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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邹永忠 ‖ 父亲的手工面

作者:邹永忠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2020-12-07 14:52:01 浏览次数: 【字体:

父亲的手工面

邹永忠

非常清楚地记得我6岁那年,也就是1981年初春,改革开放的第一缕春风吹进了西南山区偏远的乡村,吹动了我家的柴禾门。那年惊蛰午后,山坳处出现3辆载着货物的黄牛架车缓慢而艰难地径直来到我家用石块、泥巴砌的院落内停下。

几头黄牛像蒸汽机般地喘着粗气,背上湿润润的。父亲张罗着端茶递烟,一行人用袖子擦着额上的汗,惬意地抽着烟卷。稍后大家一起将架车上的铁器搬到早两天就腾好了的空屋里。我在旁边好奇地观望着,不知这些这几个比架车轮胎还大的油褐色齿轮有什么用处。还有一块巨大而厚重的木板,以及一块U型的长约两米有余,宽近50厘米的槽板,上面还有很多白色的粉末。

很快师傅就把这些机械配件组装好了,占据了近半间屋子。外面走廊上安放了打米机,能两用。可以剥米,也可以把小麦磨成粉。就是启动的时候有些笨重,Z字型的摇柄在逐渐加速中,机器发出震耳的轰鸣并腾起一股刺鼻的柴油青烟,开始剧烈快速转动。人们将准备好的麦粒倒入机器进口的漏斗容器里,一条硕大的布袋紧系在出口处,很快就膨胀起来,像极了怀孕女人的腰身,敦实而丰满且凸显。下端用大木桶接纳洁白如雪的面粉,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满院站满了围观的人。

人们将面粉舀出堆积在面板上,如同一座雪山。再从山顶往四周刨开成湖泊状,倒入清水,形成一个洁白清澈的湖。湖水和雪山相互吞噬融入。揣面的初期,如果发现太软,需再加入一些面粉,倘若太硬,则需加水。揣面往往用搓、揉、按、压等一系列方法,最后才将面粉揣成为一个外表光滑、内里软硬适度的大面团。无论做什么品种的面条,都必须让面团醒(放置在一旁)一会,大约十分钟左右时间,让水与面充分溶合,形成一体。

制作手工挂面,第一步是注水和面。和面的水是取自村里深井里的水,水和面的比例,主要是根据制作者的经验。面粉和好后,适当饧面,然后再加入适当比例的盐和碱,盐碱增强面条的柔韧性和劲道感,也可根据季节,适当增加盐的比例。

第二步是二次打面,这是手工面技艺的独到之处。初次打面是充分搅拌水、盐、碱和面,但二次打面的意义已不止于此,其主要目的是运用机器传输过程中产生的热量,烘烤面粉,使面粉迅速成型,具备韧性和弹性,保证制品最后的口感与特性。经过二次打面的环节,上机床压制成厚度0.2厘米宽尺余左右的面皮。两个巨大的齿轮安置在面床两端,分别用皮带与面床中间那个小齿轮连接。面床上的轴就会带动输送槽自动旋转,面皮匍匐在输送槽上向前匀速行进,如同平缓流动的河水。输送槽末端放置一个硕大的蔑盖,防止面皮掉在地上。人们将面皮每隔大致一米用事先准备好的竹块挑着,晾在院子里的竹架上,等面皮全部出完,重新回机器切丝。切丝的宽窄可以调配。面条得长度通常在30厘米就会裁断,便于包装和食用。

在没有机器以前,手工很难把握赶压面片的力度,往往造成面片薄厚不匀,除非有很多年制面经验的老师傅,才能熟练完成。由于面条的需求量过大,所以我家这台经土法改制的简装机器应运而生,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

门外的院落,架起了几口锅。乡邻在洗菜、烧水。村里的石板路就像一株藤,一个个小院像是藤上结出的瓜。我家就是其中的一个,这间祖传的老宅。往来的人们像极了奔忙的蚂蚁,在瓜与瓜之间熙攘涌动、集结。欢笑声随着袅起的炊烟,飘得很远。成型的面条不停地下锅,在锅里沸腾,翻滚,带有一丝甜味的麦香沁人心扉。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红润的笑,在夕阳的余晖里闪着光。多数乡邻自己带着碗筷,品尝着第一锅手工面。父亲热情地招呼大家敞开吃,面条管够。不时地散着香烟,笑容把脸生生地挤得像一朵初放的菊花,纹路清晰而交错,将疲惫隐藏得很深,杳无踪迹。母亲则认真地记录着第二天谁家要来换多少面条,宽面还是细面,详尽地记录在本子上。

夜幕降临的时候,停电了。整个村庄顿时陷入无边的黑暗中。人们打着手电或火把在石板路上晃动,像夜空行走的星星。相互打着招呼,很响亮地笑,回荡在夜色里。

稍作休息后,父亲去工作坊点亮了煤油灯,将灯芯拔出一截。屋里顿时明亮了很多,身影被映在墙壁上,显得很高大。在父亲眼里,点亮的不仅是油灯,是逐渐脱离贫穷的希望,在揉面和切丝的晾晒中积累。那梦想就像一个行囊,当你把计划、希望、责任、勤劳统统装进去之后,它就会逐步充实、膨胀起来,并释放出柔和而幸福的光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来电了,父母亲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劳作。将面团上机器压成薄面皮,切成条。太阳升起的时候,第一批面条全部有序地晾晒在院坝里的竹架上,焕发出毛绒绒的白光。机器的轰鸣声在太阳刚上树梢的时候就会响起,吵醒沉睡了一夜的村庄。刚吃过早饭,陆续有乡邻就来换面条了。一斤小麦换一斤水面,收8分的加工费。院子里很快就站满了人,依然充满好奇。小麦和水面过称的时候,眼神特别认真,然后再掏出褶皱明显的钱。当然,也有赊账佘粮的,在本子上记录后会给对方把面拿回去。母亲将钱收过并放在记账桌的抽屉里。那抽屉就像一个聚宝盆,硬币,纸币,面额不一的都在抽屉里汇聚。傍晚,是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光,对账,数钱,将小麦装袋码放。一天辛勤的劳累顿时便会烟消云散。

这种忙碌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月,来换面条的人逐渐少了。父亲决定制作一批干面条囤积起来,一斤重一把。隔天挑着担子去邻村销卖,按现在的说法就是送货上门。那时的父亲年富力强,在希望的驱使下累得很幸福,早上出门是沉重的面条,回来是沉重的小麦,衣兜里却能多出一叠加工费。清理的时候,面额相同的叠放在一起,褶皱都要清理直,脸上泛着红光。

行走的路程逐渐越来越远,回来得也逐渐更晚,有时夜幕降临了,父亲才换完一担面,在一家人的翘盼中挑着沉重的小麦,迈着疲惫的步伐出现在山坳处。

下雨天人们相对更清闲一点,绵绵细雨中,人们通常是会选择在家的。不时有乡邻会戴着斗笠来换面。条件好点的,在家磨豆子做豆腐,有充分而悠闲的时间改善生活。条件更优越的,会宰只兔子或一只鸡,做成菜肴用大盆盛着,然后将幸福倒入酒杯,听雨品酒。人们懂得用五味杂陈形容人生,因为懂得味道是每个人心中固守的情怀。在那个时代,每一个人都经历了太多的苦痛和喜悦。人们总会将苦涩藏在心里,而把幸福变成食物,呈现在餐桌之上,将一家人的亲情凝聚。以致在后来的很多年,我都喜欢绵绵雨天,静坐在窗前,雨如琴弦,宁静而清脆,释放着对过往的一缕忧伤追忆。

后来,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电机的出现,开始了轻工业小作坊的第二次革命,电器设备以速度快、噪音小、操作简便的特有优势,很快占据了市场主流。豆浆机、粉碎机等小型电机设备开始进入家庭,取代柴油设备和手工制作,人们的生活水平得到极大改善,变得富足起来。手工面不再那么受追捧,市场上来自各地的鸡蛋面、盐水面等相互角逐着。加上交通的改善,物品开始变得丰盈起来。我家的手工面随着年老的父亲残喘了一段岁月,逐渐淡出江湖,成了一个时代的记忆。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邹永忠(四川荣县)

朗读:何晓波(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配图:方志四川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终审:何晓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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