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逝六十五载

我们接“勇敢的鹰”回家

林汉京

“向前飞,勇敢的鹰,驾彩云,乘东风,带着人民的希望,为保卫祖国去立战功!”这是电影《青云曲》结尾曲中的最后一句歌词。每听到这首歌我都会在心中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找回那只勇敢的雄鹰。

电影《青云曲》镜头

雄鹰陨落在祖国的海

影片《青云曲》是长春电影制片厂1959年拍摄的一部以中国人民空军入闽作战真实战况为背景和题材的军旅故事片,影片拍摄得到空军航空兵部队的配合。时至今日,此次空军入闽作战已过去60多年,人民空军不断发展壮大,成为反“台独”分裂斗争的先锋力量。回顾这部优秀影片,不禁更加怀念为创作这部影片而牺牲的那位空军飞行员——张道民烈士。

张道民烈士

张道民(1930.4—1959.8),安徽庐江人,汉族。1951年1月入空军航空学员预科总队(前身是驻牡丹江的东北老航校混合大队,1954年命名为空军第一预备学校,1986年改为空军第一飞行基础学校,1993年更名为空军长春飞行学院。根据中央军委命令,2004年6月9日进入新组建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航空大学),同年5月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航空学校(即空军第二飞行学院)。1952年8月毕业于该校领航2期乙班。毕业后历任空10师28团领航员、空20师58团领航长,1956年12月被授予中尉军衔,1957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所飞机型:图-2、伊尔-28。曾参加解放浙东沿海岛屿的作战。1959年8月19日在执行飞行任务中壮烈牺牲,战鹰最后陨落的位置在我国辽东半岛南部的渤海湾海域。同时牺牲的歼击机飞行员,名叫戴桢全。

张道民烈士牺牲后,烈士生前所在部队相关部门以及部队领导向烈士家属表达亲切慰问,空20师师长宁福奎同志亲笔写信,向烈士家人介绍烈士在部队的生平事迹,表达深切哀悼和惋惜之情。虽然历经六十多载,这些部队机关和首长的来信仍完好保存在烈士家人手中。

烈士牺牲后,烈士家人长时间陷入失去亲人的痛苦中,然而他们深明大义,没有给部队领导添任何麻烦。烈士的父亲张实之、兄长张道新曾向张道民烈士生前所在部队提出前往祭奠烈士的要求,但烈士牺牲的善后事宜已转交大连当地民政部门承办,部队驻地远离且当时战备训练任务繁重,家属前往祭奠的意愿未能实现。随着部队隶属关系及驻地变迁、人员变更等影响,直至张道民烈士的父母离世,二老也未能实现祭奠烈士的愿望。烈士兄长张道新同志(张宁同志的父亲)为不麻烦部队,曾自行前往大连的几个公墓寻找烈士墓碑,遗憾未能查找到。此后,由于张道新的工作地变更,家庭住所户籍和住址也多有变更,加之部队编制情况变化烈士家人无从获知,他们与烈士所在部队再无联系。

雄鹰,你在哪里?听到请回答

时间一晃近六十载。前几年,张道新同志感觉自己年高体弱来日无多,对弟弟张道民烈士的思念日甚一日。老人向女儿张宁提出,能不能再想办法找一找,希望在有生之年得知张道民烈士遗骨或衣冠冢落葬的信息。张宁通过同事和朋友了解到空军航空博物馆的英烈墙镌刻有空军全体飞行人员烈士的名录,遂前往查找。在航空英烈墙上,张宁果然找到了叔叔张道民的名字!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向着烈士的名字深深地鞠躬,代表全家对张道民烈士郑重献上鲜花。这是烈士牺牲后的第61年,他的家人第一次在国家设立的烈士纪念地表达祭奠和哀思。

中国航空博物馆航空英烈纪念广场

站在航空英烈墙前的张宁,再次唤起了寻找叔叔足迹的决心。“虽然无法找到他的尸骨了,但希望可以了解到叔叔的生平,了解是否有他的墓碑所在。作为他的后人,也能每年给他扫墓寄托哀思。”陪同她一起来到航空英烈墙前的朋友们都鼓励和安慰张宁,相信一定能实现她的心愿。

航空博物馆文保部主任刘飞、原主任马琪、空军某研究院研究室主任孙克立等领导得知张道民烈士家属寻找烈士信息的消息,向张宁同志并通过她向张道新老先生表示慰问。他们表示,愿意帮助查找部队掌握的相关解密信息。经努力,他们在空军政治部印发的《空军英烈名录》中查看到张道民烈士的确切信息。张道新老先生得知后,感到找到弟弟又有了新的希望,他略感心安。2022年6月18日,张道新老先生辞世,享年94岁。

张宁出生在20世纪的60年代,那时张道民烈士已牺牲好几年了。叔叔牺牲时并未成亲,所以张宁就是离叔叔最近的后辈。她追寻叔叔的身影,迫切地想知道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通过网络找到一个由二航校战友组成的校友群,群主钟桂富是一位热心的重庆籍空军老战士,她给张宁提供了多位由二航校毕业、在空军部队服役多年的二航校校友,希望发动二航校的校友帮助找到张道民烈士身故后的信息线索。在空军某部一位退役领航员帮助下,张宁和张道民烈士的几位生前战友(或家人)取得了联系,他们是原空20师师长宁福奎的夫人、与张道民同时任轰炸机领航员的管绍仲、万耀、贾乐林、曹培滋等,几位老战士都已是耄耋老者。当他们看到张道民烈士的遗照,一眼就认出那位年轻可爱的战友,回忆起他英俊的眉宇和阳光帅气的身影,并向张宁讲述了当年与张道民一起参加解放浙江东南沿海一江山岛战役的战斗情景。

中国人民空军轰炸机群参加解放一江山岛作战

空20师是一支英雄的部队,人民空军第三位司令员马宁同志时任该师师长。1955年1月,我军打响解放浙江东南沿海岛屿战役。战斗中,我轰炸机部队向一江山岛核心阵地投弹,有力支援陆军部队抢滩登陆作战;向大陈岛港内登陆舰、运输舰、驱逐舰投弹,炸沉炸伤多艘敌舰,创建了我轰炸机部队击沉敌大型舰船的光辉战例。副师长张伟良等三人在战后被授予空军二级战斗英雄称号。张道民所在大队9架图-2型轰炸机组成第三梯队,由空20师58团副团长宁福奎(驾驶长机)带队,轰炸敌五号锚地停泊的“太合号”护航驱逐舰并将其重创,部队荣立集体战功。

在另一篇回忆文章中,空军第九航校教授李其颖同志(副师级)详细记述了“819”飞行事故发生的过程。李教授在文中谈到,他从20师黄本参谋长那里了解到,张道民参军前已是地方大学的一位本科生,当年为响应建设空军的号召毅然投笔从戎参加了空军,在当时人民空军的飞行员中算是最高学历的人才了。张道民在执行任务中忠于职守,壮烈牺牲,战友们和部队首长对他的不幸牺牲极为惋惜和哀思。这是张宁第一次得知叔叔牺牲的真实原因,张宁从不同视角认识了叔叔。在张宁心中,叔叔的形象是那样鲜活,他就是英勇的神鹰,永远展翅高飞。

战友寻羽,雄鹰栖息在台山

苍天有眼,张宁寻找叔叔下落的努力终于有了实质性进展。一个偶然机会张宁得知,叔叔牺牲后,部队在大连市台山公墓为他立有墓碑。张宁遂电话联系此公墓,希望帮助查找。但由于是电话联系,未能提供相关证件,对方也就未帮助查找。牡丹江市人民航空摇篮博物馆馆长李仁敏同志(原空军21师文化建设办公室主任)打电话给他在大连的战友张国华同志(空军大连基地宣传处原处长),委托他帮助到台山公墓查找。张国华同志独自驾车,在台山公墓各个墓园反复查找没有结果。后来经询问工作人员得知,随着改革开放城市建设发展,一些原安葬烈士的墓园环境变得日益繁华、喧闹。为更好地爱护和保管烈士墓园,大连市人民政府选新址建立条件上乘的烈士陵园,将散落各个公墓的烈士灵柩集中迁葬入园。原安葬在台山公墓的烈士墓大都已迁移至大连市烈士陵园(包括与张道民在同一事故中牺牲的戴桢全烈士),有少部分“联系不到家属”的烈士骨灰盒,临时存放在库房中,等待烈士家人认领。限于公墓管理的规定,张国华同志未能进到暂存骨灰盒的“库房”查找。空军航空大学的扶元友教授也曾委托大连的战友帮忙查找,亦无果。

2023年6月5日,笔者随同张宁携带相关证明和身份证件,赴大连市退役军人事务局,要求查找烈士落葬信息,并提出将烈士移葬到大连市烈士陵园的申请,得到事务局工作人员以及大连市双拥办(与事务局合署办公)空军代表沈伟东同志(现役中校)的热情接待。沈代表还亲自驾车,与沙河口区退役军人事务局工作人员一起陪同张宁来到台山公墓(归沙河口区民政局管辖),在库房的骨灰盒存放架上找到了张道民烈士的骨灰盒。张道民烈士牺牲64年后,终于和家人“见面了”!张宁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雄鹰折翼,择高山而栖”。部队领导将张道民烈士安葬在台山,烈士俯瞰蓝色的大海,每天都能倾听轻抚海岸的浪涛声。张宁想,叔叔归宿在此地,多好啊!爷爷、奶奶和爸爸如若在当年能够得知,一定会给他们带来些许安慰。

时至中午,沈伟东代表就近在一家饭馆请张宁等一行吃便饭。在交谈中张宁惊讶得知,沈代表是一位烈士遗孤。他的父亲是一名人民警察,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牺牲在执行特殊任务的战斗中。张宁还得知,沈代表的工作职责其实并不包括陪同烈属承办具体的事务,他是发自内心敬重每一位革命烈士,他用自己的所能安慰着远道而来的张宁。张宁由衷地感谢沈代表,以及所有帮助她查找叔叔下落的空军部队领导,感谢许许多多热心帮助她的朋友。张宁相信,在他们的帮助下,叔叔的灵柩一定能移灵到烈士陵园,入土为安,实现爷爷、奶奶和爸爸的生前遗愿。她希望这一天快快来临。

一字笔误,烈士无眠

张宁向大连市沙河口区退役军人事务局提交了将张道民烈士的骨灰盒移灵至大连市烈士陵园的申请。工作人员在审核证件中吃惊地发现,张宁提交的《革命烈士证明书》上烈士的姓名竟然是错误的。烈士的真实姓名为“张道民”,而烈士证上记载的烈士姓名却是“张道明”。不用问,这是当初民政机关工作人员在办证时因疏忽大意造成的笔误。张宁心中的疑惑解开了,由于工作人员的这个疏忽,以及通讯信息在60多年中多次变迁,使得负责烈士安置和管理的政府部门与烈士家属在信息沟通上存在严重障碍,烈士家人因此无法得知相关信息。这造成烈士家人多少唏嘘和遗憾。

这还不算,烈士证上的烈士姓名有误,给大连市和沙河口区退役军人事务局带来了无法消除的困惑。因为《革命烈士证明书》由地方民政部门办理,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批准,是烈士灵柩入葬烈士陵园唯一有效的证件。要知道,根据民政部门相关规定,烈士一般安葬在牺牲地(应烈士家属要求也可移灵回原籍地),而烈士证的办理与核发却是在烈士原籍地,或烈士双亲的居住地。烈士证上的这一字之差,真是谬之千里,误之数年。在这种情况下,要改变张道民烈士灵柩“暂存”状态,光靠大连市和沙河口区退役军人事务局,已是无力解决。谁来解开这个系了65年的绳扣。

送爱雄鹰,烈士回家

党的十九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深化党和国家机构改革的决定》,决定设立中华人民共和国退役军人事务部,地方人民政府设立退役军人事务管理机构。该机构的一项重要职责就是,“负责烈士及退役军人荣誉奖励、军人公墓管理维护、纪念活动等工作,依法承担英雄烈士保护相关工作。”至此,张宁有了主心骨,她相信,即便再有天大的困难,她和家人埋在心中已久的愿望也一定能实现,因为她已经有了可以信赖的部门。

沙河口区退役军人事务局将张宁所持烈士证烈士姓名记载错误这一情况,向大连市退役军人事务局领导进行了汇报,局领导为此专门开会研究。考虑张道民烈士牺牲已近65载,大连市退役事务局的领导决定“特事特办”,一方面安抚张宁同志的情绪,鼓励她积极联络有关地区退役事务管理部门,对原烈士证进行更换;一方面指示沙河口区退役军人事务局和大连市烈士陵园不要坐等,积极进行张道民烈士迁葬入烈士陵园的准备工作。同时,鉴于张道民烈士生前服役的空军某部已撤编多年,地方无从查找,函请空军有关单位协助查证该部队当前接续现状及联络方式,在必要时请求部队协助出证。在此期间,大连市沙河口区退役军人事务局优抚科科长李冰同志承办大量的具体事务。他一遍遍地联络大连市烈士陵园和有关单位,落实市局指示精神,及时把准备工作进展情况向张宁电话通报。张宁在电话中向他表达感谢,李冰科长答道:“要让烈士尽早回家,是我的职责所在。”

为解决烈士证烈士姓名记载错误的问题,张宁向有关地方部门投书或亲自前往,表达诉求。由于年代久远,原承办人员已退休,相关机构和人员的变化不知道历经了多少轮次,相关档案资料也早已超过保存期限,一时无法查清。张宁感觉好像进入到一个死循环,相当一段时间看不到走出来的方向。但此时别无选择,她相信真诚和努力一定会感动上天,一定会有解决问题的希望和办法。

经过一番波折,张宁终于迎来了曙光,相关部门最终认定原烈士证记载烈士姓名确实有误,但鉴于原持证人已故去,更换烈士证的办法已不可行。为此该部门专门致函大连市退役军人事务局,证明原烈士证记载的“张道明”和烈士张道民同志是同一人。得知大连市退役军人事务局接到了这份期盼已久的公函,张宁感觉真是“柳暗花明”,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满意的结果,叔叔真的可以回“家”了。

在办理期间,相关地方部门还根据有关规定,将张道民烈士的信息补录到“中华英烈网”,这个意外收获让张宁感到惊喜。“中华英烈网”是隶属于国家退役军人事务部,专门为褒扬烈士革命精神设立的政府官方网站。有关部门的这一善举,使我们可以和消逝在蓝天的雄鹰永远相望。

张宁和家人坚持六十五载寻找牺牲多年的叔叔,终于有了圆满的结果。这是所有关心爱戴烈士的空军战友、部队首长和军地各界人士共同发力取得的成果,是各有关退役军人事务管理部门落实习近平主席“要铭记一切为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作出贡献的英雄们,崇尚英雄,捍卫英雄,学习英雄,关爱英雄”的指示,实事求是,为民服务精神的体现。

参与此项工作和提供帮助的部门有:国家退役军人事务部、河南省退役军人事务厅、郑州市退役军人事务局、郑州市公安局、大连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大连市沙河口区退役军人事务局、湖北省退役军人事务厅、武汉市退役军人事务局、武汉市武昌区退役军人事务局、北京市海淀区退役军人事务局,提供帮助的还有大连市烈士陵园、密山市东北老航校研究会、牡丹江市东北老航校研究会。

张宁嘱本文作者在此向所有为她提供帮助的单位和人员一并致谢!

大连市烈士陵园

尾 声

2024年2月18日,是春节后第一个工作日。大连市退役军人事务局正式通知张宁,该局会同大连市烈士陵园已做好必要的准备,定于2024年清明节前的3月20日将张道民烈士的灵柩移灵,入葬大连市烈士陵园。

这一天恰逢农历甲辰年的春分,大地百花盛开,海天海鹰展翅。我们将向蓝天大海鸣奏军号,告慰张道民烈士。

雄鹰归巢,烈士回家!

2024年3月1日于北京

作者简介

林汉京,1955年生,中共党员,教授级高级工程师。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志愿者,民航博物馆、牡丹江人民航空摇篮博物馆航空科普教育专员,牡丹江市东北老航校研究会理事。历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军需生产技术研究所研究室副主任、中国化工集团昊华化工总公司军工部副主任、《化工管理》杂志编辑部主任。退休后从事抗战历史及人民航空历史研究及志愿服务。

特别提示

转载请注明:“来源:方志四川”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林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