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危受命 奔赴前线

蔡 玲 蔡和平

打开尘封的历史,翻到72年前的那一页

金门失利

1949年4月,我英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第十兵团势如破竹,在江苏省境内强渡长江参加渡江战役后,兵团主力向南疾进,与第九兵团东西对进,于郎溪、广德地区全歼由南京、镇江南逃的国民党5个军,以钳形攻势切断了上海守军的海上退路。1949年5月27日,人民解放军解放大上海,后相继攻克苏州等市。7月,十兵团奉命进军福建,8月17日攻占福州;9—10月,相继解放泉州、漳州、厦门等地。中央下达给十兵团的战略方针是:先攻下金门、马祖诸岛,继而武力解放台湾。

1949年8月部队整编后,蔡长风响应中央七届二中全会关于全党要学会做经济工作的号召,转业在南京工作,任南京市财政局局长兼供销合作总社主任,率南京工商界代表赴东北老工业基地参观学习(中排右三为蔡长风)。这是蔡长风75年革命生涯中唯一的一次离开军队在地方工作,时长5个月。

10月中旬,十兵团司令员叶飞命兵团由同安渡海进驻厦门,组织攻打金门岛,任务交给28军。1949年10月25日,28军奉命发动了金门岛战役,部队分别从莲河、大橙岛、后村等地启航,作为第一梯队渡海作战的3个主力团1个加强营,在金门强攻登陆后,奋勇冲击,一度登上了前沿阵地。但由于后续部队没有跟上,登岛部队与三倍于己、并得到不断增援的3万国民党陆海空守岛部队激战了3昼夜,孤立无援,弹尽粮绝,9086名登岛将士全部壮烈牺牲或被俘。金门岛战役失利。

临危受命

1949年11月8日,中共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发电批评十兵团:“以三个团去打敌人三个军,后援不继,全部被敌歼灭,这是解放战争三年多以来第一次不应有的损失。”中央军委同时命令叶飞总结经验,接受教训,准备再次攻打金门岛,以雪前耻。军战史学家们分析,金门岛战役失利,其中最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后勤保障没有跟上,正如毛泽东电报中批评的“后援不继”。28军前线指挥部原计划再运送11000人登岛作战的第二、第三梯队计划无法实施,就是因为缺乏运输部队的船只,无法增援,纵有绝对优势兵力,隔着汪洋大海,也只能“望洋兴叹”。当时,“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是解放军全军将士的口号和目标,中央军委给十兵团的任务仍是继续攻打金门岛,继而解放台湾,完成天下一统。

自古以来,“兵马未到,粮草先行”(孙子兵法),要渡海登陆作战,解放金门,仅有士气不行,必须提前做好渡海登陆作战的一切物资、装备准备,后勤必须先行。十兵团总结教训:金门失利的重要原因,是后勤保障没有跟上。首当其冲,必须即刻选派具有丰富部队后勤工作经验的优秀干部,负责十兵团的后勤工作。在这个背景下,我的父亲蔡长风临危受命,被任命为十兵团后勤部部长,即刻赴任。

1949年8月,父亲在部队整编后转业到南京地方工作,同年底,他率由南京各界人士联合组成的参观团赴东北,观摩学习东北老解放区的工交生产。在哈尔滨、大连及旅顺口参观后返程途经北京,父亲的老领导、解放军总后勤部部长扬立三告诉父亲:1936年你就是红军二师供给处处长,也是老后勤了。目前福建前线迫切需要有部队后勤工作经验的领导,我已推荐,军委已决定调你到福建前线。事不宜迟,即刻前往。这样,离开部队在南京从事地方工作刚5个月的父亲,重又穿上军装,即刻奔赴福建前线。

1949年10月底,我十兵团28军奉命攻打金门,攻岛部队9000余人壮烈牺牲,主要原因是“后援不继”。为继续攻打金门继而解放台湾,十兵团急需具有丰富后勤工作经验的领导干部。1949年底,蔡长风临危受命,被中央军委任命为十兵团后勤部部长,即刻上任。图为行前的1950年1月3日,南京市供销总社全体人员欢送蔡长风于南京中山北路88号留影。次日,蔡长风即重着军装,率队奔赴福建。

奔赴前线

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福建,交通十分不便,根本就没有铁路(上世纪50年代我国东南部地区唯一的铁路干线鹰厦铁路,1954年开工,1957年竣工通车)。当年进入福建唯一的公路,是一条在赣闽两省边境地区穿越武夷山脉,沿闽江支流富屯溪谷地、蜿蜒南行的盘山土路,土路两旁都是崇山峻岭,地势险要,坡陡弯急,崎岖不平。

当时十兵团领导机关和前线指挥部驻在福州。从南京到福州有一千多公里,跨越江苏、浙江、江西、福建4省,路途遥远不说,从苏、浙进入江西特别是福建后的路况非常差。特别危险的是,沿途匪情严重,被解放军击溃的国民党散兵躲在路旁尤其是深山老林里,经常伏击过往车辆﹑劫杀人员。

新中国成立前,父亲每次转换工作,从来都是和警卫员、通讯员腰佩手枪﹑肩背挎包﹑骑马报到,从不带家眷。这一次组织上专门为父亲抽调了一辆美式小吉普、一辆美式中吉普、两辆美制十轮大卡车,整整一个加强排的兵力,全部美式装备,个个荷枪实弹,全副武装护送父亲到福建前线上任。淮海战役期间,父亲是华东野战军供给部部长。经过65天的浴血奋战,华野、中野(两大野战军)先后歼灭了国民党在华东和中原地区的黄伯韬、孙元良、黄维、杜聿明等5个精良主力兵团,23个军56个师,共55万余人,解放了长江以北广大地区,缴获了大量国民党美式装备(由后勤部接收)。这次父亲坐美制汽车美式装备赴任,还真得要好好谢谢蒋中正这个运输大队长。

1950年1月初,蔡长风率队从南京出发,马不停蹄,昼夜兼程,穿越江苏抵达浙江急赴福建。他深知部队及时休养生息的重要,抵达杭州后,局势稍稳,他命全体休息,甚至游览了西湖。这是父亲蔡长风(右侧军人)、母亲邓宛如(右侧戴帽,抱着7个月的作者二弟阜平)、作者蔡玲和大弟和平(蔡长风身后)及保育员郑惠英(最左侧)1950年1于杭州西湖留影。

1949年10月,新中国已经成立,但被击溃的国民党反动派仍在做最后挣扎,有多位共产党干部在上任途中遭到暗杀。据父母回忆,1950年初,福建大部解放,但国民党游勇散兵和当地土匪仍非常猖狂。父亲的前任后勤部李部长就是在赴任途中在福建地段被土匪打死的。李部长的秘书出发前一天到烟铺买香烟,闲谈中无意暴露了行程,烟铺掌柜是个潜伏敌特。得到密报的国民党土匪埋伏在途中打伏击,敌人先放过李部长乘坐的吉普车,然后将大树横亘在路中央做路障,一部分兵力狙击落在后面被大树阻断的警卫卡车,然后集中优势火力伏击跑在前面的李部长坐车。寡不敌众,一场激战,李部长夫妇和警卫员、司机﹑通讯员全部壮烈牺牲。待后续部队赶到,土匪已经撤走,李部长的独生子被压在身负重伤的保育员身下,侥幸生还(李部长的遗孤后来被父亲的老战友、武汉军区副政委谢胜坤抚养,这位小男孩现今也该有七八十岁了)。回忆往事,母亲感慨道:那时保育员也是现役军人,她对自己的职责毫不含糊,为了保护革命后代,在敌人射击时,奋不顾身,扑在孩子身上。那个时候人的觉悟就是高!

母亲说,有李部长遭伏击血染沙场的教训,我和你父亲去福建可是高度戒备。敌人打死了李部长,并未罢休,知道上级还会再派,一路等着呢!父亲(当时40岁)一路腰佩美制勃朗宁手枪,母亲(27岁)一路肩挎驳壳枪,与持卡宾枪的警卫员坐在美国小吉普车上,位于车队中间,日夜子弹上膛;秘书、通讯员与轻机枪手以及保育员带着我们(蔡玲7岁,两个弟弟蔡和平4岁,尚在襁褓中的蔡阜平7个月)坐在美式中吉普上,位于车队最后。十轮大卡车满载一个排的武装警卫战士和两挺重机枪前后护送。父亲规定四车要首尾衔接、紧跟,相互照应,不能拉开距离。所有战斗人员均头戴钢盔、荷枪实弹,子弹日夜上膛,由父亲总指挥。

母亲还说,由于吸取李部长遇难的教训,父亲高度戒备,加强警戒,特别是加强了保密工作,严密封锁消息,行军目的地和出发时间、行程、路线,只有父亲自己一人知道。几十人的吃住行,都是父亲根据敌情、路况临时下达命令。当时浙、赣、闽三省都是刚刚解放,路况不好,有的根本就没有路,经常不得不绕道而行。沿线一直都有残匪伏击,行期、行程、路线的正确选择,一干人吃住行的妥善安置,都事关生命安危,特别重要。

1950年元旦,作者蔡玲(7岁)和大弟蔡和平即将奔赴福建前于南京大方巷合影

不打无准备之仗。父亲深知部队及时休养生息的重要。从南京到福州跨越4省,马不停蹄、昼夜兼程千里急行军,蔡玲记得先后在浙江杭州和江西上饶有两次大休整。当时杭州已解放,市区为我军军管会所控制,敌情、局势比我们行军路上安定,父亲领着我们和部分干部战士居然还逛了西湖。天天行军跑路,没喝一口热水,没吃一口热饭,这下逛大西湖,可把我和和平高兴坏了!我们还在西湖虎跑泉照了相。

1950年1月,蔡长风邓宛如夫妇与女儿蔡玲和2个儿子和平、阜平杭州虎跑泉合影

第二次大休整是在江西上饶。上饶有一个国民党关押、残杀共产党人的集中营,方志敏、叶挺等烈士及皖南事变中被俘的760名新四军官兵,就曾被关押在那里。上世纪50年代有一部电影就叫《上饶集中营》,蔡玲一直想看看这个集中营,不知遗址现在还在不在?蔡玲记得从浙江进入江西境内,连续跋涉,风餐露宿,大家又累又困疲劳不堪,一到上饶进了客栈,保育员和我们3个小孩(蔡玲﹑和平﹑阜平)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发现我们的全部行李——路上吃的一点干粮和几件替换衣服,被小偷偷个精光。蔡玲还记得,出了客栈,门口的街上,正逢大集,非常热闹,卖什么的都有,满街人,乱哄哄的。刚刚解放的上饶,社会秩序极为混乱,客栈的客房,到处贴着“谨防扒手”。街上小偷、乞丐、扒手、流氓、阿飞、妓女,到处都是。我们在上饶喝了热水,吃了热饭,备了干粮,睡了觉,又继续上路了。下一站,一趟艰险之旅,更是一趟死亡之旅,正在等待着我们。

1950年1月,蔡长风邓宛如夫妇与女儿蔡玲和2个儿子和平、阜平杭州虎跑泉合影

死亡之旅

进入福建境内,但见武夷山崇山峻岭,深山峡谷,山高坡陡,唯一的一条窄窄的盘山土路路况又极为不好,崎岖不平、坡陡弯急,有的路面还留有我军南下解放福建时敌机轰炸或炮弹爆炸留下的弹坑。进入山区,国民党溃败潜伏残余人员和当地土匪一下多了起来。几乎每天,不分白天黑夜,都有残匪出没,打枪,骚扰,偷袭。

福建武夷山区的那段行程,虽已时过72年,当时7岁的蔡玲至今记忆犹新。我们在明处缓缓前行,残匪在暗处躲藏、偷袭。俗话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散兵游勇的残匪一听汽车响,马上窜出来,躲在密林、山洞或巨石后面,或盘山土路的上层,居高临下朝我们打枪。天色阴沉,雨雪交加,窄窄的土路泥泞湿滑。一边是悬崖峭壁,直上云天;一边是万丈深渊,悬崖下就是湍急的河流,随时有翻下悬崖车毁人亡的可能。冷不丁,一捆手榴弹从天而降,就在车队不远炸雷似地爆炸。

沉睡的山林,天苍苍路茫茫,鸦雀无声;无垠的旷野中,只有父亲的车队和潜伏的残匪。突然一声凄厉的冷枪,响彻寂静的山林,继而在深山峡谷引发连锁回音,鬼叫似的,甚是吓人。但只听枪响不见人,警卫排要想回击,目标都找不到,更是令人害怕。冷枪袭击目标主要是父亲坐车。每每寂静中冷不丁突然响起这难防的冷枪,我们的心全都提到嗓子眼。

雨雪过后,山风阵阵,吹干战士们的湿军衣。伴着山风,传来远处林海的涛声,夹有三两声虎啸﹑狼嚎﹑猿啼。冷不丁,来自暗处,又是一声凄厉的枪响,随之是峡谷鬼叫般的回音……至今这枪声忧如在耳,蔡玲还直觉得阴森森的,“渗”得慌!说那是一趟死亡之旅,毫不为过。

福建全程,父亲的车队小心翼翼地逶迤行进,不时停下,派出侦察兵对前方公路两翼进行火力侦查。通常是零散残匪,若遇有国民党溃败潜伏小股武装,保育员领着我们3个小孩迅速下车躲进路边老林山洞或巨石后面。听到不远处枪声大作,那是父亲和一个排的警卫战士在奋勇迎敌而战。激战过后,山林恢复了寂静,雨雪继续飘洒,我们登车继续前行。就这样,我们一边行军一边打仗,走走停停、停停打打;一边克服自然界的艰难险阻,山区一天多变的恶劣气候,忍着湿冷;一边冒着潜伏土匪时时袭击我们的生命危险,在父亲的率领、指挥下,以最短时间,完成了这一千多公里的艰险之旅,死亡之旅,胜利抵达目的地——福州。

我们小小年纪,跟随父母千里行军,在解放军叔叔武装护卫下穿越死亡地带,经历了沿途残匪不时偷袭的惊心动魄的一幕。

这段行程,是我们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段行程,也是我们感受父亲指挥警卫部队边行军边战斗唯一的一次亲历。在千里行军、敌人伏击、根本没有现代通讯设备,单枪匹马,与部队组织完全失去任何联络的情况下,父亲沉着冷静,指挥若定,大智大勇,不时召集大家分析研究,一边行军,一边打仗,艰难跋涉,英勇战斗,行程千里,跨越4省,把我们一干人从南京安全带到福州。每每回忆起这段行程,这一72年前的难忘记忆,更成为我们对父亲永远的怀念与爱戴!

同时,我们也一直都在深深怀念英勇护卫父亲上任和我们一家前行的那一卡车警卫排战士,以及父亲当时身边的工作人员,我们至今不知他们的姓名,更不知他们后来去了哪里,现在何处?但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的今天。72年来,每当看到解放军部队特别是警卫部队,我们就觉得这护送我们的满满一卡车警卫排无名士兵就在他们中间,我们都禁不住驻足、凝视,向他们致敬!

1950年夏, 蔡长风邓宛如全家人在福建家中庭院里合影

写于2022年1月12日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蔡 玲 蔡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