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参加公款吃喝1.58元挨通报

雷仕忠

没错，有凭有据，这是在那特殊年代合规合法又合理的事情！

我那位与我“淡如水”交往近五十年的老友牟松懋，现已八十有六，于1996年4月在崇庆县科委巡视员（编者注：经与作者雷仕忠及牟松懋本人核实，上世纪90年代，在崇庆县设有巡视员职位）岗位上退休。

上个世纪70年代，老友时任科委副主任兼沼气办副主任（主任由县委副书记邹钦洪兼任）。1978年6月25日，老友在沼气建设蹲点生产队工作到半夜，盛情难却，便同其他26人一道接受了一次生产队的酒肉招待。据事后调查报告统计，平均每人消费公款1.58元和3.7两粮。就为这事，他挨了当时温江地区崇庆县（今成都市崇州市）的不点名通报批评。

1978年7月25日崇庆县委办公室《情况简报》第十二期（雷仕忠 供图）

事情原委是这样的：

当时崇庆县城关公社9大队4队是县沼办大办沼气的蹲点队，由老友在那具体负责，指导该队在成功实现沼气化、解决社员照明和煮饭问题后又乘胜前进，努力创新，成功建成一个全县最大的50立方米大型沼气池。1978年6月15日晚，这个队用这大沼气池产的沼气试车发电，放了场坝坝电影，一举取得成功，在综合利用沼气方面为全县带了个好头，可喜可贺。当时生产队长王志成请了牟松懋和县广播站、县电影管理站、公社电影队、农机站等单位的工作人员以及大队党支部书记、副书记等19人见证这一难忘时刻，一直忙碌到半夜。事后调查结论显示，生产队长想到那天晚上试车肯定辛苦，在牟松懋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排专人，提前准备了酒席。

晚上半夜12时，试车顺利完成，电影也放完。队长高兴地邀请牟松懋、县广播站、县电影院和公社有关部门来的工作人员、大队正副书记等19人，以及8名打杂的社员群众等共 27人入席，感谢大家的辛苦付出，庆祝试车圆满成功。

散席后，牟松懋要交钱粮，队长王志成真诚地说：“这么多天，你们为我们做这么多事，深更半夜的，请你们吃次饭，是人之常情，咋好意思收你们的钱粮！这钱粮由我来付吧。”生产队长坚决拒收。老友心想，还要同广播站的编采人员一道赶回完成新闻稿件，便匆匆告辞，直奔广播站，连续加班完成了天亮要向全县作为头条播出的新闻稿。待回到家休息时，已是凌晨两点过。

不几天后，朝鲜代表团来到该认参观沼气建设和沼气综合利用项目。这个队所取得的成绩受到朝鲜代表团热情称赞，既为崇庆县又为国家增了光。

上世纪80年代，时任崇庆县科委主任的牟松懋坚持在街头宣传科学种田知识（雷仕忠 摄）

事隔一个月后，即7月16日，县委书记侯宪接到了城关公社九大队四队一封约三百字的人民来信，举报生产队6月15日晚借庆祝用沼气带动力试车成功“办招待” ，花了“四十元之多” 。当时，崇庆县正和全国上下一样大张旗鼓地贯彻中央〔1978〕37号文件精神，纠正铺张浪费、大吃大喝之风，努力减轻农民负担。侯书记是抗日战争时期入伍的老革命，很重视拒腐防变、艰苦奋斗、一心为公的教育，一看到那封人民来信，便顺理成章地立即批示给城关公社党委调查处理。

公社党委不敢怠慢，火速组织调查，一一核实。一个星期后即7月23日，城关公社党委给县委呈送上《关于九大队四队队委会挥霍浪费集体钱粮的报告》，详细列举了当晚酒席消费的清单：花12.1元买了10.8斤卤猪头和猪肝，4.2元买了一支鹅，8.2元买了两支鸡，3元买了30个鸡蛋，5.28元打了4.8斤散装曲酒，2.4元购了一条烟，此外还购了蔬菜、清油、调料、胡豆、大米等，打干算尽共开销42.81元，人平消费1.58元，3.7两粮。

公社党委还汇报了三条处理结果：一是7月22日晚上，已安排大队党支部书记、生产队长、公社沼气技术员3人在生产队大会上公开检讨并当场退出应缴的钱粮（人平1.58元，吃粮3.7两，实交四两粮票）；二是由经办人生产队长在3天内逐一收回其余24人应分摊的所有钱粮，于7月25日晚在生产队群众大会上当众冲销招待费；三是由生产队长在全公社党员和生产队长以上干部会上作了公开检讨。公社党委还决定大张旗鼓地组织学习、宣传、贯彻中央有关减轻农民不合理负担的文件，进一步调动农民的社会主义积极性，促进农业大发展。

崇庆县委收到城关公社党委的报告后仅两天，即遵照县委领导指示，以县委办公室《情况简报》（第十二期）的名义，加上按语，转发城关公社给县委的报告和生产队群众来信。按语肯定该生产队在综合利用沼气方面给全县带了头，是件好事情后指出，该队干部“借机办酒席、搞吃喝，挥霍浪费集体钱粮，造成了很坏影响。这种不正之风是与党的光荣传统背到而驰的” ，城关公社党委对这件事进行了严肃认真的处理，改正错误的决心和行动是好的。

这期《情况简报》，县委办公室印发了4000份，发至全县各生产队、机关、厂矿、学校等单位，并请各单位认真检查是否有类似情况，从中吸取教训，坚决刹住铺张浪费大吃大喝之风。

需说明的是，在简报中，只点名了参加吃喝的单位和人数。因老友职务最高，所以他的沼气办排在最前面。当然简报对老友、对生产队长和其他参加吃喝的所有人员的姓和名都没有直接点出，而是用三个叉叉代替，惩前毖后意图明显。

老友挨通报后，没有气馁，反而更加兢兢业业地工作，促使他廉政警钟长鸣，更加坚定前行。1981年2月2日，崇庆县人大常委会正式任命他当了县科委主任，由“副”转“正”，这显然是对他汲取经验教训不断进步的肯定。事隔不久，那个生产队长王志成还被提拔为村党支部副书记。

记得老友上世纪70年代初在和平公社当党委书记时，我下乡就和他做上了“淡如水”的朋友，吃饭都必须按县委规定如数交足钱和粮票，一点都不能含糊。1973年夏天，我到和平公社去，恰遇大风雨，他不顾一切马上上山，调查了解玉米受灾情况，直到下午4点过才回公社，用饭票买了半斤米的一大碗饭和一小碗白水煮萝卜，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一餐饭！丢下饭碗又马上电话向县有关部门汇报灾情，研究部署救灾工作，此情此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至今难忘！

如今此事已过去42年有余了。现在看，1.58元和3.7两粮简直是根本不足挂齿的小事，似乎令人不可思议。但我想，当年农民连肚子都撑不饱啊！全县一般的乡镇干部月薪也才30来元；老友牟松懋1952 年参加工作，前后当过三个公社的党委书记，调任科委和沼气办领导后，工龄已有26年，月薪也才42.5元，爱人在供销社工作，月薪32.5元，全家总共月入75元，除自己消耗外，还得供养年迈的母亲和3个未成年的孩子；当时像我这样因是大学本科毕业，工作了十年有余，月薪也不过50余元。这在当年大家都过得十分清苦的特殊年代，一元多钱也不是小数啊！

老友牟松懋和多数朋友如今谈及此事，大多认为，那个“通报”正是那个特定年代“不忘初心”的生动体现！尽管那时的情况不能同改革开放后变化了的情况尤其是现在做简单的类比，那些年代的苦行僧式生活当然更是万万不能再提倡了，但是，我们仍应该做党的优良作风和优秀传统文化的守望者！

2020年12月，牟松懋在家门口留影。春联为牟松懋自撰自写（雷仕忠 供图）

近年来，我常到他家小坐，他仍住在1980年建的砂灰砖房里，建筑面积仅90平米，陈设十分简陋陈旧，唯一新的是一摞摞的书！

我想，在我们的生命长河中，不能太在乎一城一池的得与失，拿得起是力量，放得下是智慧。像老友那样，时时处处严于律己，心宽一点，乐观一点，不负流年，只为余生笑，就坦然了。你看他每天除坚持做点家务外，就是看看书，抄抄字，散散步，偶尔还写点文章，以这种方式颐养天年，精神生活丰富多彩。

2021年1月3日改定于崇州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图/文：雷仕忠（80岁，中共崇州市委宣传部退休干部）

微刊题字：蓝天果（中国文联文代会代表，商务部中欧协会青少年艺委会副会长，四川省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兼毛笔工作委员会主任，四川省书法家协会理事，四川蓝天书画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