工的配备上,给予优先考虑和照顾。

山东人民在孟良崮战役中支前使用过的工具(2019年11月蔡玲摄于山东省临沂市蒙阴县孟良崮战役纪念馆)

由于敌人非常狡猾,一般很难捕捉到战机消灭之。陈毅司令员采取“耍龙灯”战术,就是千方百计地破坏敌人部署,扰乱敌人的行动,把敌人引诱出来,一口一口地吃掉。所以,我军大踏步前进,大踏步转移,行动果断,纵深切入与敌人周旋,把敌人搞得晕头转向,摸不清我们的意图。

在这种形势下,战勤人员的工作难度就更大了。有时我们的行动跟不上部队的行动变化,有的同志甚至被隔离在敌占区内。

山东人民在孟良崮战役中支前使用过的工具(2019年11月蔡玲摄于山东省临沂市蒙阴县孟良崮战役纪念馆)

沂蒙山区人烟稀少,道路崎岖,岗峦层迭,行军困难,物资补给更困难。战役中的物资保障,基本做法是:粮弹并重,紧跟快运,做到粮不断、弹不缺、伤员及时后送,并将三种办法相结合同时进行。

一方面,挑选年轻力壮的民工携带粮食、弹药、担架等跟随部队行动,随时解决部队急需。但由于部队行军速度快,为了跟上部队,我们采取了增加民工、减轻部队负荷的办法。

再就是预设物资供应点、伤员收容站。尽管当时正是青黄不接、物资极度贫乏,在地方党和政府支援下,我们还是尽最大努力筹集了足够的粮食等物资,在部队必经之处设立点、站,加大物资补充量。

三是临时与当地支前委员会商妥,容许部队就地取给。但由于战况急剧变化,部队行动变化大、转移快,我们预设的补给点、站,有时根本没有发挥作用,甚至落到敌人手中,遭到破坏。有的地方未设补给点,部队却又集结很多,物资一时补充不上。

同时,由于各地均采取了空舍清野措施,群众都已转移,埋藏地里的粮食也寻找不到,尽管政策容许就地取给,当时也无处可取。所以在孟良崮战役中,确实有的部队吃不上饭,饿着肚子行军打仗。

在山东省境内集结数十万大军(仅直接担任主攻任务的就有5个纵队),特别连续经过几次大的战役,地方政府的经济压力是很大的。筹集物资的能力也相当困难了。但广大人民群众保卫解放区,保卫胜利果实,支援前线打胜仗的热情丝毫未减,对战争充满必胜信心。广大群众的行动,超出了人们一般的想像。在部队最困难时,我目睹许多群众宁肯自己挨饿、倾坛倒罐把家里仅有的几斤小米、高粱米熬成稀粥给我们伤员吃;有的群众把埋藏在地里的种子粮也挖出来送上前线;部队骡马没有草吃,有的群众把自己堂屋上的干草扯下来给部队喂牲口;炊事员没有柴烧,做不熟饭,群众就拆下锅屋上的秣秸给部队当柴烧。这种感人肺腑之事,在鲁中地区绝不止一个。广大人民群众对部队的无私支援,这些动人的事迹,充分地体现了人民与人民军队那种休戚与共的关系。

在整个战役过程中,广大支前民工和我们的战勤人员团结奋战,披星戴月,翻山越岭,经常冒着敌机轰炸、扫射,日夜不停地抢救伤员,运送弹药、粮食,为战役的胜利,作出了重大贡献。据资料记载,孟良崮战役的随军民工就有7万多人,二线民工15万多人。在我军围歼敌七十四师时,广大人民群众又自动地组成了庞大的支前队伍,甚至有的妇女背着小孩推独轮车,给前线运送物资。有的群众从转移地区赶回家里烧开水、做饭送往前线。人民群众以极大的热情支援子弟兵,使我军将士受到极大鼓舞。这些无私无畏的牺牲精神,至今回忆起来仍历历在目,令人终身难忘。

孟良崮战役的胜利,在政治上、军事上都具有重要意义,震惊了国民党政府。蒋介石哀叹整编七十四师被歼,是“无可补偿的损失”,此役在军事上进一步打击了国民党军队的嚣张气焰,粉碎了蒋介石对山东的重点进攻,从而使我军在华东战场上开始了一个新的转折点。

每当回忆起这段战斗历程,我们崇敬的司令员陈毅元帅的乐观形象立刻就呈现在我的眼前。这次战役未打响前,我一直随野战军指挥部活动,直接接触陈毅同志是最多的一次了。他谈笑风生,平易近人,他那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军事艺术家的形象永远深刻在我的脑海中。

记得在部队向北转移途中的一日,行至沂水城东北一个村庄休息时,大家一面防空,一面喝水闲谈,同行的地方同志及开明绅士、知名人士等在谈到敌军七十四师如何嚣张骄横及斗争形势时,有的向陈司令员提出异议,有的提出天时地利人和问题,有的对“王牌”军和美械装备的夸张,有的问这,有的问那。大家提议请陈司令员谈谈对这次战役战斗的看法。

陈司令员笑道:“谈什么呢?”他放下水杯,沉思片刻说:“正义是在我们这边,广大群众在我们这边,鲁中地区是抗日革命老根据地,敌人硬要来,我们硬要打,针锋相对嘛。”说完即赋诗道:“蒙阴、莱芜、新泰,七十四崮堪爱。敌军胆敢再犯,叫他有来无回返。”赋诗完,大家拍手称好!

陈司令员爽朗地说:“好不好,以后瞧。”几句话提高了大家的胜利信心。陈毅司令员的这首诗,通俗易懂,是他充满必胜信心的精辟表述。

形势发展果然不出所料,三个星期后,敌整编七十四师全部被歼,验证了陈司令员的诗句。

蔡长风

“文革″末期蔡长风与夫人合影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蔡长风(1910年生,海军少将,国家二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获得者,2001年1月去世)

供稿:蔡 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