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蒋倩文

我的关于过年的美好记忆，永远停留在父亲离世前的那些年头里，成为了我生命中的永远心结。记忆中，那时过年，既没有传统习俗中常见的香肠和腊肉，更没有现代科学中的低油低脂的科学饮食馔品，而是妈妈连夜赶制的土花布鞋子，是妈妈蒸煮的平时难得吃到的白米干饭，是哥哥巧手下的一碗手擀的薄薄的面皮，是爸妈带领全家老小挥汗如雨的一担担清运的泥土，是摇曳竹杆时留下的一串串清脆的笑声.......

我的故乡是川北的一个小山村。人们常说“小雪大雪，烧火不歇”，过了大寒就是春节了。平时清冷乡村的空气里，开始弥漫着过年的气息。这时候，妈妈比以前更加忙碌了，忙着纳没有纳完的鞋底，锁没有锁完的鞋帮，不管怎样，一定要在大年三十早上让一家大小穿上崭新的鞋子，让孩子们过上一个开心的新年。

多少次，我从梦中醒来，朦胧中看见母亲在微弱淡黄的煤油灯下，坐在床前一针一线专注地赶制新鞋的情景，这情景永远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一只鞋子完工了，左看看，右看看，脸上时而露出微笑，时而皱起眉头，抬眼望望身边的熟睡的孩子，掖掖被孩子们蹬开的被子，把孩子们从被窝里伸出的手脚放进被窝里，然后又低下头来赶做另一只鞋子。

时间已是三更，灯光下的母亲身影显得更加瘦弱单薄，投在篱笆墙上的影子在微微的来回晃动，显得那么矮小那么孤单。屋外远处传来阵阵哼哼唧唧的年猪的惨叫声划破天空，接踵而至传来的是汪汪的狗吠声，随后是公鸡啼叫报晓的声音.....母亲抬眼从窗边望去，天外已有麻麻亮光，拂晓已悄然来临，她把一双双新鞋放在每个孩子的床头，站起来，接连打了两个呵欠，揉揉困乏的眼睛，满足地跨出房间。

隔壁房间传来阵阵咳嗽声音和悉悉嗦嗦起床的声音。

“老蒋，你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哟！你就不要起床了，你多休息一会吧！”

“孩子妈，昨晚你又是一晚没有睡觉了！你去休息吧，这个家离不开你呀！”

“我没事的，我身体好着嘞！赶天赶地终于把三个娃儿的新鞋做好了，孩子们明天起来总算能穿上新鞋了。”两人边说边向堂屋西边的灶屋走去。

年三十早晨，睁开双眼，两手往头顶随意一抬，哇，有新鞋！我欣喜地用手碰碰身边的弟弟，传递着这个好消息。兄妹仨嚯地坐起来，穿上爸爸妈妈准备好的干净衣服，蹬上妈妈新做的鞋子，小心翼翼地走出卧室，走向灶屋，生怕地上的土灰弄脏了新鞋。

灶屋里，爸爸妈妈把白米饭已经放在了桌上。多病的老爸在灶前往灶孔里加柴烧火，在灶火烘烤下，爸爸平时因病而苍白的脸色也显得有几分红润。妈妈正给我们做着香喷喷的苕皮粑粑回锅肉。

不管日子多么艰难，爸爸妈妈总会在大年三十那天让我们兄妹三人美美地吃上一顿白米干饭，并且这天的白米干饭是没有放红苕颗粒和麦米颗粒的。每到这一天，我都会敞开肚子使劲吃上几大碗，还有那油油、糍糯的、香香的粑粑回锅肉，以及爸爸妈妈存放了好久只有待客才得拿出来的清脆的腌大头菜条。如果再幸运些，初一晚上还会吃上哥哥巧手做出来的手擀面块。

小时候，哥哥可谓心灵手巧，他手编的棕叶篼可称得上是工艺品，每次装上鸡蛋去集市卖，别人总想把蛋篼一起买下。而他手擀的面块在当时村里极为出名，每年初一晚上吃上哥哥亲手做的酸菜面块，那蒜香滑嫩的感觉，至今想来都忍不住口水长流。而那时哥哥也就十岁左右，已经开始帮助爸爸妈妈分担起了家庭的家务甚至农活。

小时候，过年吃东西那种幸福陶醉的美好感觉，是我后来人生中再也没有体会到的，尽管现在物质生活非常丰富，想吃什么都会有什么。

小时候，贪吃的我时时刻刻都在祈祷着过年的日子能过得慢点再慢点，因为到了初一中午，爸妈就会在米饭里混上一定量的红苕颗粒和麦米颗粒，春节后就是青黄不接的日子，家里的口粮一天比一天少了，想要吃净白米饭和回锅肉的愿望，就只有等来年的大年三十。

那时过年，爸爸妈妈还会带我们做一件现在想来特别有意义的事。一年一度的春节，邻居家的孩子都会美美的耍、好好的玩，会收到父母多少不等的压岁钱，他们可以到集市上去买些自己喜欢的糖果、玩具、礼花等东西。而我们家爸爸妈妈总会在每年大年三十这天，带上我们三兄妹一起挑土加垒我们家门前的竹林。一般情况下，我和弟弟用锄头把土刨进撮箕里，哥哥和妈妈负责挑土，爸爸由于身体有病，就负责把妈妈和哥哥挑的倒在竹林窝里的土垒匀。

爸爸妈妈一边带我们一起劳动，一边告诉我们说：“竹子都是神仙变的，我们谁干活努力，它们都清楚得很，它们初一这天就会让谁起来得最早，会让最努力的人摇到最高的竹子，让他长得最高.....”周围的老人们也都这么说，小娃娃在大年初一一早起床，闭着眼睛起来摇到没有断尖的高高的嫩竹子就会长得很快很高。我们对此深信不疑，总是吃了晚饭都乖乖地早早地上床睡觉休息，以便第二天初一起过大早。初一一大早起床后，我都跑得飞快，在竹林里闭着眼睛摇新竹。然而我并没有像父母说的那样长得竹子那么高，至今仍然是一个矮个子.....

现在想来，大人们真是用心良苦，给竹子加土是让竹子春后能够茂盛地生长，有了如盖的竹林遮荫，就能让我们一家人很好地度过炎热的夏季。同时也培养了我们从小养成早起床爱劳动爱学习的好习惯。

“老去又逢新岁月，春来更有好花枝”。光阴荏苒，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我们的祖国已乘上了建成全面小康的时代列车，人民生活衣食无忧，过年被赋予了更高层次的意义。但它那代表团圆、亲情、温暖、幸福、美好愿望的永恒意义，就像连绵的江水，亘古不变、世代相传。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蒋倩文（宜宾市叙州区）

微刊题字：蓝天果（中国文联文代会代表，商务部中欧协会青少年艺委会副会长，四川省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兼毛笔工作委员会主任，四川省书法家协会理事，四川蓝天书画院院长）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