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树一帜的广东小三线建设

周晨阳 周云

在三线建设中,广东跟全国其他省(区、市)一样,也开展了小三线建设。但跟全国其他省(区、市)比较起来,广东小三线建设又有着特殊的背景和贡献,在全国各省(区、市)小三线建设中,占据着不一般的地位,可谓独树一帜。

国防前线:广东开展小三线建设的背景

新中国成立后,在冷战的大背景下,由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中国的封锁制裁、抗美援朝战争以及蒋介石集团占据台湾图谋反攻等因素,我国面临着严峻的国防形势。而广东的国防压力则更加突出,广东有着全长2500公里的海岸线和星罗棋布的沿海岛屿,粤东地区临近台湾,珠三角地区毗邻港澳,因此成为“国防的最前线”,国防压力巨大,国防任务重大。

国防最前线的地位,使得国防工作在广东各项工作中处于突出地位,甚至对广东的经济社会规划发展都产生重要影响。比如新中国成立初期,在第一个五年计划中,广东没有成为工业基地,被定位为农业省,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出于国防安全的考虑。1953年10月3日,中共华南分局书记陶铸在中国共产党华南分局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分析了华南的情况,认为广东省要以最大力量做好农村工作,配合国家工业建设。他指出“华南为国防前线,暂时不易配置重要的工业”。广州市人民政府市长朱光在1955年中共广东省第二次代表会议上的发言中也指出“广州是国防前线,目前是非重点建设地区”。广东在毛泽东提出小三线建设的构思后不久,就能够率先在全国提出小三线建设的完备计划,与广东国防前线的特殊地位,广东对国防工作的高度重视密不可分。

进入20世纪60年代,广东又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国防动员,更是为小三线建设打下思想上、基础设施上以及组织上的坚实基础。这一时期,祖国大陆出现经济困难,蒋介石又一次产生“反攻大陆”的想法,不断升级其军事准备。为此,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共中央,指示人民解放军要立刻在东南沿海进行一次大规模的紧急备战,以达到阻止国民党军队袭扰大陆并震慑美台的目的。为配合这一备战工作,1962年6月10日,中共中央下发《中共中央关于准备粉碎蒋匪帮进犯东南沿海地区的指示》,要求相关沿海地区立刻动员起来、尽一切可能支援这一紧急备战。广东于是开展了一场大规模的国防动员,即支援前线运动。支援前线运动跟广东小三线建设关系非常密切,打下小三线建设的坚实基础。首先,支前运动为小三线建设奠定了思想基础。支援前线运动期间,广东省党委组织各级工会调查企业工人的备战思想状况。调查发现,工人由于对备战的重要意义认识不足,对备战表现出麻痹轻敌、惊慌失措、敌我不分三种情况。对此,广东省对工厂职工进行思想动员,经过思想动员,职工国防意识和备战积极性有了很大提高。其次,支援前线运动为小三线建设奠定了组织基础。在支前工作中,广东省按照中央指示建立专门的领导机构,即广东省支前委员会,由广东省委、省人民委员会、广州军区和各有关部门抽调人手组成。各级政府也组建各地区的支前委员会。此外,广东省支前委员会在位于前线的汕头地区成立专署,与当地的汕头专区支前委员会共同合作,并与广州军区成立的分支机构实时配合。这种党政军多部门协调配合的组织构架不仅是广东省支前备战任务迅速完成的重要组织保障,也为随后开展的小三线建设迅速建立起高效统一的领导机构提供了直接的经验借鉴。再次,支援前线运动为小三线建设奠定了军工生产的基础。运动期间,广东省的各部门和企业都将军品生产任务摆在第一位,胜利完成保障前线的任务。最后,支援前线运动完善了交通运输网络等基础设施。由于备战需要,在时间短、资金与人力缺乏等诸多限制情况下,广东迅速开展公路建设,同时疏浚水路,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新建或改建5条支前公路,完成木桥加固、新建低水位便桥、钢筋混凝土桥等工作;完成3000多个桥梁构件;修复8处渡口、4对码头。

支前运动中开展的这些防患于未然的备战工作,都与小三线建设存在着密切的关系,是广东能够在全国率先提出开展小三线建设的重要原因。不仅如此,从中共中央下发的开启小三线建设的文件《关于一二两线各省、市、区建设自己后方和备战工作的报告》中,关于统筹规划、逐步实施、厉行节约等原则的规定可以看出广东经验的深刻影响。

率先行动:广东开展小三线建设

1964年,毛泽东提出进行三线建设的构想和主张,并且迅速形成决策。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开始考虑各地方建设自己国防后方的问题。1964年6月8日,毛泽东在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上提出,“假使敌人占领我们的地方,怎么办?沿海各省要搞些手榴弹、炸药厂,军工厂,讲了几年了,都没有搞起来,打起仗来,不能等二、三线给运去。每个省都要有一、二、三线嘛!”这是毛泽东最早关于小三线建设的提议,紧接着,6月16日,他又再次强调这个问题:“地方党委要搞军事。由大区领导,各省要作个计划,包括民兵、军工厂、修理厂。省委第一书记都是政治委员嘛,不行使职务。你们可以作顾问。多少年来,政治委员是空头政委。太平世界了,不搞军事了!一旦发生战争,就会手忙脚乱。”

此后不久,广东省委第一书记陶铸提出,广东作为一线地区也可以在省内开展后方基地建设(这就是后来的小三线建设),并作了指示:一方面立即专门组织人员进行深入调研,并作实地勘察之后,组织有关专家和工业部门的负责人反复论证;另一方面要求各地区行政公署、专署和自治州计委,提出1965年后方基地建设的意见,并于1964年8月15日前报到省计委。在这个基础上,1964年10月18日,广东省委向中央和中南局呈送《关于国防工业和三线备战工作的请示报告》,对广东小三线建设进行了全面研究和部署,对如何建立起地方军事工业及其配套工业、交通、通讯设施等方面进行了系统规划。

报告以建设地方军工企业为重点,计划在短时间、在粤北山区腹地建立6家军工企业,主要以生产56式半自动步枪、子弹、手榴弹、地雷和炸药为主;同时,计划在海南建设以生产地雷、手榴弹、合成氨为主的3家军工厂;其余各专区,组建以生产子弹、地雷、手榴弹为主的3家军工厂和1家军械修配厂。这些厂尽量利用原有的钢铁厂、铸锅厂和农械厂进行改建,或者从沿海城市的工厂迁去部分设备和技术力量组成,一般不新建。与此同时,在小三线后方拟建一防空指挥所,利用山区岩洞加以修理巩固。考虑到为军工企业配备必要的原料、燃料,建立起平战结合的生产体系,计划搬迁8家民用工业到粤北地区,搬迁1家小电池厂到海南后方。后方的电力工业要有相应的发展,加快水电站的建设,尽量利用山区的水利资源,多搞小型水力发电。在交通、通讯方面,重点建设省际交通和后方某些必要的公路,建设国防通讯线5条(后又增加4条)。此外报告的内容还涵盖仓库、农业、医疗等各个方面。

毛泽东看到这一报告后,非常认可,在1964年10月22日写给刘少奇、周恩来等人的批示中说:“广东省是动起来了,请总理约瑞卿谈一下,或者周、罗和邓、彭一起谈一下,是否可以将此报告转发第一线和第二线各省,叫他们也讨论一下自己的第三线问题,并向中央提出一个合乎他们具体情况的报告。无非是增加一批建设费,全国大约需15亿左右,分两、三年支付,可以解决一个长远的战略性的大问题。现在不为,后悔无及。”随后,根据毛泽东的意见,周恩来、罗瑞卿拟定《关于一二两线各省、市、区建设自己后方和备战工作的报告》呈送毛泽东和中央,对在全国开展小三线建设进行了详尽的规划与指示。1964年11月3日,中共中央批转了这一报告,同时将广东省委的报告以及毛泽东的批示向全国转发,要求各地尽快执行。由此,全国小三线建设正式开启。

可以看出,在小三线建设的决策过程中,广东省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积极回应了毛泽东的构想,并制定了具体的行动方案,这对于小三线建设从构想到决策起了关键的推动作用。同时,中共中央将广东省的报告转发到全国,也意味着广东省的计划,在全国小三线建设中,起到了示范作用。

布局选址:坚持“靠山、分散、隐蔽”的原则

1964年11月,广东省委成立以省委书记处书记林李明为组长的广东省国防工业领导小组,具体领导全省战备方面的综合工作和组织三线建设。国防工业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具体工作由省经济工作委员会第四处负责。1965年6月,又在广东省人民委员会(省人民政府)设立军工局(对外称广东省第二机械工业局),统管全省三线建设。与此同时,广东省计委制定小三线建设规划,加速地方军事工业建设,计划在短时间内在广东后方建立小型枪厂、子弹厂、手榴弹厂、地雷厂、炸药厂。同时,为加强三线建设,除考虑必要的原材料、燃料工业外,拟从广州等前线沿海城市迁建部分民用企业。迁建地点分散于韶关地区的连县等地。

广东小三线建设选址,根据国务院国防工办对三线选址的指示,坚持“靠山、分散、隐蔽”原则,经过综合考量,主要选定两个地区:一为粤北韶关的三连一阳地区,二为海南岛五指山区。

粤北的三连一阳地区是广东小三线建设的重点,其中又以连县为中心,向其他县辐射。这一布局的主要依据有四个方面:一是连阳地区远离沿海,与湖南、广西接壤,既是广东的三线后方,也是华南局和广州军区之后方,一旦发生战争,从最坏处打算,敌军亦难轻易占领连阳地区。因此战争发展到最残酷阶段,军工企业亦能坚持武器生产,以供应军队和广大民兵。二是连县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略区位非常重要。三是连县地处粤、桂、湘3省区的交通枢纽,交通运输条件好,水路、陆路交通方便,离铁路(京广)线不远,战略物资容易进出。四是连县地形复杂,山高林密,地形险峻,“山、散、洞”的复杂地形,适合“小三线厂”建设的原则。此外,小三线在广东省大陆地区的布局,除了三连一阳地区外,在梅县和肇庆也有布点,但规模相对较小。

之所以在海南布局小三线建设,是落实毛泽东关于“加强防卫,巩固海南”的指示,设立军工企业生产枪、弹、手榴弹等武器,一旦发生战争,在运输不便的条件下,海南也能坚持独立作战。根据广东省委要求,海南区党委以黎族苗族自治州为中心,将琼中、保亭、白沙等五指山地区划为海南小三线建设的重心,有计划地分期分批建立一批工厂,把黎族苗族自治州建设成为海南岛后方的战略基地,并且要求全区“重点建设山区,优先加速建设山区”。此外,海南的小三线地区除以琼中、白沙、保亭三县为中心,还包括毗邻的崖县、东方、陵水、昌江、乐东、万宁、定安、屯昌、儋县、澄迈、琼海等县的部分山区。

总体上,小三线建设之初,广东在粤北、海南五指山地区共安排了44个小三线建设项目,计划总投资8278.55万元。

曲折前行:广东小三线建设的进程

到了1965年,广东小三线建设全面展开,进展迅速,一些工程项目,只用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到1966年初就基本建成投产。其中一些项目还创造了当年设计、当年施工、当年投产的奇迹。但是,“文化大革命”的爆发,使广东小三线建设受到冲击,进展缓慢。

1969年3月,中苏珍宝岛冲突爆发,全国又一次进入战备高潮。在这样的背景下,三线建设迎来了第二次发展的高潮。1969年底,广东省革委会开始加大对小三线建设的投入,一批新建或迁建的小三线项目在韶关、梅县、肇庆和海南等地的山区相继上马。粤北新建广东矿山通用机器厂、连南轴承厂、北江钢铁厂、韶关钢铁厂、大宝山矿、四望嶂矿物局等。为满足迅速增长的工业用电需求,南水、泉水、长湖、潭岭等新建水电厂开始陆续并网发电。海南也在1969年提出新的发展规划,计划在小三线地区新建钢铁厂、通用机械厂、电讯器材厂、锌片厂、电筒电“三连一阳”指当时属韶关地区的连县、连山、连南、阳山一带,即今天属清远市的连州市、连山壮族瑶族自治县、连南瑶族自治县和阳山县。

厂、纸浆厂、聚氯烯厂、橡胶厂、四间小糖厂、毛拉洞水电站及其电力网,扩建汽车配件厂、电池厂,新建2条公路,大力加强小三线地区的农业生产建设,扩大粮食播种面积,实现一人一亩一水田,把海南区小三线建设成为有粮食、有钢铁,能独立自主,坚持独立作战的根据地。海南地区革委会和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革委会根据规划的要求,在广东省委、广东省革委会的支持下,从水利、农业、工业、交通等方面对小三线地区进行全面建设。

小三线建设的这一波高潮持续到1973年,随着国内外形势的转变,是年7月1日,国家计委在原“四五”计划纲要草案基础上拟订《第四个五年计划国民经济计划纲要(修正草案)》,重新确立战备、三线建设、经济建设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对若干方针政策进行针对性的调整,如将针对临战状态的军工优先调整为继续加强军工,将农业发展服务战备调整为农轻重协调发展,并重新确立了农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基础地位。可以看出,在中央相关方针的指导下,三线建设的地位发生了明显变化,国防方面的开支减少,工业建设规模压缩。在这种大背景下,广东省对小三线建设规划作了较大调整。省内小三线不再上马新项目、投资兴建大型厂矿,集中精力帮助已建成的小三线企业尽快投产、实现效益。广东省大多数小三线基建工程不得不压缩规模、控制体量,小三线建设的热潮逐渐降温。以韶关地区为例,1974年,国家对韶关地区国防工业计划投资额削减至68万,实际完成63.6万。韶关地区的施工项目中全部投产或交付使用的项目有87个,部分投产的项目有108个,竣工而不增加生产能力(或效益)的项目有150个。1977年,广东省已经开始贯彻执行中央提出的“军民结合,平战结合”方针,广东省国防工办于1978年后积极引导各军工企业开发民品生产。至此,广东小三线建设划上句号,进入全面的调整改造时期。

结语:功在当代,功在千秋,功在人心

广东小三线建设跟其他地区的三线建设一样,存在着种种问题,如选址不够科学、资源配置不够合理以及职工生活水平较低、投入产出效益低等问题。也正因如此,出现一些否定三线建设的声音,认为在三线建设中,国家将大量的资金和人力、物力投向后方山区,但最终战争并没有爆发,还给国民经济带来了一些不利影响,造成严重的亏损和浪费。

事实上,包括广东小三线建设在内,三线建设完成了建设国防后方的任务,有力保障了国防纵深,从而也保障了国家安全。从过去、现在到将来,这都是无法抹杀的巨大贡献。广东小三线建设,也起到省内“北部大开发”“海岛大开发”的作用。由于小三线建设,现代工业文明来到粤北山区、海南岛等相对落后偏僻的地区,这些地区基础设施以及思想观念得到极大改变。三线建设也铸就了伟大的三线精神,笔者采访广东小三线建设的参与者们,被他们的奉献精神、爱国情怀所感动,在今天,这是更为宝贵的精神财富。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周晨阳(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大学讲师)

周 云(华南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