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拼刺刀 张积慧鹰啸长空

纪念抗美援朝战争胜利70周年

胡 山

1952年2月10日,朝鲜上空爆发了中国空军第四师米格-15战斗机对美国空军第四联队F-86战斗机的一场惊心动魄的殊死较量。

美空军第四联队诞生于1947年,飞行员大都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飞行时间均在2000小时左右,我空四师1950年10月刚成立,12月就开始参战,各机种的飞行时间加在一起不足100小时。毛主席指示中国空军要“边打边建,边打边练,在战斗中锻炼成长”。尽管实力差距悬殊,但空四师将士们敢于亮剑,凭借顽强革命精神,捷报频传。毛主席盛赞:“空四师奋勇作战,甚好甚慰。”受到极大鼓舞的前线将士们愈战愈强,到1951年底,空四师在朝鲜“米格走廊”已取得一定制空权,初步遏制住了敌军残酷“绞杀战”的攻势。

1952年初,美空军为恢复平壤以北地区“空中优势”,从国内调来一批有作战经验的校级飞行员和新式航空装备,还将乔治·阿·戴维斯(George Andrew Davis)在内的已完成轮战任务的一些王牌飞行员留在前线继续参加战斗,并开始以“饱和轰炸”代替“绞杀战”。志愿军的铁路运输线遭到开战以来最严重的破坏,形势极为严峻。

1952年1月16日,空军首长命令,空四师再次进驻安东,掩护平壤以北的交通运输线。尽管战士们浴血拼杀,可是几战下来,敌我双方损失基本相当,打成了家底有限的我空军不愿看到的“消耗战”。

时任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四师首任师长方子翼回忆:

“2月10日天刚亮,雷达发现在平壤西北有10多批近100架敌机在铁路线上活动。友军出动4个团的兵力,飞到南市、龟城以北地区被F-86截住空战,接着空联司(志愿军空军司令部)首长令四师两个团出动到军隅里地区打战斗轰炸机。7点30分,四师两个团共起飞36架飞机,10团由团长阮济舟带18架飞机编成蛇形队形在前,12团由团长李国治(编者注:另一种说法是当日战前临时调整为副团长李文模带队)带18架飞机编成蛇形队形在后,组成师编队。10团的编队飞到大馆洞地区被F-86狙击机群截住空战;12团的编队飞到龟城地区也被F-86狙击机群截住空战。12团3大队大队长张积慧与团编队失散,在追赶编队中于博川上空与敌空战,将敌机击落后自己也被敌机击落而跳伞,被志愿军第50军149师收容。张积慧回来自报击落了敌机;可是自己又被敌击落,没有射击胶卷证明,还待查证。”

方子翼师长认为,这一仗空四师打得很不理想,得不偿失。几天来,空四师指战员们都在反复研讨,检查原因……

2月10日空战当天,美空军第四联队里炸开了锅,尤其是联队334中队,因其中队长乔治·阿·戴维斯作战后迟迟未归。

2月15日晚,空军司令员刘亚楼据《参考消息》载美国合众社华盛顿2月12日报道获悉:“百战不倦”的美国空军第5航队“空中英雄”戴维斯于2月10日在北朝鲜上空的空战中失踪。思维敏锐的刘亚楼司令员马上联想到戴维斯可能已在朝鲜空战中毙命。他连夜给空联司和空四师师长方子翼发出电报,指示要用一切手段迅速查明:戴维斯是被我四师还是苏联友军击落,抑或是为高炮部队所击落。

刘亚楼(1910—1965),中国人民解放军首任空军司令员

“次日,空联司司令员刘震给我打来电话说:经核查,10日上午友军部队未到清川江地区作战,只有12团的少数飞机到达清川江地区作战。请立即派人去现场调查。”方子翼将军回忆。16日,空四师师部首先派师政治部一位科长前去调查,但这位青年科长只到志愿军50军149师了解了一般情况,并未找到有任何实际价值的证据。

方子翼(1917—2015),安徽省金寨县人,开国少将

2月18日,空四师再派军务科长孙景新和12团副参谋长王信前去调查,方子翼要求他们一定要到现场找到确切证据。“结果,他们在博川郡青龙面三光里的山坡上找到了戴维斯的飞机残骸,机型F-86E,机号307,戴维斯的尸体尚在飞机座舱里,他身上尚有飞行头盔、血型牌、飞行护照、左轮手枪等。同时,还在距戴维斯的飞机残骸500米处,找到了张积慧的飞机残骸。收容张积慧的志愿军50军149师还写了证明信,所述内容与张积慧汇报的内容基本相符。”

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一个展台,展有四件看似不起眼的展品:残破头盔碎片、小巧、风镜、身份铭牌。它们的主人即美军“王牌”飞行员乔治·阿·戴维斯

志愿军老战士吕品同志在回忆文章《蓝天拼搏,张积慧击毙戴维斯》中,生动再现了当年他亲历空战、指挥部队战士发现戴维斯坠机现场及救援张积慧的过程:

“1952年初,我时任志愿军50军149师447团政委,我们团当时驻扎朝鲜平安北道博川郡五龙洞。2月10日上午7时许,我和团里其他几位领导同志正在作战值班室议事,猛然间听到上空飞机嘟嘟嘟的机关炮声,瞬间又是一连串的机关炮声。在以往我们听过的空战中,一阵短短的机关炮声响过后,天空便恢复平静,战斗时间很短。今天这场空战,凭感觉相当激烈。正在议论间,电话铃响了,三营教导员吴先有报告:营部驻地(博川郡青龙面三光里)附近山头,有一架飞机坠落,发出巨大的响声。我们即令该营进入预设阵地,严密对空警戒,迅速派出几支小分队,从不同方向向飞机坠落地点搜索前进,查明情况并立即报告。三营的动作非常迅速,很快来电话报告,在飞机坠毁地点,发现有一架美制F-86型飞机和一名美军飞行员残骸,搜寻到一支左轮手枪,一条装有子弹的皮带,弹壳是镀铬的,白色锃亮,还有一支大喇叭手枪,一顶飞行帽,一枚不锈钢的证章。”

吕品(1924—2023),出生于江苏省苏州市,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军职岗位离休,荣获三级独立自由勋章

“不大一会,一营的电话铃响了,一营报告在营部驻地上空发现有飞行员跳伞,慢慢悠悠下落的速度不太快。团里当即命令他们派出小分队快速向降落地点靠拢,待飞行员落地后将其立即送往团部。一营派出的小分队飞快接近飞行员降落地点,远远看见一身材壮实的飞行员坐在地面,仰望天空。起初,小分队还以为那是美国飞行员,二连指导员艾维仁还用生硬的英语喊话,待到跟前一看是我军飞行员。跳伞飞行员急迫地询问我团战士有没有看见一架美国飞机掉下来,但当时在场的人并不知情。见安全着陆的飞行员有点疲劳,眼睛有些红肿,当时我团连一辆吉普车也没有,只能由战士搀扶着他步行几里路将其护送到团部。当时天气很冷,我们赶快让炊事员煮了一大碗面条,暖暖身子。在和我们的交谈中,他知道了有美军飞机被击落,还有许多战利品,显得格外高兴,接着空军地面指挥部来人了,师部也派人来了。我们向他们汇报了搜索敌机坠毁地点的情况,以及救援我们飞行员的经过,称赞了空军所取得的辉煌胜利,并将搜寻到的一切物件,一一清点移交。”

空四师遂将有关资料报送到空联司。空四师和空联司一致认定:戴维斯为张积慧所击毙。

美军飞行员乔治•阿•戴维斯

戴维斯是美国空军第5航空队第334中队的少校中队长,拥有3000多个小时的飞行经历。在二战中,他空战过266次,共击落各种飞机21架。1951年8月来朝半年左右,执行过60次作战任务,凭着刁钻凶狠的空战技术以及F-86战斗机的优越战术性能,屡屡得手,击落歼击机11架、轰炸机3架,成为朝鲜战场上“战绩最高的王牌飞行员”。美国远东空军司令威兰中将称他为“百战不殆的戴维斯”,美国空军参谋长范登堡上将曾两次从五角大楼向他致电祝贺。

志愿军空军宣传部立即写了一篇长篇通讯,介绍张积慧击落戴维斯的英雄事迹。在请示周恩来总理后,这篇通讯被刊登在《人民日报》头版头条上。消息迅速传遍世界各地。

《人民日报》突出报道张积慧击落美军“王牌”飞行员

戴维斯殒命朝鲜,对美军是一次沉重打击,在美国引起轩然大波,其政治影响远胜军事意义。戴的妻子除向美国当局提出抗议外,还以其丈夫生前给她的信函揭露美国当局所掩盖的事实真相。美国国会议员、共和党领袖等也公开指责美政府发动朝鲜战争是错误的。美远东空军司令威兰被迫于2月13日发表特别声明,哀叹戴维斯被击毙“是一个悲惨的失败”“是对远东空军的一大打击”“给在朝美国喷气飞机飞行员们带来一片暗淡的气氛”“中国空军对我们来说,一直是一个谜,他们好像一个晚上,便学会了一切。”

空军一级战斗英雄张积慧

方子翼将军指出,“击毙戴维斯具有重大意义,对敌军来说是一大打击,对我军来说是一大鼓舞。空军和总政均对这一胜利给予了高度评价。空军首长在2月23日向空军部队通电说:张积慧同志这种英勇善战的精神,表明了共产党的空中英雄比帝国主义的‘空中英雄’高超一倍。总政将张积慧的事迹通报了全军,并给张积慧记特等功。空军于1952年12月授予张积慧‘一级战斗英雄’称号。”

抗美援朝战争期间,张积慧参加了空四师所有5次轮战,累计参加空战10余次,击落敌F-86飞机4架,打出了人民空军的威风,荣立特等功1次、一等功1次、二等功2次,被授予“一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授予张积慧二级自由独立勋章。

从1927年出生在山东荣成县桥上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到1945年投笔从戎参加八路军,成为一名被我军航校培养的飞行员战士,再到参加志愿军,担任空四师12团3大队大队长,张积慧经常说:“是党和人民培养我当上了飞行员!”1952年7月,张积慧在中南海第一次见到毛泽东主席。毛主席握着张积慧的手说:“你打得好啊!”这成为张积慧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

在那个战争年代,张积慧用一腔热血书写了不朽的空战传奇,留下了永远让人热血沸腾的国家和民族记忆。他18岁投身抗战,在70多年革命生涯中始终忠于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为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事业,为空军的建设和发展,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奉献了毕生心血和精力。

2023年4月26日,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我军优秀的军事指挥员、著名战斗英雄、空军原副司令员张积慧同志,在北京走完了他光辉一生,享年96岁。

8月6日上午,北京八宝山殡仪馆大礼堂庄严肃穆,哀乐低回。张积慧同志的遗体躺卧在鲜花翠柏丛中,身上覆盖着中国共产党党旗。灵堂中间,悬挂着英雄遗像,周围摆放着许多花圈。张又侠、何卫东、俞正声、迟浩田、范长龙、许其亮、李尚福、刘振立、苗华等领导及老首长,军委办公厅、军委政治工作部、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及张积慧同志家乡等有关单位、友人,纷纷通过来电、敬献花圈和花篮等形式,表示哀悼、慰问。

2023年8月7日,陈毅元帅之子、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原会长、北京新四军暨华中抗日根据地研究会原会长陈昊苏深情赋诗《悼空军老英雄张积慧》:

航空鏖战遇王牌,中国雄鹰获胜来。

民族复兴遂壮志,神州崛起赖英才。

新天新地红旗舞,百岁百年伟业开。

万里长风传美誉,忠魂直上凤凰台。

周恩来总理之侄周秉和指出:

“73年前,刚从持续百年之久的战火中诞生仅仅一年之久的新中国,于国家积贫积弱、建设百废待兴、社会呼唤和平、人民祈盼安宁之际,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毅然决然派出她的百万优秀儿女,雄赳赳气昂昂跨过硝烟弥漫的鸭绿江,迎头痛击世界头号军事强国率领的‘联合国军’之铁甲劲旅。年轻的中国空军,在废墟中成长,在战火中冲飞,一鸣惊人,震撼世界。张积慧等一大批英雄的中华健儿鹰击长空,浴血拼搏,神勇无畏天地动容,英雄气概荡气回肠。”

“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浴血奋战,把以美国为首的武装到牙齿的十七国联军从我国的家门口打回到北纬38度线,最终迫使侵略者于70年前的7月27日在朝鲜板门店,第一次‘在没有取得胜利的停战协定’上签字画押,第一次在巍然屹立于世界东方的中华民族面前垂下了高傲的头颅。新中国昂首阔步走向世界政治舞台的战略起点,正是始于这场伟大的反侵略之正义的战争!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处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关键时期的中国,前进路上充满风险挑战。习近平总书记告诫全党:‘在重大风险面前,主动迎战才有生路,逃避退缩只能是死路一条。’抗美援朝的历史,充分证明‘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无论国际风云如何变幻,弘扬抗美援朝精神,激发全国人民万众一心,奋力拼搏,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坚强保障。”

在前来送别英雄的人群中,有一位90岁高龄的老人,神情伤感,但气宇轩昂,精神矍铄,他是张积慧在抗美援朝时期的战友师文清。

师老对张积慧同志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的英雄事迹赞不绝口。告别仪式后第二天上午,笔者依约来到师老在北京一路公交车终点老山车站附近的家中,倾听老人家讲述其与英雄张积慧在朝鲜战场的故事。

师文清是北京长辛店人,1950年12月入伍,在北京集中后来到辽宁省辽阳市,参加了新成立的张积慧所在空四师直属队的通信队。1951年11月,空四师通信队过江,抵达在朝鲜博川的前线指挥所。师文清负责在对空台支持全师两个团的飞行战斗任务。师老谈到:

“我们面对的是美国空军,他们绝对是强大的军队,飞机上千架,在飞行时间和作战经验等各方面,他们都绝对占优,而中国空军刚刚成立,飞行员飞喷气式米格-15仅仅30来个小时,没有空中实战历练。但咱们空军是在陆军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这些人打过仗,拼过刺刀,流过血,都是优秀的共产党员,敢于在空中与美军拼杀。在抗美援朝的3年中,我们空军出动起飞914次。我们师击落、击伤敌机88架,打掉了美军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

谈到张积慧,师老说:1951年10月16日,敌人出动几百架飞机,气势汹汹。张积慧奉命率领16架米格-15起飞迎敌。激战中,张积慧很快击中一架敌机。但自己的飞机也不幸中弹,炮弹全部打光,就在他准备上升转弯返回基地时,从后面飞来6架敌军F-86战斗机,成纵队向他袭来!千钧一发之际,张积慧竟然对准敌机、迎头撞去!美军飞行员魂飞魄散,惊惶逃窜,慌不择路,撞在山上,机毁人亡。

20世纪50年代的青年军官师文清

师老的专业讲解让我更加直接了解到,在朝鲜战场激烈的空战中,还活跃着一支鲜为人知的无线电台通信队,他们保障着地空联络畅通,不仅仅是战斗中的眼睛,也是传达命令的喉舌。通信队为师直属部队,200余人,编有无线、有线、雷达3个区队。无线电区队约100人,有陆军来的老台长、老主任、老报务员,是无线电区队的骨干力量。1951年入伍的北京兵27人、山东兵10人、华东军大二15人,后来西安通校又来了16人。这些人年轻有朝气,又有初高中学历,在老骨干带领下,经过5个月培训和实习,已有独立的工作能力,均分配在了各电台。在朝鲜空战和训练中,他们出色地完成了无线通讯的重任。

当年空四师的这一无线电网就建立在朝鲜博川前线指挥所,周围建有对空台、情报台、机要台、目标引导台,而围绕国内的联合指挥所的通讯网有导航台、塔台、对空台、机要台、定向台、情报台等,在飞机上则装有小型电台,形成了前方与后方、空中与地面、空中与空中的完整的无线电网络,为地空指挥转达命令、上情下达,使空中协同作战有了可靠的通信保障。

“我们对空台的主要任务,是保证战机无线电通讯地空联络畅通,是指挥员指挥的工具。在那个战争年代,我们每天都是凌晨3点钟起床,检查机器设备,启动发电机,校准频率,与上级台联络,试验遥控等等,准备完毕后就是静静收听。大约在早上7时美国飞机就开始蜂拥而至,少的时候是一二百架,多的时候甚至是300架,形成一域多层(指在作战领域的高中低空都有作战飞机)的局面。低空的机型是F-80、F-84,高空的是F-86,这是我们空四师战斗的主要对象。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朝鲜的上空密密麻麻飞的都是敌我双方的飞机,同时也会听到我们指挥所的指挥员呼叫我们。”

2019年,师文清佩戴军功章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并留影

师老回忆,1952年2月10日的那场战斗的起飞过程,和往日每次起飞都是一样的,只是时间比往常的上午9点、10点左右提前了2个多小时。国内指挥所的代号是“煤山”。我们前方指挥所通信队当时对空台的代号是“煤山一号”。那天清晨,我听到呼叫:“煤山一号,煤山一号,我是煤山!”我马上回答:‘煤山一号收到!’“煤山”继续指示:“147、148上课!”147是空四师10团的团长代号,148是空四师12团的团长代号,“上课”是暗语“起飞了”。在这种一呼一应的过程中,敌我双方战机都已出现在了我们指挥所的上空。

指挥所问:“你们在什么位置?”飞行员回答:“26号运动场。”我们将作战地图分隔成若干格子并标明代号,“26号”即暗指图上的某一具体位置。在起飞过程中,我们无线通讯用的都是暗语。当时战场上会出现类似这样的通讯呼叫:“报告147、148,在你们的右前方有16只小狼,注意警戒!”“小狼”即指敌机。147、148号回答“明白”并告诫飞行员留神。战斗机是在六七千米的高空以时速800公里左右的速度飞行,在得知(而不是通过目视看见)我们已飞至距敌机50公里时,空中机队指挥员就会用暗语“上刺刀”下达作战命令:“投掉副油箱,准备战斗!”

随着敌机越来越近,空中声音便急促交叉起来,大家就顾不上暗语而开始明说了:“我看到了4架,大家注意警戒!”“注意,我攻击,你掩护!”“我看到了一个,你注意警戒。我俯冲下去。”“拉起来,拉起来!”“我打到一个,冒烟了,你掩护!”……战斗非常紧张,无线电里边乱作一团。说话声音断断续续,根本说不清,也听不清楚,因为遇到敌机后互相通报情况都在同一个波段上,所以挺乱的。指挥员用的是150瓦大功率电台,所以指挥员的讲话我们听得非常清楚。

师老介绍说,那个时候米格-15战斗机的续航时间只有50分钟,实际上每次空战也就15到20分钟,而后美机撤出,我们飞机返航。返航时不可能是整齐队形,回去的时候在机场不是一整团整团降落,而是一架一架地降落,没有顺序,谁回来早,谁就着陆。我们和地勤机务人员在着陆时最爱看的就是飞机的机关炮口是不是被熏黑了,如果熏黑了,那就是发射过炮弹。至于空战的战果,当时除飞行员能看到外,地面根本就不清楚,只有通过回来看照相判读后才能看到交战的结果,这就是空军的战斗过程。这样的空战在当时一天少则两次,多则三次,非常激烈。

那时,志愿军空军中曾有个说法:“新部队不是来打仗的,是来实战锻炼的。”还有一个原则:“有利就打,无利不打。”彭德怀司令员听到这些很不高兴,说:“这叫锻炼?这是拼命啊!你们这样怎么能打得赢呢?听说张积慧就不是这种想法,拼命地打,老子就算不要命不要飞机,同归于尽也要把你打下来。我的个人建议,也向毛主席和中央军委汇报请示了的,今后要记得,你们的战斗方针是‘来者不拒、见面就打、坚决消灭’。”空四师坚决贯彻彭德怀司令员在技战术上作出的重要指示。“狭路相逢勇者胜,两勇相逢智者胜。”打戴维斯就是典型的“狭路相逢勇者胜”。

1951年10月24日,朝鲜政府在志愿军司令部驻地桧仓举行为志愿军指战员授勋仪式。图为授勋后佩戴一级国旗勋章的彭德怀司令员

“2月10日那天,我们的空军英雄张积慧打掉了美国王牌飞行员戴维斯。这一仗可不得了,极大地震动了美国空军,打破了他们的‘不可战胜’的神话!”师老眉毛上扬,流露出更加兴奋的神情。

2月10日清晨6时28分至7时7分,美军11批112架飞机在平壤、沙里院和介川地区上空活动,其中2批16架F-84、F-80型战斗轰炸机,在美空军第四联队334中队乔治·戴维斯所率18架F-86型战斗机的掩护下,轰炸军隅里附近的铁路交通线。志愿军空四师从安东浪头机场出动米格-15型歼击机34架迎击,由10团16架飞机为攻击队,12团18架飞机为掩护队,以师编队队形飞赴战区。地面指挥员不时地用无线电提醒着空中编队:“加强警戒,注意搜索前进!”3号机位置的12团3大队大队长张积慧和僚机单志玉严密监视着四周的天际,冲向战区。继续向清川江方向前进时,张积慧发现远处海面上有一道道白色烟迹,断定附近肯定有敌机活动。

张积慧立刻报告带队长机,并继续观察美机的动向。这时,美机正利用云层隐蔽地接近志愿军空军机群。带队长机果断用暗语“上刺刀”发出作战命令。张积慧和僚机单志玉投掉副油箱后,即猛拉驾驶杆,爬高占位,准备攻击。当他们抢占到高度优势时,却丢失目标,自己又脱离编队。一时找不到美机,他俩一边搜索一边加大油门追赶编队。飞行至泰川、纳青亭之间的上空时,太阳已高高升起,能见度大幅增加。突然,张积慧发现右前方远距离出现几个小黑点,并很快辨识出是8架敌机企图偷袭,正向他们疾扑而来,转瞬间,为首的两架已冲到尾后!

张积慧马上展开防偷袭策略。他告诉僚机单志玉迅速随自己右转上升。美机偷袭心切,一下子冲过了头。当自己的座驾与僚机双双右转到70-80度时,张积慧和僚机顺势反扣,成功咬住敌长机尾巴。敌长机急忙加速俯冲,拼命摆脱。其它敌机见长机被咬住,便蜂拥向我长机张积慧围抄过来,企图为戴维斯解围。僚机单志玉猛拉机头跃上高空,加大油门俯冲下来,一下子把围抄张积慧的敌机冲得七零八散。

单志玉(1928—1952),辽宁省丹东市人,1952年2月10日空战中张积慧的僚机飞行员,革命烈士

摆脱了敌机尾追的张积慧,紧追直扑敌长机。面对狡猾多端的敌人,如纠缠过多,掌握不好速度冲到敌机前面,就会再次成为敌人的靶子。张积慧当机立断,决定不给对手喘息机会。敌机突然跃升,张积慧紧追其后,敌机又迎着太阳做垂直动作,企图通过阳光晃晕张积慧双眼。张积慧立即侧滑到一边,避免正对敌机,并步步进逼。张积慧回忆:“在靠近他四五百米的时候,我就向他开炮!”三炮连发,敌机拖着一股浓浓的黑烟直向山间坠落下去。

另一架敌机见自己的长机被击落,慌不择路地做着不规则的飞行动作企图逃遁。张积慧紧紧咬住不放。在单志玉掩护下,张积慧在距敌机400米时开炮,敌机瞬间凌空解体。在准备返航时,敌增援机群赶到,张积慧、单志玉继续顽强作战,最终不幸被敌人先后击中,张积慧跳伞成功,单志玉壮烈牺牲,年仅25岁。因作战英勇,他被志愿军领导机关追记二等功,被东北军区空军追认“一等人民功臣”。在与单志玉遗体告别时,张积慧深情保留了烈士的一缕头发作为纪念。

张积慧的战利品:美军飞行员戴维斯的柯尔特9毫米转轮手枪(军博收藏。1英寸枪管,6弹巢。该枪属于特短管特长巢型,全枪长185毫米,枪管长仅30毫米,弹巢长38毫米)

张积慧跳伞后,与戴维斯几乎落在同一个可视区域,志愿军地面部队将戴维斯配用的柯尔特转轮手枪送过来,挎在英雄张积慧的腰间。这样,在世界枪械历史上,出现了一段由敌对双方飞行员在作战中,缴获对方枪械的传奇故事。

师老自豪地说:“志愿军空军将士英勇无畏的拼刺刀精神,令敌人闻风丧胆。当时我在对空台,当天的战斗过程我知道,但结果不是很清楚。这件事在美国国内引起轩然大波。我们找到戴维斯的尸体和遗物,才知道打下的居然是美军‘王牌’飞行员。这场战斗在中国空军甚至世界空军史上都是很重要的一战,也让世界见识了中国空军的作战实力。之后美国空军也不再那么狂了,中国空军的胆儿也更大了。”

后来空四师指挥所的操场上围了很多指战员。没有在电台当值的师文清也走上前去,看见战友张积慧就站在五六米远的地方,正指着摆放着的从戴维斯的飞机残骸上取回的一些遗物,在与战友们交谈。师老深情回忆:“我当时非常羡慕这位战斗英雄,激动注视着他与大家兴奋交流着战斗的经过和经验。那天天气很冷,张积慧飞行服外面套着一件军大衣。后来,《解放军画报》有一期的封面就是当时这一场景拍下的照片。时光荏苒,一晃70多年过去了,其情其景,至今思之,依然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朝鲜战场,战斗异常激烈残酷。师老感慨:“到1953年3月,我空军越打越强,战斗规模越打越大,甚至从高空一直到打到地面。当时米格飞机上有两挺机枪、一挺机关炮,有效射程800米,有的飞行员打到200米甚至100米,如果敌机爆炸解体,我们自己都很危险,但是中国的飞行员与敌人空战时很多都打到了这种程度,是真正的空中拼刺,白刃格斗!”

师文清佩戴过的空军肩领章及1953年2月空军司令部政治部授予的二等功等奖章及《立功证明书》

战争期间,师文清在无线电领域遇到了许多复杂状况,经常有苏联、美军、朝鲜甚至是志愿军陆军老大哥小电台的干扰,还有敌台冒充我台索取电报内容等。尽管工作环境严峻,但大家学到了不少战斗知识,在硝烟中,中国空军通讯队伍迅速成长。师老谈到,“朝鲜3年虽然很艰苦,但在张积慧等战斗英雄们的鼓舞感召下,我努力工作、战斗,得到了国家的荣誉嘉勉。1953年2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司令部政治部,给我颁发了二等功奖章;后来,空军首届英模代表大会,又给我颁发了纪念奖章,我很激动,也感到无上的光荣!”

师文清老人非常怀念张积慧等空四师的英雄战友们。“70多年了,部队没有忘记我们,国家没有忘记我们。部队让我们成长,战斗让我们坚强。每当回想起那激情燃烧的岁月,我都想大声地说:‘我为曾是英雄空四师的一员而骄傲!’”。

方子翼将军回忆:“空四师第四次作战,从1952年1月16日至5月30日,在近5个月的时间里,战斗出动200余次和近1000架次,大小空战30余次;击落击伤美国飞机27架(击落20架,击伤7架);击毙了美国‘空中英雄’戴维斯。完成了掩护交通运输线和带领新部队作战的任务后,奉命于1952年5月30日转回辽阳基地休整。”

回到辽阳后,刘亚楼司令员对师长方子翼说:你们四师已4次进驻安东作战,大小空战打了不少,每次都较好地完成了任务,揭开了空战之“谜”,带头闯过了空战“关”;取得了不小的战绩,获得较多的作战经验,战斗力有了很大提高。这次将四师转回辽阳后,准备“齐装、满员、全训”以后,调到全国中心位置——武汉地区驻防,作为空军的战略预备队,以便向全国各个方向机动。今后,无特殊需要,不再调赴安东作战。

朝鲜战场停战前夕,美空军非常猖狂,有时竟飞到我机场上空等待时机发起攻击。1953年3月15日,空四师五下安东,驻大孤山机场,再次赴朝作战。这次参战与停战谈判息息相关,我方要夺回空中优势,增加谈判的砝码,自始至终打的都是恶仗、大仗。

从战争淬炼和祖国人民支援中成长起来的中国空军,在抗美援朝战场共击落敌机330架,击伤95架。因我空军总体处于劣势,战争中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从1950年11月下旬到1953年3月,中国空军组建了24个航空兵师、56个航空兵团。到1953年底,空军学校扩大到12所,培训飞行人员5945名。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中国空军已拥有歼击机、轰炸机、运输机、教练机、侦察机等各型飞机3000余架。中国空军在抗美援朝的浴血斗争中逐渐成长起来。

鸭绿铁血跨江天,烈焰浴火赤延绵。征师断刀罢戈舞,血沃三千魂梦还。

从1950年10月至1953年7月历时2年零9个月,中国人民志愿军与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打败了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这场胜利对中国和世界和平都有着重大而深远的意义。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抗美援朝战争伟大胜利,是中国人民站起来后屹立于世界东方的宣言书,是中华民族走向伟大复兴的重要里程碑。”

中央军委空军政治部首任宣传部长朱鸿之子、北京新四军研究会三师分会会长朱宏佑谈到:

“志愿军50军149师447团政委吕品是新四军三师老战士。老人家音容宛在,言犹在耳,没想到今年与英雄张积慧前后脚离开了我们。他们又在九天相会了。‘勇士辉煌化金星。’没有他们的浴血奋战,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山河无恙,幸福安宁。‘每念祖国金汤固,便忆英雄铁甲寒。’永远怀念敬爱的前辈们,他们永远活在亿万人民心中!”

志愿军传奇战斗英雄姜庆云之子、对越自卫反击战一等功臣姜伟说:

“张积慧同志在朝鲜战场英勇作战,深度践行‘空中拼刺刀’精神,永载史册。人民创造历史,历史造就英雄。‘英雄是民族最闪亮的坐标。’当年,像张积慧等引领风骚的一大批‘拼刺刀’式的革命英雄人物层出不穷,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脊梁。他们身上无不时时处处体现着舍生忘死、报效祖国和为国家富强、人民幸福坚守信念、奋不顾身、奉献一生的高尚品格。只有记住这些英雄人物,中华民族的历史才是立体的、具体的、鲜活的、可感触的,铭记历史才有真正的价值。铭记他们的名字、学习他们的精神,就是在守护中华民族的根与魂。在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新时代,向英雄张积慧学习致敬是对英雄楷模最好的尊重,引导全社会了解英雄故事、感知英雄情怀,领悟英雄精神、学习英雄品格,形成崇尚英雄、争做先锋的形势所需。在纪念抗美援朝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我们崇高致敬、缅怀这位功勋卓著的战斗英雄,就是要弘扬其忠诚、威武、执着、朴实的鲜明品格和革命精神。鉴往事,知来者。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需要千千万万个英雄群体、英雄人物。让我们从自身做起,从现在做起,把当年的‘拼刺刀’精神转化为弘扬爱国奋斗精神、建功立业新时代的实际行动,在党的‘第二个百年’的征程中,继续书写:‘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壮丽篇章。”

中央军委原副主席、国防部长迟浩田上将挽祭:“哭二十七军老战友、志愿军老英雄姜庆云同志——零下四十度血战长津湖,全歼北熊团庆云是先锋”(右侧上下分别为姜庆云、姜伟父子)右侧上下分别为姜庆云、姜伟父子)

今天中国人民和平安宁的幸福生活,归因于无数像张积慧那样的英雄将士们以“拼刺刀精神”和血肉之躯筑成的保家卫国的钢铁长城。

英雄远去,精神不朽,千秋永驻,历久弥新。他们未竟的革命事业,会有一代又一代备受感召的中华儿女接过红旗,踏着英雄先辈们的光辉足迹,昂首阔步,奋勇前进。

中国人民抗美援朝战争的伟大胜利万岁!

伟大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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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胡 山(中国延安精神研究会、北京新四军研究会会员,北京八路军山东抗日根据地研究会青年部部长,原外经贸部干部、外交官,世界反法西斯和平文化中心倡建发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