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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记忆】红卫大堰:挂在旺苍绝壁上的“红旗渠”‖王勇

作者:王 勇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2023-03-15 14:30:12 浏览次数: 【字体:

红卫大堰

挂在旺苍绝壁上的“红旗渠”

王 勇

一条挂在两百多米高的悬崖绝壁上的渠堰,汩汩清流已流淌了半个多世纪。回想当年,一个男女老幼加起来总人数都还不到两百人的小小生产队,在悬崖绝壁上把人装进竹篾编成的箩篼,再用苎麻和竹篾拧成的绳索将箩篼悬挂在半空中,手握钢钎二锤,一锤一錾地打好炮眼,再填装上硝铵混合着柏枝、锯末配制而成的爆炸力很微弱的炸药,一条宽四十厘米、深三十厘米的引水渠堰一寸一分地向前延伸。

七年多的时间过去,一条三千多米长的渠堰,终于为他们引来了清清的水流;再用三年去完善,刚好从十年“文革”开始到结束,他们靠着自己的不懈努力,解决了人畜饮水、农田灌溉和发电加工米面的困难。

2023年2月23日。四川旺苍县,国华镇山坪村,红卫大堰。

我站在悬崖绝壁上的渠堰边,看着流水淌向远方,依然在浇灌着那里的土地。在和一群七八十岁的耄耋老年们聊起那段“改天换地”的经历时,当年的那群不服输的毛头小伙子们,依然眉飞色舞,按捺不住他们的激动。

“高高山上莫搞头,又出苞谷又出猴;要想夫妻同床睡,等到苞谷收上楼。”这是流行于那里的一首民歌。当年那个叫做国华公社茶园大队一生产队的地方,和所有米仓山里的小小村落一样,坡陡山高,斜坡上这里那里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挂着一座两座低矮的吊脚木楼。人们烤的是柴棒火,吃的是添加了红苕洋芋和酸菜的苞谷糁子,吃顿米饭就像是过年,世世代代祖祖辈辈,他们种的都是“天灌田”,也就是靠着上天的雨水浇灌的坡坡地坎坎田。

我在三十多年前的一首散文诗里写过这样的句子:“大山弯弯的脊梁,曲成你人生的漫长,静默地耕耘于山和石头,石头和砂土的间隙,谁说你又不是一粒种子?”这也是他们的写照。本来就留存不住雨水的喀斯特地貌的砂砂地,要是遇上老天不高兴干旱一场,田地里的苞谷杆杆黄豆苗苗都可以一把火点燃,人畜饮水就得到山脚下的白岩河去用背桶背运上来,一来一去,大半天时间就过去了。一瓢一壶的水,就是一滴一绺的汗,省了又省,人用过了畜饮,唯恐浪费掉了某一点某一滴。

时光流逝到20世纪60年代初期,当时的中国刚走出三年自然灾害的阴影,全国人民都在千方百计地思谋发展农业生产,只要能多打粮食就是硬道理,这是经历过饥饿年代的人们最为朴素的想法。河南林县为解决靠天等雨的恶劣生存环境,在太行山腰建造的“人工天河”红旗渠给予了数以亿计的农民以启发。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没有水,种不出庄稼,产不出粮食;没有水,人畜都会焦渴得活不下去。普通人的智慧,也是无穷无尽的,周边的生产队一样在寻觅引水的出路,都在试着开凿一条一条的渠堰,利用河流上下游的自然落差,或者利用上源的溶洞引水。

“别人干得到的事情,自己咋个就办不到?”老百姓的智慧是朴素简单的,也是最实用的。近两百人的生产队不能只是盼望着上天恩赐的雨水种田,不修堰就产不出粮食,没有粮食就得饿肚皮,在离乡都需要开证明,更谈不上外出务工的当时,总不能眼睁睁地等待着饿死。某一天,一种奇异的想法从一些人的脑子里诞生了出来:“何不去灵官河上源引水,也造一条自己的‘红旗渠’?”

灵官河的上源确实有水,在一个叫做锅笼岩的山崖下有一个长年流淌水流的溶洞。但这个想法刚一提出,遭遇到的则是一片怀疑的声音,改变流水的走向,在很多人看来那确实是天方夜谭,今年已八十好几的向学炯老人回忆,当年有人指着他们说:“亏你些狗日的想得出来,那么远的水路,路陡,山高,滚得死猴子,拌得死乌鞘(蛇),水能从绝壁上飞过来?”

实实在在地说,那一段绝壁,在山上割草滚下去一个背篼,绕道从河脚底下捡回来都得大半天,要在那段绝壁上开凿出一条自己的红旗渠谈何容易。开渠?斜伸出来的崖壁连人站脚的地方都没有,箩篼吊下去悬在两三百米的空中,稍有用力不均衡,就可能翻落到山崖下的河谷里,摔得粉身碎骨,何况还要站在箩篼里手握五六米长的钢钎开凿炮眼?吊在一个箩篼里的人握紧钢钎,另一个吊在箩篼里的人用二锤一锤一锤地敲击,峡谷里的风在耳边呼啸,摇摇晃晃的箩篼本来就用不上力,而长长的钢钎,力的传递小而又小,一锤打过去,山崖的岩石顶多有一丝白色的印迹,就像是朝人翻出的不屑白眼。

人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总比绝望要强千倍百倍。“整!”“搞!”“干!”山民下定决心的想法,就用这样简单朴素的文字表达了出来。

时不我待,与其等和靠,不如自己动手。好在当时从县到公社都是支持大办农业的,“农业学大寨”的标语就刷在山崖石壁上。说干就干,定了就干,办法总比困难多。没有炸药,就去山外人工背运,去县城背一趟炸药或硝铵,来回的步行需要耗时四天,中间还得在双河场镇歇住两个晚上,光是背运炸药硝铵的人,跑烂的草鞋堆起来就像一座草房子。

但他们没有退却,修堰渠不同于修公路,谁是爬不了坡上不了坎的,没有仪器进行准确的测量,他们发明了一种既原始又有效的方法,打出几米长的一段,就背运来黄泥糊筑渠堰,让水的流动来确定标高,流动不了就继续下挖,只要有水顺着来,就是成功的渠堰。打一段山崖,筑一段渠堰,放水试过了,再打下一段,渠堰就这样一尺一米地向前延伸。

长年累月,一个十来个精壮汉子组成的突击队,也就是修渠堰的专业队,不停地在悬崖上敲打,开凿,遇上劳动量大的时候,全队男女老幼都一齐上阵。山崖本就不稳固,放一回炮就会滚下来一大厢,全队的大人娃娃都来了,几岁的娃崽都在用手搬运石头,有人戏谑:“一个鸡公四两力。”冬天磨起茧的手被冻裂,一道道的血口子混合着泥屑血痕。

你可以说他们是在蛮干,也可以说他们不讲科学,但没有任何机械的年代,这些指责都是多么的苍白无力。那可是一边饿着肚子,一边还在搞着阶级斗争的年代。红卫大堰,一开始就被打上了历史的记号,1966年渠堰开工时,正是“文革”蔓延到基层的时候,抢班夺权、斗当权派,搞得轰轰烈烈。老人们回忆,当年支持他们的公社书记在工地上劳动时,同时还要组织群众大会,而大会斗争的就是他本人。会上有人振臂高呼打倒他的口号,他也一样地振臂高呼打倒自己,但渠堰的修建却从未停工,他白天在工地上打倒自己,晚上则拎着善良的百姓悄悄送给他的火烧馍回去。工地上的社员,一边声嘶力竭地背着“语录”,读着“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开着斗争会,但一边却并不停下手里的活路。

七个年头,二千五百多个日子过去,锅笼岩溶洞的水终于流到了他们的田边地角、房前屋后,人畜饮水的问题解决了,灌溉的问题解决了,以前全队只有十五亩田,经他们改地为田,整理出了将近三百亩水田,千百年来生长着苞谷黄豆和小麦洋芋的山坡地,终于长出了金灿灿的稻谷。后来他们又用来发电,磨面碾米不再用手推着磨子拉着欙子,过往的岁月终于翻了篇。到了20世纪90年代,山坪人又将他们手凿的黄泥渠堰变成了水泥渠堰,至今依然在流淌,在发挥作用,在滋养着那片土地。

“今天,物质生活大为改善,但愚公移山、艰苦奋斗的精神不能变。”党的二十大胜利闭幕不久,正在河南考察的习近平总书记就来到红旗渠,高度肯定红旗渠很有教育意义,大家都应该来看看。

人定胜天,战天斗地,虽然人既斗不了地也胜不了天,但人却可以凭着自己的双手去改变自己的生存与生活,人的精神却是永远不败的。当地土生土长的修云先生自称“乡村振兴志愿者”,自退休起就在为家乡的振兴奔忙,他有一个宏大的开发规划,有感于乡民当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精神,他一直在为将大堰连同那里的梯田、农舍变成农业遗产和农耕文明的研学基地与体验基地而奔走:

“我们准备将农业遗产和农耕文明的研学基地与体验基地设在这里,作为云仓山康养、度假和乡村旅游的一个景点,把梯田改造成高标准农田,再建一个博物馆,就是要让子孙后代明白,他们的前辈有着怎样的不甘贫困、敢于改天换地的大无畏精神,让红卫大堰和它浇灌的土地既有历史,也有未来,更有希望。”

我相信他的设想指日可待,因为他们已经在行动。

红卫大堰无声无息地流淌在悬崖绝壁上,它在昭示和启迪我们:任何的空谈都是悬在空中的梦想,无论是脱贫梦、致富梦,还是乡村振兴梦,要想将梦想变成现实,靠的就是山民那几个简洁而朴素的字:“搞!”“整!”“干!”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王 勇(四川旺苍人,作家,笔名潇湘。四川省特级教师,全国优秀教师,首届全国十佳教师作家。出版散文集《花吹雪》《那时烂漫:潇湘精短散文100篇》《一朵花开的时间》《红楼花影》《挺胸抬头》,文学文化研究集《〈古雪集〉校注》《红色记忆:川北陕北》等15部,著有长篇小说《川北之北》等)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终审:唐志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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