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夏临韩家湾——探寻并抢救性了解张思德身世的故事‖胡盛华
夏临韩家湾
探寻并抢救性了解张思德身世的故事
胡盛华
一
张思德的家乡离我家大约五六十公里,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到过张思德的家乡仪陇县六合场。
仪陇县思德镇韩家湾村张思德故居(作者胡盛华 供图)
那是1966年,我当时12岁,刚小学毕业。“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上一级学校不招生,我们没了书读。也许是害怕我们荒废学业吧,学校把我们已毕业的学生也召集到学校“复课闹革命”,选出没有被“打倒”的老师给我们上课,主要内容是讲解当时全国人民都在学习的毛主席写的合称为“老三篇”的3篇光辉著作《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从第一篇文章的学习中,我们知道了毛主席提到的为人民服务的英雄张思德是仪陇县六合场的人。
大概11月份左右,全国差不多所有学校都停课了。全国各大中小学的学生都成了保卫毛主席的“红卫兵”,自发地组成各种大大小小的“战斗队”,开始了席卷全国的大串联。大学生们的目的地首选北京,于是就有了毛主席在天安门广场数次接见百万文化革命大军的壮阔场面。中学生们的目的地就不一定是北京了,反正祖国大地哪里都可能是目的地。我们小学生,也戴上了鲜艳的红袖章,上面用黄色的广告涂料印着“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几个大字,“红卫兵”几个字是毛主席的手写体,很大,很显眼,占了整个袖章三分之二左右的面积。没有资格戴红袖章的是阶级敌人,是“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以及他们的家属和子女。
有一天,我们小学时的班长派同学们互相通知到学校集合,我懵懵懂懂地去了。没有老师召集,老师被打成“臭老九”靠边站了,不能召集学生的活动。班长和几个班干部牵头,以我们班为单位成立了一个战斗队,就叫“思德战斗队”。我们班一共16个同学参加了,我是其中最小的一个。战斗队队长就是我们班长陈锡国,他后来当兵转业回仪陇,当过仪陇县劳动局长和粮食局长,直至退休。
战斗队成立没几天,我们就策划着融入全国的红卫兵队伍。我们年龄都太小,最大的也就十五六岁,不敢走得太远,更没有力量和胆量上北京,因此决定就在本县内“大串联”一回,首选的目的地是朱德总司令的故乡和张思德的故乡。
队长扛着一面大红旗,旗上印着“思德战斗队”5个黄色的大字,和路过我们日兴场的外地红卫兵队伍比较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有亲人在部队的同学还找到一顶军帽戴着。我们每个同学的左手臂上戴着红袖章,肩上挎着一个一本书大小的用大红布缝制的小挎包,挎包盖上缝着一颗黄色的五角星,包面上印着“为人民服务”5个大字,包里装着一本《毛主席语录》和一些油印的“老三篇”。那也是学着外地红卫兵的样子,他们每到一处,就向在场群众散发油印的“老三篇”。我们要出去串联,也会有群众向我们要“老三篇”,因此,我们出发前也在学校油印了一些,分别装在每个人的红挎包里。我们无须背棉絮之类的其他行李,因为当时区级以上单位内都设立了红卫兵接待站,只要进了接待站,红卫兵就算到家了,那里管吃管住,走的时候,产生的费用只需队长签个字就可以了。
那一天,我们“思德战斗队”清一色16个男同学在学校集合,然后扛着红旗,在日兴场镇上绕场一周,接受着场上群众和前来送行的家长们的检阅。孩子们长这么大,基本上都是第一次出远门,作为第一次离开自己身边的家长们,心里还真有些不放心。看着孩子们雄赳赳气昂昂头也不回地踏上征途,有些家长还抹了不少眼泪。我们走了,离开了家乡,去体念真正的“革命”了。
朱德委员长的家乡马鞍那时是仪陇县的一个区,离我们日兴区30多公里。我们第一天晚上就住在马鞍的红卫兵接待站。那时朱德总司令还健在,1960年回过仪陇。朱德故居只有几间简陋的陈列室,位置在离轿顶山不远的潘家岩上面。“朱德同志纪念馆”是在朱德逝世后的1982年才建成开馆的。陈列室在外面来马鞍的必经之路上,下午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参观了,还顺道参观了琳琅山上的药铺垭小学。
住在伟人的家乡,我们心里不禁涌出一种不可言状的自豪感,幼小的心灵里,产生出一种已经见到了伟人,并和伟人生活在一起的幸福感觉。本来走了一天的路,应该是很累了,然而却是好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我们又跋涉了50多里路,经过柳垭(当时的悦来区),来到了六合场。六合场是张思德的故乡,我们直接找到了张思德住过的家门前。可是门锁着,张妈妈不在家。我们清楚地记得,就在几天前,张妈妈刘光友在有关领导陪同下来到了我们日兴区为日兴人民作报告,讲述张思德的事迹,讲述她在北京的经历。我们学生坐在前排,离张妈妈很近。张妈妈刚从北京回来,她在天安门城楼上参加了当年的国庆观礼,在朱德委员长家里受到亲切接见,还一起共进午餐。回来后,张妈妈又在仪陇县委、县政府安排下到各区巡回作报告,今天还没有回家。我们有些遗憾,几个同学趴在张妈妈家的窗户上对着屋里喊:“张妈妈,我们到你家来过了。我们是来学习张思德为人民服务的。”不管有没有人在家,能否听得见,但是我们的心愿总算是了了。
张思德养母刘光友同志旧居(作者胡盛华 供图)
经过近一周的“串联”,我们发完了挎包里的“老三篇”,也走遍了仪陇县几乎所有的区场镇。在经过县城回家的路上,刚过潘家桥,后面开来了一辆吉普车,那是县委领导才有的小汽车。走在前面的同学回过头来,忽然发现了坐在车上的张妈妈,他一下子激动得大声呼喊起来:“张妈妈!张妈妈!”16个红卫兵都发现了,一起齐声喊了起来:“张妈妈!张妈妈!张妈妈......”小车减速了,张妈妈向公路边的我们频频招手,我们看见,她老人家的眼里也噙满了泪花。张妈妈没有下车,在同学们的欢呼声中,小车缓缓地开走了。可这一次的记忆,永远留在了同学们的心里。
张思德养母刘光友同志墓地(作者胡盛华 供图)
二
在全国人民学习“老三篇”的热潮中,1967年9月,我所在的日兴区日兴公社组织了一次背诵“老三篇”的竞赛活动。全公社各大队、生产队选派有文化的年轻人去参赛。我虽然年纪小,但是已经小学毕业,所以被选上了。比赛那天,各大队都派出了由大队干部组成的裁判组和自己的选手。裁判员不裁判本大队的选手,选手轮流在两名裁判面前背诵“老三篇”,对原著添字、漏字、读错字音等情况都要扣分。轮到我时,我没有慌张,因为这三篇文章我早已烂熟于心,我很流畅地一口气背完了。前两篇《为人民服务》和《纪念白求恩》我一个字都没有搞错,只是在背《愚公移山》时不小心漏掉了两个字。完成任务后的我开始到各大队的竞赛点巡观,我发现不少选手背得很吃力,我确信很难有能超过我的,我很得意。
毛主席题词:为人民服务(蓬州闲士摄于延安枣园后沟,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那个年代,学习毛主席著作讲究“活学活用”,学得活用得活的就成了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不能成为积极分子的也至少在脑袋里留下了一道又一道印记。学张思德为人民服务、学雷锋做好事就成了我们那一代人的行为准则。心里想着、口里念着、行动上一般不会偏离这个航道。以至于后来的断断续续读书、农村劳动、改革开放后考入大学、从事教育工作直至退休,都从来没有忘记过初心。
我读过不少张思德的故事和描写张思德的著作,也先后写过不少和张思德有关的文章。因为这,在纪念张思德牺牲70周年的前一年(也是我刚退休的那一年),我被邀请进入张思德精神研究中心,为张思德干部学院编写一本名叫《思德颂》的校本教材。我有幸系统地研读了和张思德有关的著作,更加深刻地了解了英雄的一生。我在书中写了《张思德传略》一文,出版后现仍作为教材在使用。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今年3月,中共仪陇县委宣传部通知我去开会,原来是张思德纪念馆计划改展,邀请我进入展陈大纲编写小组编写大纲。
位于延安枣园后沟的张思德广场(蓬州闲士 摄,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投入工作后,我们遇到了一些有关张思德生平方面的问题,比如,张思德的出生日期是1915年4月19日还是4月21日,是谷雨时节还是谷雨那一天?张思德的小名“谷娃子”的由来究竟是怎么来的?他的名字是张思德的父母起的,还是读书启蒙时桃子垭私塾高惠清老师取的,还是在六合场参军时红军连长陆贞祥起的?这些问题在二十多种资料中说法不一,各执一词,以至于张思德生前部队北京警卫师在每年纪念张思德活动时采用的是4月19日,而我们仪陇县的纪念活动却是4月21日。为此,张思德纪念馆原馆长、张思德形象模特、大纲编写组成员唐向东老师专门写了一篇《关于张思德生平之考辨》,寻找最有力的证据,证明了以上几个问题。看来张思德纪念馆的展览中在介绍张思德生平时,应该有一个统一的定论了,却不料张孝义寄来的一篇他父亲张思武回忆张思德的文章,使张思德的生平有了新的发现,似乎更具有权威性。
这里需说明一下,张思德的出生地在离六合场约6里多路的禹台山下的韩家湾。韩家湾有一座叫做“长瓦房”的院子,张思德就出生在长瓦房右边拐角处一间简陋破旧的屋子里。刚满7个月,生母朱氏因病去世,张思德前面本就有3个哥哥,生父张行品一个人无力抚养4个孩子,就按朱氏临死前的嘱托,把他过继给弟弟张行忠、弟妹刘光友为儿。刘光友只生了一个女儿桂香,还比张思德小3个月,一家住在离长瓦房约1里路的张家大院子里。张行忠夫妇看到哥哥家的境况,想到嫂子临死前的嘱托,这责任自己不承担起来谁来担当啊?再加上自己还有力量承担起这个重任,也就毫不推托地办了过继手续。
仪陇县张思德纪念馆(图片来源:仪陇新闻网)
张思德在张家大院里生活了15年,张行忠家本是佃户,因为张思德上山捡柴和地主干了一架,地主把养父告上了法庭,养父被抓了起来。几天后虽被放了回来,地主却通知养父田地再也不租给他了。要他们一家限期搬出张家大院。养父张行忠一家走投无路,最后托刘光友娘家的亲属关系,把六合场上的一间店子(街场上当街的房屋称店子,现称门面)让出来给他们一家居住。张行忠也在不久后因病困交加去世,张妈妈刘光友多数时间带着孩子张思德回到韩家湾居住。
延安枣园后沟张思德广场旁张思德烧炭牺牲场景复原(蓬州闲士 摄,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张孝义,1956年生,曾担任韩家湾村村主任十几年,退休后被聘为思德小学门卫至今。其父张思武,比张思德小5岁,是从小和张思德一起割草放牛的小伙伴。张思武已于2008年去世,享年89岁,留下的只剩下他讲给儿子的对张思德断断续续的回忆。
张思武生前对张孝义讲起张思德的身世时说,张思德出生在1915年(乙卯年)农历三月初六。朱氏身体本来就不好,生下孩子后一整天都没听见孩子哭一声。父亲张行品赶紧找来了医生想办法,医生用尽他能采用的一切方法都无济于事。夫妻俩担心自己生了一个哑巴孩子,正在万般无奈之际,第三天上午,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天正是谷雨节,张行忠立即给孩子起名谷娃子。
这可是在张思德的所有资料里都没有描述过的。虽然2003年中央警卫部队派军级作家、《张思德传》的作者陈惠方来韩家湾采访时,作为韩家湾村的村主任张孝义和张思德纪念馆馆长唐向东一直陪护在身边,并且他们还一起到了北京倾心交谈,可这些细节却是张孝义的父亲后来才慢慢回忆出来的。
张思德29年的生命历程中,在韩家湾就生活了15年。这里留下了他童年、少年的脚印和无数的成长故事,只可惜能经历和知道这些故事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我们立即有了亲临韩家湾,继续探寻和抢救性了解张思德身世的强烈想法。
1944年,张思德(左)在安塞烧木炭(作者胡盛华 供图)
三
2022年6月18日,我和唐向东老师来到思德镇,在思德小学采访了该校近年对张思德精神的传承情况,张孝义说,思德小学的学生素质很高。每天早上负责打扫校门口清洁的同学,还要把六合场街道顺便打扫好大一段,直到上课铃响起;孩子们进出校门差不多都要亲切的叫声“张爷爷好”,这令我的心情特别舒畅。学校政教处主任周太科老师把收集整理好的学校传承张思德精神的活动资料,毫无保留地发给我们。我们当天晚上就去了韩家湾村,住在张孝义的堂兄张忠树家里。
张孝义和张忠树的父亲一个叫张思武,一个叫张思文,他们有同一个公公(祖父)张行安。
张忠树今年74岁,十多年前就得了可怕的帕金森病,手抖得厉害,却并不影响他的语言和思维。从他的口里我们得知,他的公公张行安是一个有文化的人,红军到来时当了大罗乡苏维埃政府文书,和红军谈起当地有出息的娃儿,张行安首先推荐张思德参加了童子团(就是少先队),后来张思德就一门心思参加了红军。
“公公给我们说,那年十月的一个逢场天,公公和我父亲到三河场去赶场,在场上碰到了穿着军装的张思德,他和另外两个红军战士正在三河场执行任务。张思德知道公公他们一早从韩家湾过来还没吃早饭,马上在街边一个小店里给公公他们买了一盘甜糕叫他们快吃。张思德说自己在队伍上一切都好,叫给妈妈带口信,让妈妈不要挂念自己。张思德知道妈妈身体还好,当然也很高兴。叔侄俩正谈着,忽然场那头传来两声枪响,张思德忙叫公公用纸包了剩下的甜糕在路上吃,要注意安全,自己就和两个红军战士匆匆向着枪响的方向赶过去了。公公说,那是他和张思德的最后一次见面。”
毛主席《为人民服务》(蓬州闲士摄于延安枣园后沟张思德广场,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张忠树对我们说:“公公给我们谈起张思德,说他的腿上长了一层厚厚的长长的毛,跑起路来飞快,狗都撵不上他。后来我从书上看到张思德的故事,他在部队上完成了那么多的送信任务,当了通信班班长,被战友们称为飞毛腿,原来是这样的。甚至于后来我在一本书上看到,当年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毛主席住的村庄,一个无名的警卫员冒着炸弹冲进毛主席住的院子,背着毛主席飞跑到安全地带,我想那个无名的警卫员一定是张思德,因为他那时就在毛主席身边。”
我们还想在韩家湾找到见过张思德的老乡,可是已经没有了。张行安应该是最了解张思德的人,而享年86岁的他已在1975年去世。他知道的张思德的故事,只能从他孙子的口里讲出来了。
有一个人可能小时候见过张思德,然而张思德参军离家时他只有3岁。他叫张立扬,1930年生,今年93岁。家住在离张家大院子两百米左右的元滩河边。我们在他的家里找到了他。
他的辈分很高,张思德都得叫他爷爷。93岁高龄,却耳不聋,眼不花,口齿清楚,只是张思德的故事他很多都记不得了。实际上不是他记不得了,而是他那时还小,很多事情他都没有经历过。他只记得:书里面的赖仕发和我是一个生产队的,他的小名我记不得了(后来记起他就叫发娃子),张思德在元滩河救的就是他,我听他讲过的。他只记得:张行发是我侄儿,小名叫二毛;张思武的小名就叫宝崽。
从张立扬家里出来,我们感觉收获还是很大的。这些鲜为人知的小细节,对于确认张思德生平的真实性,实在是无可替代的绝版。
如今,张思德精神作为“中国共产党人精神谱系”中第一个以人的名字命名的精神列入其中,张思德精神的核心“为人民服务”早已成为中国共产党的根本宗旨,被写入党章,列入宪法。作为“为人民服务”的形象代言人的张思德的家乡,绝不应落在全国城乡之后。
张思德塑像(蓬州闲士摄于延安枣园后沟张思德广场,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80岁高龄的军级作家陈惠方,十分关心十几年前采访过的韩家湾村的发展。在与张思德干部学院院长何绪德、张思德纪念馆原馆长唐向东等熟悉的仪陇人的通话中,经常问及韩家湾的变化。我在这里要说的是:韩家湾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这里,基本农田已得到全面改造,基本达到实行机械化耕作的要求,一个个农业生产合作社建立起来并投入运营了。
这里,一个涵盖各种功能的全县第一流的村委会在中共仪陇县委、县人民政府的关怀下建立起来并投入使用了。
这里,一个以张思德诞生地“长瓦房”为中心的3A级旅游景区正在申报之中。
这里,一条在中共中央宣传部和中共仪陇县的关怀下从马鞍到韩家湾的双车道便道正在建设中,预计2023年底通车。按照设计,原至少40分钟的行程,通车后只需十多分钟。
这里,韩家湾村新一届领导班子正铆足了劲,誓把韩家湾村建设成不辜负张思德精神的现代化新农村。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胡盛华(1954年生,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仪陇县第二中学原语文高级教师)
供稿:仪陇县县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
用户登录
还没有账号?
立即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