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周恩来“七鞠躬”的往事

陈龙狮

2023年1月8日,是开国总理周恩来的忌日。每当这个日子,我们这些革命后代都会通过各种活动来纪念他老人家。因为北京疫情复杂,我们都“羊了”,不能搞任何活动,所以,我想起了老朋友给我讲的周恩来的七鞠躬,其文中的两位主人翁:周恩来和贺龙都是家父陈昌的老首长。我查阅相关史料,找相关人考证,终于再现了47年前周总理“七鞠躬”的往事。

1975年6月9日,在贺龙同志骨灰安放仪式上,周恩来总理带病出席中国首次骨灰安放仪式,揭开了中国拨乱反正安抚故人的序幕,之后有关部门为成千上万受“四人帮”迫害致死的老同志、老军人们,陆陆续续举行了追悼大会,全国人民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安慰。

贺龙元帅(1896.3—1969.6)

在革命战争年代和建国后几十年的奋斗期间,周总理的军政生涯光辉夺目,早已是一位中国人民爱戴的开国总理。

周总理曾出席过许多重要领导人的葬礼或追悼会,根据会议流程和中国习俗,通常对于去世的同志或老同志鞠躬时,都以“三鞠躬”来表示哀悼。

但周总理在贺龙同志骨灰安放仪式上,首先带领与会者向贺龙元帅鞠躬三次;接着,总理又为贺龙元帅鞠躬四次,全场参加骨灰安放仪式的人们也跟着总理鞠躬四次。

贺龙元帅的骨灰安放大会有连续鞠躬七次的记录,这是中国殡葬仪式上唯一的一次的“七鞠躬”!

这是为什么?

1969年6月9日15点零9分,在中国人民解放军301医院,开国元帅贺龙被迫害去世,享年73岁。当时,贺龙元帅遗体在第一时间就被人秘密火化,骨灰盒自然也没有资格进入八宝山革命公墓安葬,失去了本应受到国人尊敬的崇高地位。而且,绝大多数老战友们都是在两年后才陆陆续续知道贺龙元帅早已离世的消息。

1974年9月29日,中共中央下发了由周恩来总理提议、毛主席批准的《关于为贺龙同志恢复名誉的通知》。即最终确定:为贺龙同志举行内部骨灰安放仪式,不公开报道,不治丧,不致悼词、不献花圈,拟请中央军委领导同志、中央机关等以及贺龙同志的亲属、部队、群众代表等800人参加骨灰安放仪式。摆在贺龙家人面前的一个最大的问题是贺龙骨灰的去处,急需找到。

大家开始寻找贺龙元帅的骨灰盒,虽然当时大家都不知道贺龙元帅的骨灰盒真实去处,但顺着贺龙同志在解放军301医院故去这一条线索,很快就发现了八宝山一处安放普通百姓骨灰的老山骨灰堂。其中有一个编号0034名叫“王玉”的骨灰盒,就是贺龙元帅的骨灰盒。

待找到贺龙元帅骨灰盒后,贺龙同志骨灰安放仪式相关工作就被提上日程。随后,中央军委办公厅发出通知:“定于1975年6月9日下午3时,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大礼堂,为贺龙同志举行骨灰安放仪式,届时请参加。”

通知发出后引起很多人关注,有想要参加安放仪式、有想要送花圈、有关心贺龙家属等,由此原本定下800人参加的安放仪式,不得不增加到1500人。

而且在6月7日,贺龙长女贺捷生分别给毛主席和周总理写信,希望能为父亲补行丧仪。

1975年6月,周总理身患癌症晚期,早已住在解放军305医院。经过三次大手术的周总理身体非常虚弱,需卧床静养。原定主持贺龙元帅骨灰安放仪式的是叶剑英元帅,毛主席、周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都不出席贺龙同志骨灰安放仪式。

周总理是在医院里收到了贺捷生的来信。因病情严重,贺龙同志骨灰安放仪式的很多事情,他老人家之前并没有过问。周总理看了信后,先是了解了一番,然后致信毛主席,将贺捷生的信作了说明,最后说:“特送上(贺捷生写给周总理的信),如主席另有指示,当与政治局设法补救。”

此时,毛主席也是疾病缠身,看东西困难、说话困难、吃饭困难、走路也困难。但即便如此,毛主席在接到信后,很快就在周总理的信上批复:“照总理意见办理。”毛主席批复完,时间也指向了6月9日凌晨,周总理立刻安排下去,抓紧安排。

1975年6月9日下午1时许,出席贺龙同志骨灰安放仪式的领导们陆续来到八宝山革命公墓大礼堂,他们当中以老军人、老干部居多。大礼堂早已为年老体弱的老同志准备了座椅,老军人、老干部在家人或警卫员、秘书搀扶下,走进大厅在座椅上休息、等候。

鉴于周总理已患重病住院,身体非常虚弱,党中央担心周总理精神和身体受累,没有请周总理参加。但骨灰安放仪式开始前,突然接到电话通知说:“总理已抱病从305医院赶来了,让仪式推迟一下等他”。

6月9日一大早,周总理觉得自己的身体情况还不错,可以支撑去一趟八宝山,遂将自己要参加贺龙骨灰安放仪式的决定说给医护人员和身边工作人员。大家自然都是不同意的,但架不住周总理口才好,他最终还是说服了身边人,让他离开医院。

为了显得精神一些,他还在工作人员搀扶下,乘车去北京饭店找朱殿华师傅为他理发。当然,也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体不能成为负担,不能在安放仪式上出现任何问题,周总理尽量减少在外活动时间,同时也考虑到自己参加必然得提前通知,不至于因为他的到来而打乱原定程序。

14点20分,中央警卫团副团长邬吉成到了八宝山革命公墓,他的出现引起部分人注意,因为他当时是负责周总理警卫工作的,他现在到了八宝山,是不是意味着周总理要来参加贺龙的骨灰安放仪式?中央军委办公厅的工作人员赶紧上前去询问:“周总理要来吗?”邬吉成点了点头,对大家表示周总理会带病来参加此次骨灰安放仪式,希望大家能等一等总理,稍微推迟一下时间。

叶剑英元帅对大家说:“今天的骨灰安放仪式请总理讲话。”随即大家将原定程序略作了修改,大家都在静静地等待着周总理到来。周总理住院后,不少人很久没有见过总理了,大家都想见见周总理,看看这位为国操劳一生的总理身体情况究竟如何?

周总理要来的消息在人群中引起轰动。人们议论纷纷,为周总理亲自来为贺龙元帅送行而感到高兴和欣慰,这是党中央和总理对贺龙元帅最大的关怀,也是对老干部、老军人的最大关怀。但同时人们也担心周总理的身体,大家都知道周总理重病在身,已经很少外出参加活动,今天又抱病出席,在场的人无不为周总理关心同志和战友不顾个人安危的精神所感动。

周总理夫人邓颖超马上到大礼堂西门等候,她静静地眺望总理来的方向。14点45分,周总理来了,他从车上下来,左臂上戴着黑纱!人们好久没见到总理,发现周总理瘦了,脸上的老年斑更多了,精神也不如从前了。望着为人民操劳一生的总理,人们从心底默默地为周总理祝福,盼望他早日康复!

当周总理走到签到桌前,右手拿起毛笔在墨池里舔了舔。人们注意到总理的手青筋暴露,瘦骨伶仃,他抬起摔伤的右臂,左手扶着桌子,吃力地写下“周恩来”3个字。由于身体虚弱,运笔无力,周恩来的“来”字拖下来的一笔有些歪斜。

总理拿着笔无奈地摇摇头说:“写得不好,写得不好。守在一旁的邓颖超安慰总理:“没关系,人老了,哪有年轻时写得好,偶尔写不好也没关系。”

周恩来总理在贺龙同志骨灰安放仪式上

周总理在邓颖超和秘书赵炜陪伴下,走进第一休息室,屋里的领导们见到周总理全站起身迎接。

叶剑英元帅是少数知道周总理病情的人,他立刻迎上前紧紧握住总理的手:“总理,您身体不好也来了。”总理点点头,疲倦消瘦的脸上现出悲伤之情:“我已经对不起贺老总了,这次我哪能不来。”

叶剑英元帅第二次将致悼词的工作让给周总理(那是陈毅追悼会,因为主席突然出席,立即改由总理致悼词),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原准备由他致的悼词递给总理:“总理,你来了,还是你致悼词,请你过目。”总理接过悼词,向其他人招招手:“坐吧,你们坐吧。”说罢坐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拿出眼镜戴上,又掏出笔逐句逐字地审看悼词,不时在悼词上做几点修改。

看完后,周总理抬起头问:“薛明同志来了没有?”当听工作人员说薛明已在二室等待时,忙起身说:“我去看看薛明。”就快步向二室走去。沉浸在悲痛中的薛明见总理来看她了,如同见到亲人,扑过去紧紧拉住周总理的手:“总理……”就泣不成声了。周总理眼含热泪,嘴唇颤抖着,强忍悲痛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在场的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工作人员来到一室通知:仪式马上开始,请领导同志入场。因为周总理的出席,“贺龙同志骨灰安放仪式”改由邓小平主持,周总理致悼词。

贺龙同志骨灰安放仪式会场

在邓小平宣布开始后,周总理缓步走到话筒前,扫视了一眼大厅里的老同志们,慢慢拿出悼词稿,说了第一句“同志们”,人们听到总理这句话,惊得不约而同抬起头向总理望去。周总理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苍老、嘶哑过。周总理怀着巨大的悲痛继续说下去:“贺龙同志是一个好同志。在毛主席、党中央领导下,几十年来为党、为人民的革命事业曾作出了重大贡献。”“贺龙同志的逝世,使我们失去了一位老同志、老战友,是我党、我军的重大损失。”那一字字,一句句,都是对贺龙的深切悼念。大家静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有人在低低饮泣,有人在默默流泪。

周恩来总理在贺龙同志骨灰安放仪式上致悼词

这一刻的悲伤,压得空气都沉闷了许多。他的声音哽咽,充满深情,从声音中就听出总理哭了。这是一个70多岁老人的泪啊,是一国总理的泪啊,人们也随之潸然泪下!

周总理高度评价了贺龙元帅的一生,赞颂了他为中国革命和建设做出的丰功伟绩。在场的老军人、老干部在为贺龙元帅悲痛的同时,又为贺龙元帅能获得平反昭雪而感到欣慰。

总理致悼词结束后到了致哀环节时,主持人邓小平宣布:向贺龙同志告别,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当人们抬起头时,惊异地发现:周总理再次向贺龙元帅遗像弯下腰去,四鞠躬、五鞠躬、六鞠躬、七鞠躬,人们齐刷刷地随着总理弯下腰去,也四鞠躬、五鞠躬、六鞠躬、七鞠躬!

周总理怀着对老战友的无限眷恋之情和未能为老战友分担痛苦、未能保护好他的愧疚之心,再次鞠了四个躬!

通常的告别仪式只需三鞠躬,周总理参加陈赓大将(1961年去世)、罗荣桓元帅(1963年去世)、陈毅元帅(1972年去世)追悼大会,也在现场鞠躬三次,为什么周总理会给贺帅如此高的礼遇呢?

这与周总理与贺龙元帅结下深厚的友情密切相关!

周恩来总理与贺龙元帅在一起

那是1927年八一南昌起义,这是标志着中国人民解放军诞生的重大起义。

八一南昌起义有5位重要的领导人,他们是:周恩来、贺龙、叶挺、朱德、刘伯承

八一南昌起义时,贺龙元帅还不是共产党人,但周恩来非常信任贺龙元帅,将起义的全盘计划如实告诉了他,对他没有一点保留,同时还委任贺龙为起义总指挥。贺龙元帅深感周恩来对他的真诚和信任,毅然决然地带领革命革命军20军全体将士参加了举世闻名的南昌八一起义,打响了中国共产党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第一枪。

在1955年的共和国授衔仪式上,排在十大元帅之首的是朱德,贺龙排位第五位;但“共和国元帅命令状”的001号人物不是朱德而是贺龙,这是党中央对贺龙元帅为创建人民军队所付出的重大贡献之特殊体现!

贺龙元帅与夫人薛明

笔者在战争年代浩瀚的史料中发现,贺龙元帅有三次将自己掌握的军权(职务)无私地献给中国共产党的经历,功不可没:

1927年,贺龙已经是国民革命军20军军长,为了举行南昌八一起义,他将20军将士全部献给了党;南昌起义失败20军损失殆尽,但贺龙没有一点怨言。

红军时期,贺龙创建了红二军团以及红二方面军,他无条件遵从中央指示,到了陕北与中央红军会合,贺龙全部将部队交给了党组织,成立了了不起的八路军。

解放战争时期,为保卫延安,贺龙将他的嫡系部队交给彭德怀元帅用来保卫党中央并解放大西北,而他遵从组织命令去做不显山不露水的后勤保障工作,毫无怨言。

20世纪60年代后期,周总理与贺龙元帅有一段奇特经历。那时造反派经常批斗贺龙元帅,周总理为了保护贺龙元帅,将他和夫人薛明请到西花厅与他和邓颖超一起居住,让贺龙夫妇度过了一段相对平静、平安的生活。最后,贺龙元帅还是被“四人帮”一伙弄走了,从此一别成为生死离别,也就成为周总理的终身憾事。

在“贺龙同志骨灰安放仪式”上,周总理对薛明同志说:“薛明,是我没有照顾好他……”贺龙的长女贺捷生走到周总理面前,扶着他说:“周伯伯,您要保重身体,要保重身体啊!”周总理静静地看着贺捷生,仿佛通过她看到了昔日的战友,这让他有片刻的恍惚,嘴唇跟着动了起来,沉重地说:“我的时间也不长了……”周总理的话音刚落,旁边的人们更加难过不已,呜咽声再次响了起来。

以上四点,笔者认为:这就是为什么周总理要单独给贺龙元帅追加四个鞠躬的缘故。

“贺龙同志骨灰安放仪式”7个月后,即1976年1月8日,周总理因病逝世,享年78岁。

周总理逝世距今已47个年头,但他的人格魅力和崇高风范,令我们终生难忘!

1976年1月8日9点57分,周总理与世长辞

让我们一起缅怀周总理和贺龙元帅,中国革命先驱们永垂不朽!

(参考文献:《伟人身后事——八宝山革命公墓纪实》,李威海著,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陈龙狮(老红军、八一将士、中央特科功臣陈昌之子,军挎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