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 春

邓 平

我的隔壁住着婆孙俩。婆婆敬大娘年近花甲,发丝银白胜如冬月纷纷扬扬的飞雪,苍桑的老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堆叠的一层又一层,背有些佝偻远看像是一只基围虾,尤其是她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好像一只蹩脚的企鹅。按理说敬大娘这般年龄,早该含饴弄孙承欢膝下享受天伦之乐,可是大娘家里的日子十分紧张,为此儿子儿媳妇不得不将孩子留在敬大娘身边,自己远赴他乡打工赚钱。

敬大娘的身子一向不好,每逢阴雨天气,膝盖变形的双腿就疼得要命,而家里的大小事务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落在她的肩上,压得她的腿愈发弯了。孙女彤彤只有十来岁,模样十分可爱,眼睛水汪汪的像是一潭幽泉,带些婴儿肥的脸蛋肉嘟嘟的,笑起来似一朵盛放的桃花。平常彤彤温婉可人,宛如江南的碧玉,但骨子里始终有股泼辣劲,一旦惹急了这个小家伙,她就像变成了一只小老虎,非得分出个胜负,决出个输赢。

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彤彤五岁就开始学习做饭烧菜。那时她的个子比较矮,垫着脚,全力伸出手都够不着灶台,也许是脑海里外婆蹒跚的样子或是夜夜从房间传出的若有若无的呻吟,促使她铁了心要学会这门手艺,竟搬了一个板凳到厨房,踩着板凳学烧菜。敬大娘不是没劝过彤彤,一个五岁的孩子不应该承受如此重担。然而彤彤却板着脸,神色极其认真,宛如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外婆,老师告诉我们:‘要做一个孝顺的孩子’,爸爸妈妈不在你身边,他们的孝我来替他们尽。”敬大娘闻言,眼底水雾缭绕,然后狠狠地搓了一把脸,她当然不会因为彤彤的慷慨陈词就同意让彤彤学习烧菜,但架不住这小家伙又哭又闹,撒泼打滚。敬大娘好说歹说,最后两人各退一步,敬大娘允许她远远地观看,等她再大一些才能实践。时至今日,彤彤烧的菜堪称一绝,左邻右舍吃过无不竖起大拇指,饶是我这种对食物挑剔的人,对上她的菜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虽然彤彤与外婆的生活还算过得去,但父母五六年都没有回家过年,这一直是彤彤的心病。

离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安静的楼道传来了行李箱滑轮滚动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行李箱拖到彤彤家附近声音才停下来。趴在门边上听了许久的彤彤这才确定,一定是爸爸妈妈回来了!她兴致冲冲地将门打开,笑脸却僵住了,愣了一会儿,双目无神,了无生气地说:“叔叔,阿姨好!”然后匆匆地掩上门。来人并不是彤彤的父母,而是我的父母。彤彤失望的眼神,我看得一清二楚。

晚上,我约了彤彤外出散步。一路上,彤彤时而看向天空中绽放的绚丽烟花洋溢出灿烂的笑容,时而指着街边悬挂的大红灯笼说说笑笑,仿佛她从未有半点悲伤。一小时后,我和她走回楼下,她背对着我驻足不前,低着头让人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大姐姐,谢谢你。我心情好多了。”

我惊讶地看着眼前瘦小的身影,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片刻,我又无奈地笑了笑,这小妮子居然猜透了我的心思。

街道的灯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身上,影子也斜斜地躺在她的面前,她自顾自地伸出右脚踩影子的左脚,接着左脚踩右脚,玩得似乎不亦乐乎。不一会儿,就听见她语气平淡地说:“其实,昨晚妈妈就打电话回来了,说是疫情严重,老板又给他们加钱请他们留下……我早就知道他们不会回来,但我多希望他们是骗我的,想给我一个惊喜,可惜……”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轻轻的抽泣声,而街上的欢腾残忍地将这声音包围、剿杀。

我没出声,只是大步走过去,将她搂进怀里,轻轻地安慰……

一刻钟后,她从我的怀里挣脱,抹去眼角的泪水,蹦蹦跳跳向前走了几步,微微侧身半弯腰,俏皮地说:“走吧,回家啦!”我报之一笑,点了点头。我刚进家门,隔壁就传来欣喜的声音:“真的吗?”接着是敬大娘低沉的声音:“真的,你爸妈让我们到他们那边过年……”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邓 平(宜宾学院文艺学部)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