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记忆】抗日将领王铭章将军阵亡经过‖何允中
抗日将领王铭章将军阵亡经过
何允中
脍炙人口的大片《血战台儿庄》中有一个川军保卫滕县的情节:滕县城破时,122师师长王铭章在城墙上举枪自戕殉国。实际上,这段描写有误。因为王铭章师长(并代军长)是阵亡而不是自戕。
著名抗日英烈王铭章像
事情是这样的:
1938年1月,川军22集团在山西作战后,被东调山东进入第五战区,受李宗仁指挥。
此时的山东,正面临日军从南京浦口和山东的济南两路夹击,日军企图占据徐州,全面贯通津浦铁路。川军受命驻守徐州北面的滕县,阻止日军从济南南下。滕县是鲁南的战略要地,津浦铁路从县城西侧通过,要保住徐州和台儿庄,必须保卫滕县。
22集团军共有第41军、第45军两个军。在山西作战,伤亡惨重,两个军的人马损失近半。尤其其中的第41军,在娘子关作战中顶在日军的正面,所余不足半数。
滕县的北面是邹县,日军占领济南后,驱兵尾随南逃的韩复榘已到达邹县南端的双下店(现峄山镇),和川军对峙。
22集团军总部驻枣庄以南的临城(现薛城区),由集团军总司令孙震坐镇。第45军布防滕县北部山区,拱卫县城。第41军为45军纵深和驻防县城,122师师长王铭章代军长兼前敌总指挥。
当年春节后,45军同日军进行了多次战斗。在曲阜城南的小雪村一次精彩的伏击战中,击毙十余名日军并重伤第33旅团长田岛荣次郎。在三次攻打两下店的战斗中,惊心动魄的敢死队波次冲锋,打出威名。
到了3月初,日军在曲阜、邹县完成重兵聚集,于3月14日发起了对滕县的全面进攻。两军实力对比悬殊,后果是不言而喻的。此时县城内,仅有几个指挥机关和少量警卫部队。面对重兵压城,王铭章当即下令堵塞城门、加固工事,除45军仍在外线作战外,41军所有外线作战兵力调至城区分片分段防守。全军上下拼将一死,完成守城三日,以待援军的死命令。3月15日,日军攻破县城外围阵地,从北东南三面围困滕县县城,16日,日军猛攻县城东关,东关是县城东门外紧接城墙的一座集镇,集镇周围有厚实的寨墙。日军从东门攻击县城,首先必须攻占东关。双方死命争夺,九荡九决,战况异常惨烈,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守卫东关的加强营几乎全部拼光,营长严翊重伤。
严翊营长养伤照片
3月16日,41军所有外线作战部队均奉王铭章命令冲开日军的包围回援县城。晚上10点钟,124师740团接替了东关防务。团长王麟将团部设在东城的城门洞,留下一个营在东城门内作团的预备队,两个营驻守东关。以雷迅营派出两个排占据寨墙外两个突出的小村作前哨阵地,互为犄角。
17日,日军展开势必破城的猛攻,炮火的猛烈程度大大超过前日。从清晨开始,日军用飞机大炮对东关进行了遮天蔽地式的轰炸。瞬间,东关所有能称为建筑物的东西全被摧毁,寨墙已倒塌多处。更具有威胁的是,日军的炮火轰垮了几处寨墙外的壕沟,壕沟壁成了缓缓的斜坡,坦克和步兵可以轻松地上下。东城门洞和城墙被打得坑坑洼洼,遍地是从城墙上炸下来的砖土泥块。还有一颗没有爆炸的炮弹陷在城门洞旁边的城墙上,露出半截屁股。
轰炸一结束,炮火向后延伸进行遮拦射击,十多辆坦克开路,掩护两百多鬼子兵向东关攻击。异常凶猛的攻击从不同的方向同时开始,两个互为犄角的小村子几乎成了平地,两个前哨阵地的残余士兵和工事被荡平,坦克喷着火舌从村庄的废墟上嘎嘎地碾过去,两个排的士兵无一幸存。
东关的士兵纷纷从防炮洞和废墟中爬出来,除了阵亡的和重伤的,纷纷各自进入自己的位置或弹坑,担负炸坦克的敢死队员抱着一捆捆手榴弹伏在残存的寨墙后面。坦克开到壕沟前停住了,从北东南三个方向把东关团团围住,只用火炮和机枪对准寨墙内猛烈开火,掩护正东的鬼子冲锋。
一部分鬼子从桥上冲锋,一部分鬼子从垮塌的壕沟内冲锋,一波接着一波,几乎不间断。鬼子的刺刀不停地晃动,太阳旗来回摇曳。雷迅和康平两位营长来回指挥,不断用手榴弹打击敌人。只要看哪片烟雾中有人影晃动或有刺刀闪烁,就集中朝哪里甩手榴弹,机枪连的四挺重机枪拼命向敌人扫射,城墙上的四门迫击炮也不顾敌人的压制猛烈轰击。
从8时打到10时,已打退了敌人多次冲锋。团长王麟提着一支冲锋枪指挥作战,副团长何煋荣、政训员胡清溪不顾炮火猛烈,来回在火线督战。很快,战斗越打越激烈,我四挺重机枪完全被鬼子的平射炮火摧毁,守军的伤亡越来越重,一些敌兵冲进寨墙,我阵亡士兵尸横遍野,比比皆是。很快,我预备队和王铭章新调增的机炮连四挺重机枪又拉上火线投入战斗。
东关的形势已十分危急,鬼子从几个方向攻入寨墙内,双方在寨墙内短兵相接,刺刀和大刀杀成一片,寨墙内菜地上血肉横飞,已是尸山血海,双方都在拼命最后一搏。
重机枪连迅速架设起阵地,对准鬼子涌入的几处缺口猛烈射击,封锁住鬼子增援的通道。王麟通过刚接上电话线指挥迫击炮轰击,我军得到有力增援,双方一直打到接近中午,740团伤亡大半,终于把敌人赶出东关。敌人遗尸累累,阵地得以稳住。
在攻击东关的同时,一部日军直接对我东南角的城墙发起攻击。这里没有像东关那样的外城和寨墙,进攻的日军直接到达城垣。
8时左右,敌集中炮火猛烈向东南角城墙轰击。不一会,城墙被轰开一个大缺口,垮塌下来的砖石碎土堆成了一道斜坡,进攻者可从这里爬上被炸垮的墙头。鬼子集中了二三十挺机枪对准缺口扫射,压制城墙上的守城兵士,另有一百多鬼子在七八辆坦克的掩护下向缺口发起冲锋。这里守兵是七二七团第二连,连长一看鬼子沿着缺口向上冲,立刻命令士兵用手榴弹还击,以集束手榴弹炸坦克。数不清的手榴弹在斜坡上炸开,鬼子被炸下去一批又冲上来一批。几个士兵抱着集束手榴弹滚下斜坡,爬向坦克拉响了手榴弹。我第二连的守兵在敌机枪火力下不断阵亡,打了两个小时,结果冲锋的鬼子被炸死五六十名后,两辆坦克被炸毁,但也有四五十名冲上了东城墙,我第二连亦伤亡殆尽。
日军赤柴联队攻陷东南城墙战报附图
鬼子上了城后,迅速用沙袋筑成工事,歪把子机枪疯狂扫射。营长王承裕看见鬼子上了城,立即命令营预备队张全馨连敢死反击。此时张宣武团长和周同县长都来到东城墙督战,王营长亲自指挥全团仅有的两挺轻机枪封锁住城墙掩护冲锋。
城墙宽约五米,冲锋和厮杀都只能在这十分狭窄的地方展开。张全馨命令全连放下步枪,操起明晃晃的大刀,一阵手榴弹猛投,趁烟雾还没有散去,前赴后继朝敌人扑去。一阵热血飞溅的白刃格斗后,城墙上的鬼子全被消灭,一百五十多人的张全馨连还剩下十余名。自连长张全馨、副连长贺吉仓以下一百四十人全部为国捐躯。这时是接近正午12点的时候。
除东关和东南城角外,日军还对南关、西关火车站等进行了攻击,但主要是佯攻和牵制,因此无大碍。
滕县保卫战纪念墙(现立于滕州市东城门广场)
3月17日中午过后,日军猛烈的炮击和轰炸再次开始。轰炸和炮击足足进行了一个小时,然后炮火伸延。东关所有的工事完全摧毁,寨墙被连根拔掉,敌人以十辆坦克开路,掩护五六百鬼子从不同的方向同时发起攻击,整个东关顿时陷入血与火的一片混战。
向后伸延的炮火直接指向东门城墙,东城楼已被摧毁,城墙上砖石泥块不断垮塌,团指挥部城门洞也呈坍塌之势。正在此时,远远望见营长雷迅从不断腾起的爆炸烟雾中不顾一切地跑来,报告说弹药已用完,士兵阵亡殆尽,连团军医主任王医官也阵亡了,阵地面临崩溃。
王麟一听,立即命令团部炊事、通信等所有人员拿起武器随后,转身就冲出城门洞,团部三人在不断爆炸的炮弹中直扑东关。刚跑出不远,跑在最前面的何煋荣明显地感觉到足下大地剧烈的振动,眼前火光一闪,在灼热的气体中被重重地摔出去。当昏迷中的何煋荣被卫兵拉起来,回头一看,团长王麟已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块弹片从下颌穿过,周身是血,血泡不停地从血窟窿中涌出来,昏迷不醒,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再一看倒在旁边的胡清溪,胡清溪已被炸得血肉模糊,为国捐躯了。
滕县作战黄埔三团长,王麟烈士(黄埔军校高教班5期),熊顺义、何煋荣(黄埔洛阳分校洛阳第1期)
何煋荣立刻命令几名卫兵抬起王麟直奔总指挥部。一直在指挥作战的王铭章和税梯青等人一见王麟已不省人事,又听了何煋荣的报告,知道东关即将失守,情况已到千钧一发之际。王铭章立即紧急处置,令何煋荣升任团长指挥全团继续作战。
与王麟团直接交手的,是日军第十师团第十联队。
这是一支由九州冈山县人组成的队伍,是日军中的精锐之师,它成立于1874年,比它的师团还早24年,它的一线作战兵力超过四千五百余人,轻重机枪近五百挺。联队长赤柴八重藏,既骄横狂妄又谨慎,早在大规模进攻前,赤柴就曾告诫部下,说川军如同日本本州北部的县民一样能吃苦,穿草鞋,行动极为巧妙,“因此不可小看”。结果这位号称赤柴鬼的联队长在指挥作战中被我军一颗子弹击中重伤,还有旁边一个鬼子也被这颗子弹撂翻在地。
实际战斗的艰巨程度仍超过了日军想象。在1972年日本出版的《赤柴毛利部队写真集》中,就这样写道:“滕县的战斗极为惨烈。”
日军公布的赤柴联队长受伤照片
东关遭受猛烈攻击的同时,日军又向南关和南城墙重点进攻。
县城的南城门外,也有东关那样的外城,只不过没有东关的规模大,寨墙也不及东关寨墙厚实。下午2时,敌人集中十二门榴弹重炮猛轰南城墙,同时以二十余架次飞机和炮火轰炸南关。我南关的守军为124师的两个连,因昨天夜里转移来此时已是深夜,只来得及修筑简单的掩蔽工事,而无坚固的防空设施,当炸弹和炮弹突然从天空中倾泻下来时,工事和房屋全被摧毁,守军半数以上被炸死。残部在南关无法立足,在副营长兼二连连长袁宗龄指挥下向西关车站转移,还没有走出几步,一发平射炮弹从袁宗龄当胸穿过在城墙上爆炸。袁宗龄身边的几名士兵只觉着眼前一片血光闪过,袁宗龄只剩下鲜血淋漓的两条腿和下半身,身体的其余部分不知去向。
袁宗龄阵亡后按例追赠陆军少校。1939年7月7日,他的家乡四川省剑阁县为他择址在公园修建衣冠墓园,县府挽联:“战滕县不顾一身,忠魂永在:树石碣以留千古,伟烈长存。”
日军12门重炮对准南城墙轰击了1个多小时,城墙被毁,炸开一个二十来米的大缺口,敌兵可以直接攀登。稍许,大缺口附近又轰开一个小缺口,一场惨烈的争夺战随即在这南城墙的缺口上展开。
营长蔡征率部在城墙缺口打退了敌人三四次冲锋,守兵死伤殆尽,弹药完全打光,蔡征带着最后的二十多人边打边撤,退守西南城墙角。
3时半左右,日军源源不断地登上了南城墙。
再说何煋荣带领几十名士兵冲向东关。此时的东关完全被笼罩在腾腾的烟雾中,一座高耸的古塔上已插上太阳旗,在烟雾中隐约可见废墟上有来回晃动的太阳旗和开动的坦克。但烟雾中还可以听到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一些士兵还在东关的西头坚持。
何煋荣一看,守兵伤亡殆尽,东关阵地大势已去,忙指挥手下的二十多人加入战斗,用火力掩护东关守兵残部撤出阵地。带着这最后的几十人且战且走,绕道未受到敌军攻击的北城外,从西城门退回城中继续巷战。
占领东关的日军稍事整顿即对东城门发起猛烈攻击。同时,占领南城墙的敌人也以猛烈的火力和冲锋夺取了东南城墙角,并继续在城墙上向北逼近。我东城墙南半部的守兵大部死伤,不能支持,余者退守城楼利用残缺的工事固守。
防守东城门一带的是727团吴忠敏营。此时,张宣武团长和王志远旅长都来东城督战。
团长张宣武(兼城防司令),3月17日战斗中重伤
进攻的敌人以炮火猛轰早已垮塌的城楼,城楼上残存的木头在燃烧弹的爆炸中燃起大火,城门洞在平射炮火连续打击下完全敞开。在密集的机枪火力掩护下,第一波三四十个鬼子从东城门突入内城。吴忠敏营早有四挺重机枪布置在城门后面,此时,四挺重机枪一齐开火,伏在四周的守军又以密集的手榴弹轰击,把这几十个鬼子全部消灭。但日军不顾死伤,源源不断呈波浪式向东城门反复冲锋,又有一些鬼子登上城墙,跃入城中,东城门一带展开了残酷的巷战。
在南城墙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总指挥王铭章亲临火线督战。异常猛烈的攻击已使王铭章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就将来临。3时左右,他向临城集团军总司令孙震发出了守城以来的最后一道电文:
立到,临城,军长孙,○密。独立山方面本日无友军枪声,想系被敌阻止。目前,敌用野炮飞机,从晨至午不断猛轰,城墙缺口数处,敌步兵屡登城屡被击退。职忆委座成仁之训,开封面谕嘉慰之词,决以死拼,以报国家,以报知遇。谨呈。
王铭章 印
这是日军公布的滕县占领后的摆拍照片。右侧是日军在欢呼万岁,左侧红框内是王铭章最后一分电文的日文版。日军在这里公布这份电文,也是对王铭章视死如归的民族气节表达敬意(红框为本文作者所加)
电文发出后,王铭章命令通讯参谋随时准备销毁电台和密码。这封电文和前面几封电文一样,由王铭章授意,参谋长赵谓宾拟就。王铭章签发前,在场的各位主官都依次看过。赵谓宾与王铭章多年来朝夕相处,肝胆相照,情同手足,深悉王铭章的胆识和气节。赵谓宾工于文笔,取笔一挥而就,此电既代表了王铭章的意志,又是众人的绝笔。
电文发出后,王铭章又赶到城中心十字路口向东城督战。此时东城的巷战打得如火如荼,敌人就像决了堤坝的洪水,一波一波地涌进来,双方士兵都在前仆后继,烟雾中刀光闪烁,喊杀声盖过枪炮声,张宣武团一连连长张奎智身先士卒率领残部跃入敌阵,以大刀砍杀数名鬼子后壮烈牺牲。
紧接着,张宣武手中最后的预备队投入战斗。这是他的第一营第三连,连长赵洪轩。该连从北沙河撤回城后,还有士兵近百名,算是一支有力的建制部队,现在该他上了。张宣武指着地下室还剩下的手榴弹对赵洪轩说:“全归你,能拿多少拿多少。”赵洪轩紧跟着张奎智连后面,组成又一波突击队杀入敌群冲上城墙,在城墙缺口处反复争夺。班长尹占云和另一名姓张的班长,一人投了几箱手榴弹,在敌猛烈的机枪扫射下牺牲,两名排长也同时阵亡。缺口处尸体成堆,鲜血染红了城墙,终于一度将鬼子赶下城。这时,全连还剩十余名战士,排长只有邬守椿,而且奇迹的是,他冲在前面而且是全连唯一没有负伤的人(两年后当赵洪轩升任营长时,邬升任副营长)。
新上任的团长何煋荣正在东城指挥巷战。这时,他看见总指挥王铭章等人就在身后,立即回身报告说,本团在西城门还有部队。王铭章点了一下头,随即命令何煋荣速去掌握,维护住西城门通道。稍后又改口道:“124师师部先出城!税师长身体有病,你立即去护送他出城!”看见何煋荣离去,回过头来看见跟在旁边的医官邱自新,对他挥了挥手,命令道:“情况紧急,救护伤员要紧,快去!”邱自新是王铭章的表弟,自青年从军就跟着表兄王铭章,从当卫生员到军医官,感情甚笃。现面临生离死别之际,虽极不愿离去,但这是战场命令,不得不执行,于是离开王铭章,此后未再见面。
王铭章又看见在旁边督战的周同县长,赶紧疾步上前,握住周同的手说:“周县长,援军不至,城破就在旦夕之中。你赶快去带领县府政要出城,不致覆巢卵破,多为县府留些人手。望善自珍重,或许后会有期,我不派兵护送了。”
城破后,县长周同随难民藏入城中德国教堂,躲过一劫。
何煋荣和参谋处长税宾护送着税师长赶到西城门,这时已经占领西南城墙角的敌人和南城墙上的敌人不断用机枪向西城门扫射,子弹不断打到城门洞前。在西城门指挥作战的副旅长汪朝廉胸部中弹,身负重伤。城门洞里有不少没有武器弹药的散兵,另有一些拿着枪的散兵正在旅长吕康的指挥下同敌人交火。吕康得知了何煋荣的任务,立刻向这些散兵大喊:“快护送师长出城!”城门洞里的散兵们挤出一条通道,把税梯青等人和几个卫兵推到城门口。塞出了那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门缝。
吕康送走了税师长,又提着枪翻身回来督战。此时占领东门城楼之敌又攻占东北城墙角,继而在城墙上向北城楼卢高暄营的武景文连猛攻。城墙上的敌人并不急于下墙巷战,而把攻击的重点放在夺取城墙。此时如果敌人攻占北城墙,势必四墙合围,我城中守军残部将立即陷入绝境。
北城墙原本由122师分段防守,但此时情况险恶,武景文连已伤亡殆尽。吕康立刻集中起残部数十人,亲自带领冲上北城楼,将东城墙来袭之鬼子击退,又分配兵士抢据工事抗击敌人。此时,东城墙、南城墙、西城墙三面机枪火力集中对着北城墙开火。一阵刮风般的子弹从几个方向同时扫射过来,疯狂的弹雨中两颗子弹同时击中旅长头部:一颗从前额穿入从鼻左射出;另一颗从右颊穿入,从左耳根射出。旁边作战的上尉参谋纪文典重伤、旅参谋主任罗毅威阵亡。吕康重伤昏迷倒地,后在当日午夜由贴身副官背在身上,在一群士兵护卫下冲出城,辗转武汉,在保定八期同学陈诚(时任武汉城防司令)的通力关照下住进医院,奇迹般地被医院抢回一条命。
370旅旅长吕康像
税师长从西城门撤出城。此时的西城门外火车站,有曾苏元旅(实际兵力只有一个团)熊顺义加强营在坚守,死死挡住日军骑兵部队的攻击。当124师参谋长邹绍孟随后到达西门时,城门又被堵塞住了。邹绍孟绕道北城,带了一名卫兵从城门突出。邹绍孟出城后为日军发现并派兵拦击,战斗中邹绍孟阵亡。
看见形势已呈完全绝望的地步,参谋长赵谓宾对王铭章说:“城外的兵已经无法调进来,指挥部控制的弹药已经全部耗尽,城内部队已经无法指挥。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指挥部最好能转移到曾苏元那里去,再收容一些部队继续指挥作战。”王铭章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后给在西门火车站作战的熊顺义和旅长曾苏元打了一个电话,说明此意。
这是王铭章在城中的最后一个电话,也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个电话。正在作战的熊顺义团长接了电话后,王铭章要找曾苏元说话,熊顺义忙把电话交给旅长,敌人又开始向车站冲锋,熊顺义立即出去指挥作战去了。后来熊顺义提起这件事,这位122师第三任师长一直非常懊悔:当初如果问了老师长要从哪条道路出城,我一定会派兵接应的。
警卫排保护着王铭章等人赶到西城门时,西城门的情况已经完全逆转。只有西城门以北一段城墙还控制在我军手中。武景文连长带领着最后11名士兵在西北城墙拐角处坚守。张春山连长的残部守住西城墙北段与西城楼内之敌激战。此时,敌人占领了西城楼和西城楼以南的城墙,北城楼也被敌人攻占,正向西压迫。机枪子弹正打得像泼水一样迎面泼来,出城的最后一条通道被扼死了。
现在,只有西城门以北一段城墙还控制在我军手中。赵谓宾指挥着卫兵退到这里。此时,王铭章看见全城堵死,已无心再转移出去,决意在此与城共殉,拒绝上城墙。赵谓宾朝卫士呶呶嘴,两名卫士架起王铭章从一处曾经地震垮塌的斜坡上拥着上了城头。这条坡道距城楼不足二百米,在城楼中的日本鬼子不用望远镜就能看出这行人非同一般,于是集中机枪和炮火一起打过来。
上了城墙的王铭章回过头来,最后扫视了一遍这座生死与共的古城,只见全城已是一片瓦砾,街道上塞满了穿着灰布军装的尸体。日军的炮弹和燃烧弹不断在城中爆炸,机枪子弹带着尖叫声满天飞舞,到处都燃烧着熊熊大火,无数的烟尘汇成一条巨大的烟柱升腾到天空。东南西北四道城墙已被敌人占去了三道半。城墙上的鬼子正在来回奔跑,不停地追逐城下的目标开枪扫射,狰狞的太阳旗在城头不断地晃动,指示着已被占领的地段。
王铭章朝卫兵挥挥手,命令身边最后的一个警卫排向南冲锋,企图拼死夺回西城楼,保护住这一通道,争取能有多一些残部出城。几十名手枪兵抡起大刀和手枪,不顾一切地跃出沙袋堆砌的工事,朝城楼冲锋。手执短武器的警卫排数十名壮士很快就全军覆没,在敌人机枪火力疯狂扫射下,通通被打倒在城头。紧接着,又一阵机枪火力和炮弹打过来。一发炮弹近处爆炸,火光闪后,几名官兵倒在地上,王铭章双手捂住肚子,也缓缓地倒了下去。
卫士长李绍焜赶紧抱住倒下的王铭章,撩开军服。王铭章的腹部被弹片打开两道口子,鲜血如喷泉一样喷出。李绍焜连倒了三瓶白药在不断冒血的伤口上,用皮带扎住。此时王铭章圆睁两眼,上下颌紧咬,已不能言语,嘴里灌不进白药了。大家七手八脚解下绑腿,系住王铭章两腋,缒下城墙。指挥部的其余人等也都利用绑腿攀下城来,李绍焜背起王铭章就朝西关电厂方向猛跑,指挥部官佐也都朝这个方向撤退。可是,还没有到达电厂,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机枪子弹追上了他们,把这一行人笼罩在火网之中。王铭章身上又中数弹,在这里的所有人员,除卫士长李绍焜和受伤的卫士陈洪恩外,全部壮烈牺牲。时间是1938年3月17日下午5时左右。
参谋长赵谓宾是最后倒地牺牲的长官。他腹部被打开花,肠子外露。他倒在地上后,朝抢护他的卫士陈洪恩挥了挥手,叫他赶快突围,向上级报告。
在突围中牺牲的有:
前敌总指挥、41军代军长、122师中将师长王铭章;122师少将参谋长赵渭滨(象贤),上校副官长罗甲辛,少校参谋范承谟、谢大壎;124师上校参谋长邹绍孟(慕陶)。
牺牲于北城墙下的,有上校副官长傅哲民、上校政训处长缪嘉文、少校参谋张重、少校军医主任任××、上尉特务连长高德坤等。
滕县四烈士像(左起:赵渭滨师参谋长、邹绍孟师参谋长、王麟团长、谬嘉文团政训主任)
滕县战役后,战区长官部转来最高统帅部电令:集团军总司令孙震应不惜一切代价,务将王师长遗体寻觅归葬,以慰忠魂。
国民政府决定:追赠王铭章为陆军上将,特予国葬,颁发国葬费4万元,生平事迹宣付国史馆,并饬原籍四川省新都县建墓立祠,以彰英烈而慰忠魂。
王铭章的遗体在徐州盛殓后,经武汉、重庆、成都,沿途各界民众迎柩,隆重公祭。成都公祭后,魂归故里新都县。
1938年8月30日至9月1日,新都各界迎柩并举行迎灵公祭和安葬仪式,全城停止娱乐3天,各界下半旗3天。
8月30日下午5时左右,灵榇进入桂湖广场。广场上万头攒动,口号声此起彼伏,悲壮激昂,鞭炮声震耳欲聋。用黄白布条扎成天花的灵堂在桂湖大门对面正中。灵堂上挂王铭章遗像一副,灵堂两侧排满中央、省市县各界和各乡镇保送的挽联。
其中,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送的挽联是:
题词:民族光荣
挽联:执干戈以卫邦家,壮士不还,拼取忠忱垂宇宙;闻鼙鼓而思将帅,国殇同哭,忍标遗像肃清高。
中共领导毛泽东、陈绍禹、吴玉章等联合撰赠是:
奋战守孤城,视死如归,是革命军人本色;决心歼强敌,以身殉国,为中华民族增光。
蒋介石为王铭章题字“死重泰山”
还有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两副)、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国民政府军政部长何应钦、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孔祥熙、八路军总司令朱德以及各党政要员、地方贤达挽联花圈无以计数。
在公祭会上同时受到祭奠的,还有赵渭滨、罗甲辛、邹绍孟、王麟、傅哲民、谬嘉文等在滕县阵亡的英雄。
9月1日,王铭章将军忠骸安厝于新都县城西门外新建墓园。
历史的书卷飞快地翻到了1984年这一页。这一年的9月14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向王铭章亲属颁发了《革命烈士证明书》,证明书写道:
“王铭章同志于1938年3月17日在山东滕县抗战壮烈牺牲,经批准为革命烈士。特发此证,以资褒扬。”
又过了20年,历史迎来了新的一个世纪。2003年3月17日,成都市新都县人民政府在新桂湖公园内四面环水的柳岛上举行王铭章将军纪念铜像揭幕仪式。铜像的帷幕在雄壮的国歌声中落下,铜像的红砂石基座上刻着:
“王铭章将军
成都市新都区人民政府立”
2003年3月17日,成都市新都区所立王铭章将军骑马铜像(蓬州闲士 摄,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作者注:滕县保卫战后,何煋荣升任新5师参谋长、集团军少将高参、国防部部员。1949年起义落实政策后,任成都市人民政府参事室参事,成都市政协委员。1985年曾有文《记王铭章师长血战滕县壮烈牺牲的经过》发表于四川省政协编辑的《川军抗战亲历记》中。文中称,“何煋荣在突围途中遇见王铭章仅幸存的卫士李绍焜向我们报告如下情况:‘王师长因只有少数士兵,不能支持,乃率同师部参谋长赵渭滨、副官长罗辛甲及卫士等转赴西门,企望在那里掌握到一些部队后,继续指挥作战,殊不知还未接近西门时,敌人已完全将西门占领,正据城楼向着官兵四面扫射,他们不得已又转向西北门之间登上城墙,判断形势,正遇敌侧射炮弹飞来,王师长腹部中弹,几名卫士用绑腿把他系住,缒下城来。这时,城外之敌,又向他们扫射,王师长继续中弹,身边参附人员和卫士除我一人外,全部阵亡。我眼见师长阵亡,立即把他私章摸出,脱下他的大衣,掩盖尸体后突围出来。’这个卫士同我们见面时,距王师长阵亡大约一小时。”何煋荣写就《川军抗战亲历记》一文后,何允中又多次与王铭章卫士李绍焜及当年参战老兵等核实王铭章阵亡经过,并记述于《抗日战争中的川军》一书中。
作者简介
何允中,1944年3月生于四川省仁寿县,1967年毕业于成都地质学院(现成都理工大学),2004年退休于四川省地质调查院。四川省黄埔军校同学会后代联工委常务委员,地质矿产高级工程师,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其父亲何煋荣为起义将领,成都市政协委、成都市人民政府参事,1981年因病去世。
长期从事川军抗战史研究。出版有120万字长篇纪实文学《抗日战争中的川军(上下集)》(2016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作为撰稿人与四川电视台合作完成22集大型文献纪录片《国仗·川军抗战实录》(获2014年四川省精神文明奖)。在四川省图书馆巴蜀讲台主讲川军抗战系列讲座六讲,在大专院校、中小学及有关部门讲座二十余次,发表有关抗战内容的作品百万字以上。
特别提示
转载请注明:“来源:方志四川”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何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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