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锷将军成都十日

奉友湘

一份陈旧的民国档案复制品,摊开在我的眼前。这是108年前蔡锷将军在成都发布的一份饬文:

四川督军兼省长,为饬知事案。奉大总统令,任命蔡锷为四川督军兼省长。等因。兹本督军兼省长于七月二十九日到任视事,并遵令自刊木质印信贰颗。文曰“四川督军之印”“四川省长之印”。均于七月三十日分别启用。除呈报咨饬外,合行通饬。仰即知照此饬。蔡锷。右饬高等检察厅。准此。中华民国五年八月五日。

饬文加盖四川督军、四川省长大印。

看到这份饬文,蔡锷将军抱病在蓉处理四川军政大事的10天,似一帧帧泛黄的旧照片,慢慢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1

袁贼称帝 云南首义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公然逆潮流而动,悍然称帝,改国号为“中华帝国”,年号以次年为洪宪元年。全国震惊,百姓哗然。

蔡锷将军为湖南宝庆人,早年留学日本,辛亥革命时推翻清王朝的猛将,中华民国第一任云南都督。在称帝之前,袁世凯对蔡锷非常忌惮,把他调往北京,削去兵权,任陆军部编译处副总裁,参政院参政,以便监视。蔡锷将军以治病为名,巧妙脱身,前往日本。

12月25日,从日本潜回云南的蔡锷将军与唐继尧、李烈钧在昆明通电全国,宣布独立,打响了反袁护国的第一枪。蔡锷将军任护国军第一军总司令,进军四川;李烈钧任第二军总司令,进军两广;云南都督唐继尧兼任第三军总司令,坐镇云南策应。

护国军第一军第一梯团(相当于师)梯团长刘云峰,充当前锋,经昭通、盐津入川,一路势如破竹,于1916年1月21日攻占叙州(今宜宾);蔡锷亲率第一军二、三梯团,于1916年1月16日从昆明开拔,经贵州毕节进军四川,在纳溪、泸州一带与北洋军激烈搏杀。川军第二师师长刘存厚在永宁(今叙永)宣布起义,自任护国军川军总司令,与蔡锷军并肩作战。四川各地川军也纷纷响应,共同攻击北洋军和附袁川军。在云南首义的影响下,在梁启超和护国军将领的策动下,贵州、广西相继宣布独立。再后来,湖南、陕西也宣布独立反袁。

辛亥各省独立图(蓬州闲士摄于四川保路运动史事陈列馆,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1916年3月 中旬,在泸州、纳溪一带与袁军相持的蔡锷、刘存厚联军发动反攻,并获大胜。22日,袁世凯迫于压力,宣布取消帝制,恢复民国。而护国军阵营乘胜追击,强烈要求袁下台以谢国人。5月22日,曾是袁心腹之一的四川将军陈宦也被迫宣布四川独立,而且声称个人与袁“断绝关系”。袁得知消息,伤心不已。6月6日,袁世凯在全国人民的唾骂声中,一命呜呼。黎元洪继任总统。6月24日,北京政府颁布命令,以蔡锷为益武将军,督理四川军务。7月6日,黎元洪正式任命蔡锷为四川督军兼省长,四川的护国战争胜利结束。

2

赴蓉就任 在途谋划

蔡锷率领五个团的部队,7月21日晨6时即从泸州出发赴蓉。泸州的士绅百姓,隆重欢送。将军当晚住隆昌行营。他在致黄德润先生函中陈述,自己虽奉命督川,但因疾病之故,曾电告北京政府,荐贤自代,请假治疗,但未得到批准。而滇、川将领和川中士绅纷纷致电,都希望他早日赴蓉,主持大局。因此,他只得勉为其难,从泸州赶赴成都,估计一周可至。他在信函中还谈到了自己的病情:锷喉病起于去冬,由于戎马倥偬疏于治疗,拖延日久,从慢性转为顽固性,月来更觉加剧。在泸州经德国医生阿思密施治后,肿痛更甚,竟至完全失音。近半月干脆摒弃药物,悉心调养,感觉有些好转。各西医都认为此病拖延太久,非专科医院不能治疗。我下决心待把四川军政大事部署略定,即乞假数月,赴沪就医。如果能够从此脱离政治,还我平民自由之身,那是我的大幸。

22——23日,蔡锷将军在内江短停留,于24日抵达资中。

据《申报》8月10日报道,在赴蓉途中,蔡锷将军曾电请业已进占成都的川军护国军总司令刘存厚,代为发布通告:

川民苦兵革久矣,袁逆倒毙,窃幸自此可罢兵卸甲,与我父老昆弟休养生息,共谋乐利。不幸周(骏)、王(陵基)倡乱,挟袁逆伪命,节节西上,威逼陈(宦)督,各法团友军之劝阻,均置不顾,权利熏心,廉耻丧尽,国是至此,纪纲荡然。锷养疴在泸,适奉督川之命,自维锋镝余生,何能膺此繁剧。乃一再陈情,未奉谅许,不得已力疾首途,入省就任。顾疮痍之满目,嗟局势之纷扰,欲求整理之方,首在恢复秩序。冀我部将士力顾大局,率队待命;各机关人员照常办公,勿懈厥职;各地方人民各安生业,勿肆张皇。自令以往,如再有造谣生事、图谋破坏、扰乱治安者,锷既受委托,责任所在,不得不代为殄灭也。为此布告,仰各军民一体遵照勿违,切切,此布。

在此之前,蔡锷将军的前锋由第一军参谋长罗佩金率领,在简阳大败周骏部属王陵基,毙伤数百人。罗遂驻扎简阳,等待蔡锷将军到来后一道进入成都。而周骏眼看大势已去,于20日汇兵于东校场,从武成门出城,奔金堂而去。刘存厚军不费一枪一弹顺利接管成都。

蔡锷将军尚在赴蓉征途,四川人民皆“人心思蔡”。据《申报》8月8日报道,就连四川的土匪都盼着蔡锷上任,说只要蔡锷将军到省视事,他们便自行卸甲解散。若是换了他人,必不肯善罢甘休。

四川人希望蔡锷将军来治理巴蜀,不仅仅因为他是“护国军神”,实际上,他更是一位善于管理地方军政的“清官”“能官”。辛亥革命后,蔡锷被委任为云南第一任民国都督,军政一手抓。他虚心学习如何治理一省,发展经济民生、教育事业。他一边调查研究,甚至微服私访,了解民情,制定改革措施;一边整顿吏治,裁撤冗员,节约开支。他两次带头降薪,自身月俸从600元降至60元。他又致力发展经济,振兴云南锡、铜矿业,带动各业,广开财源。同时,发展教育及各种社会事业。他治滇两年,百废俱兴,财政从年年靠四川等省支援数十万元,到年结余20余万元。云南从落后省份,一跃而成“模范省份”。正因为蔡锷将军治理地方大见成效,颇有经验,四川人民和士绅当然企盼他来一展身手,振兴巴蜀。

蔡东藩先生在《民国通俗演义》中写了两则故事,说明蔡锷将军入川后有多受川人爱戴。由于蔡锷将军率领的护国军第一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而且还常常周济贫苦百姓,因此深得川民喜爱。反之,袁属北洋军纵兵如匪,烧杀抢掠,强奸民女,百姓怨声载道。连当地土匪都乐意助蔡反袁。泸州、纳溪一带有个土匪头子名卢叫鸡,他诈降于张敬尧所率北洋军,将其诱入蔡将军的埋伏圈。护国军依仗山林有利地形,大败北军。该匪首后来被北军处死,临刑前毫无惧色,声称自己终于做了一件有利国家民族的好事。蔡锷将军得知消息后叹息不已,为之祭奠。

另一则故事说的是,在蔡锷部护国军遭到北洋军追击之时,一年逾七十的白发老者名王思孝,自愿带路,穿过崎岖山林,终于帮助护国军脱离危机,反而据险获胜。老人在观战时被流弹击中身亡。将军为之唏嘘,厚恤其家人。

不但蜀人盼蔡。在这期间,蔡锷将军还得到了将任命他为参谋总长、副总统的消息。梁启超也一再致电,希望他回湘任职。他都付之一笑,淡然对待。他最大的愿望,便是尽快善后四川的军政大事,安抚百姓,还天府之国的安宁与富庶。

3

抱病视事 夙夜在公

经隆昌、内江、资中、简阳,蔡锷将军率部风烟滚滚进军成都。将军抵达成都已是7月29日。7月30日,新刊刻的“四川督军之印”和“四川省长之印”正式启用。蔡锷将军特别饬文高等检察厅备案,这就是文首那个档案。作为四川督军兼四川省长,蔡锷将军视事四川,实际上仅有10天。他叱咤风云的戎马生涯,纵横捭阖的政治使命,最后终结于成都。

蔡锷将军并非骑着高头大马进入成都。那时,他已被喉头结核疾病折磨得几乎说不出话,走路也颇为困难。他是坐着一顶四人小轿进的成都。上海的《申报》和《新闻报》都报道了蔡锷将军进入成都城时的盛况。

蔡将军于28日抵达龙泉驿。刘存厚司令委派其副官长彭泽率领副官处全体人员及成都、华阳两县知事前往迎接。

为欢迎蔡锷将军,刘存厚命人将皇城内原将军和巡按使两署速加修缮,作为督军和省长的办公之处。他自己则退出皇城,率部住进了北校场。皇城改由一营率先入城的滇军警卫。整个皇城张灯结彩,各门均悬挂两面五色国旗,所有甬道两旁红灯高悬,皇城中门大开,静候新主人的到来。

1908年的成都皇城大门(端礼门)外([德]Ernst Boerschmann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蔡锷将军是从东门进的成都。因此,自皇城坝起,至贡院街、东大街直至城外一洞桥、牛市口各街,均派军队驻扎。各警察分所加派巡警弹压,东大街各街口均有警察队持枪站岗。

29日晨,各界人士都早早出城欢迎蔡锷将军。牛市口特设欢迎点,灯火辉煌,横幅鲜明,大书某某法团欢迎督军字样。政界、军界人士均在华光寺内等候,商会在李姓门道,其他各机关、各法团在东大街至大田坎街各客店门首。

中午12点,护国英雄蔡松坡督军抵达牛市口。刘存厚急步迎上前握手欢迎,二人并肩步入华光寺与军政官员见面,然后又到各欢迎地点与各界人士晤见。

正式入城是午后1点。威武雄壮的马队开路,军容严整的步兵随后,接着是军乐队高奏进行曲。蔡将军坐在轿内,两面轿帘挽起,以便百姓观瞻。经过之处,市民夹道,欢声震天。凡军警向将军敬礼,督军都一一答礼。至皇城门口,奏军乐,鸣礼炮,极尽热烈气氛。

为一睹这位打响护国战争第一枪将军的风采,千千万万成都人都涌上街头,举着小旗热烈欢迎。这位大将军,感受到了成都人的热情和拥戴,心中升起极大的安慰。尽管拖着病体,他强撑着,把自己最精神的一面展现给蓉城父老。有报道说,蔡将军给蓉城百姓的第一印象是,与各报事前刊登的肖像无异。

但是,只有蔡锷将军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深感自己病已深沉,他要快刀斩乱麻,尽快把四川的善后处理好,以便放心去日本治病。

蔡锷将军上任的第二天,便发布了“第一号饬令”,要求各军队将在各县提取的民间枪支,发还给地方政府,以保障地方治安。饬文称,“据内江县知事何宏济报告,自奉严禁招抚之令后,万姓腾欢,地方情形,为之一变。惟已提去之枪支应如何设法收回,乞批示袛遵等情。据此,查各县公有枪支,自系保卫地方之物,前因战事剧烈,提取备用,不过一时权宜之计。现在大局已定,川难旋平,此项枪支,应饬各军队查明,向由何处提取,为数若干,一并缴由各地方官发还。”

接着,又饬令军队和军事机关,自8月3日起,实行督军府拟定的“掉换铜元规则”,以维护金融秩序,稳定物价。

为保证已中断两月之久的邮路畅通,又饬令军队和地方政府,护送邮船、邮车。据当时报纸成都《国民公报》8月8日报道,至8月7日,各条邮路已恢复畅通。

为让学校尽快恢复正常教学秩序,蔡锷下达饬令,让占据学校作军营的部队限期撤离,另寻驻扎之所。省城各学校一律开学上课。有报道称,华阳中学于8月7日复课。

对于学校的事,将军都非常重视。忙于军政大事之余,他还为华西协合大学校题写祝词:

敬祝华西协合大学校:立国之本,曰富与教。富以厚生,教以明道。原人之初,维身与心。心失所导,厥弊顽冥。贤载西哲,有教无类。万里东来,循循善诲。文明古国,中华是推。文明大邦,英美是师。宏维西贤,合炉冶之。我来自滇,共和是保。戎马倥偬,未遑文教。瞻望宏谟,深慰穷喜。我有子弟,何幸得此?岷峨苍苍,江水泱泱。顾言华西,山高水长。

蔡锷将军到蓉,非常尊重川中绅商。“五老七贤”中的赵熙老先生专门从荣县赶到成都。蔡锷将军亲自接见,相谈甚欢。接着,将军又专门宴请在蓉著名绅商,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状元公骆公骕即骆成骧,并且请骆就任高等审判厅长一职。但骆辞谢不就。后来,蔡将军又聘任川绅曾奂如、骆成骧、颜雍耆、张蓬山为顾问,周保臣、樊孔周为财政参议。也有一种说法,顾问中还有赵熙。

对于军政大事,蔡锷将军首先解决的是军队的问题。当时,四川各地既有护国军的川军,还有滇军、黔军。各路军队若不安抚好,发生矛盾,四川又会陷入混战局面。因此,蔡锷将军把所有在川各地军队统一编为川军:

四川陆军第一师师长周道刚,移驻合川。周原是四川将军陈宦部下,同时也是原川军第二师师长刘存厚下属。后刘宣布起义,自任四川护国军总司令,与蔡将军并肩作战反袁。周道刚亦随刘存厚成为护国军将领。后来周道刚时来运转,曾渔人得利短暂地当上四川督军。

刘存厚升任川军第一军军长,仍兼第二师师长,驻守成都。

钟体道任川军第三师师长,驻守川西北。钟在此之前任川军第二混成旅旅长,驻扎在南充。1916年3月,他在南充率21县子弟兵,响应护国军,宣布南充独立,自任川北护国军总司令。钟当年底被授陆军中将,第二年任重庆镇守使。他后来打来打去竟官帽越打越小,1936年被国民政府授予少将军衔。抗战时仅为绵阳专区督察专员兼区保安司令。

陈泽霈为川军第四师师长,驻守川西。

熊克武为川军第五师师长。主要由其统率的护国军招讨军组成,熊兼任重庆镇守使,驻守重庆。

顾品珍为川军第六师师长。顾为蔡锷部下护国军梯团长,进军四川的猛将之一。先改编为滇军驻川第一师,后改此番号。

赵又新为川军第七师师长。他同顾品珍一样,都是护国第一军梯团长。先改编为滇军驻川第二师,后改为此番号。

顾、赵二人驻守川南和川东一带。他们的下属朱德驻扎在泸州。

另有入川黔军一旅,驻扎重庆、万县等地。

蔡锷将军把军队统一改编,安抚已定,又着手政务。任命尹昌龄为政务厅长,邹宪章为财政厅长,嵇祖佑为四川警察厅长,殷承瓛为川边镇守使,钟文虎为川西道尹,修成浩为川东道尹,熊廷权为川边道尹兼川边财政分厅长。

蔡将军亲自主持了四川政务会议,尽心经营四川事务。他发自内心地表示,四川乃是西南重心,人力物力都极为丰富,在此地大有可为。因此,他谢绝了湖南父老邀他回家乡主政的盛情,也不想去中央服务,只希望暂时把四川的军政稳定下来,尽快去治好自己的病患,早日回来,在四川一展抱负。手下军政官员都为将军一片赤子之心所感动。

与此同时,蔡锷将军还与有关方面商议,统一全省财政收支。又与军政方面讨论,制定军队官兵和行政官吏奖惩条例。

蔡锷将军又令宪兵司令部发布“军人禁令”,第一,身着军服者,无论官兵,一律不得乘坐轿子;第二,官兵不得强行借占民宅;第三,军人不得嫖赌。

护国英雄上任,成都百姓欢颜。但也有一些唯利是图的奸商借机哄抬物价,尤其是想大赚军队的钱。蔡锷将军饬令警察厅严厉查禁奸商,打击囤积居奇、抬高物价的行为。

实际上,成都迎接蔡锷将军的不仅仅有鲜花,也有不少流言蜚语。有人散布一种“侵略论”,认为滇军、黔军进入四川是“侵略”,是占领四川。蔡锷将军召集川中士绅,抱病解释。他说,自己在云南起义,率部进攻四川,是为了维护共和,击败北洋军队。护国军秋毫无犯,是曹锟、张敬尧、李长泰北洋军入川,使川省大受蹂躏。又不幸陈宦、周骏交恶,战端再起。此次奉命督川,因病屡辞不获。继乃请病假,旋因各方欢迎,不得不扶病到省。窃以四川土地之大,物产之富,远过日本,使我经营数年,不特可使川省大治,并能使四川一省为全局增莫大之势力。但我久病不愈,拟请假三月赴沪或日本治疗,军政事务欲请罗佩金代理。有少数人说滇军抱侵略主义,川、滇非两个国家,何来“侵略”一说?现滇军驻川有两个师,我要在川处理军政事务,不得不暂住川省,事毕立即撤回。

蔡锷将军义正辞严,光明磊落,令人服膺。众士绅都希望将军就在川内静养,只请假一月。将军闻言颇为感动。

为保证军政公务的效率,蔡锷于8月5日下达谕令,要求督军和省政府两署工作人员,周日仍然照常办公。每天早上7点上班,下午6点才能下班。至于他本人,根本就没有上下班时间。

4

病情恶化 告别蜀民

正是由于蔡锷将军夜以继日地艰辛工作,导致病情恶化,实在难以坚持军政事务,他再一次电告北京政府,请求准予辞职治疗。最终获得准假二月的批复。他本来打算请辗转数千里赶来成都与他共进退的老友蒋百里代理督军,以便放心出国治病。但蒋拒绝了,表示要陪在他身边,为朋友的康复尽一份心力。蔡锷见老朋友态度坚决,不便勉强,只好改委蒋为总参议。另外保荐他的心腹,原护国军第一军参谋长罗佩金代理督军,他手下大将原第四梯团长戴戡代理省长兼会办四川军务。

在处理种种政务之余,蔡锷将军没有忘记去看看成都的名胜古迹。武侯祠、青羊宫、昭觉寺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来到杜甫草堂,为诗人的际遇深深感叹,为诗人的才华深深赞誉,为诗人的一首首诗歌深深打动。游览之后,他挥笔写下一首《谒杜甫草堂》:

锦城多少闲丝管,不识人间有战争。

要与先生横铁笛,一时吹作共和声。

没有战争的锦城多么美好啊,每天都是丝管悠扬,直入云霄。要是我能与杜甫先生相会,一定会合奏出一曲共和之声,让百姓共享自由、平等、安宁、幸福。蔡锷将军,永远不忘记自己的使命。

他还到望江楼,登高远望,江流无限,滚滚而去。他不由感慨丛生,赋得《别望江楼》诗一首:

锦城河暖溅惊波,忍听巴人下里歌!

敢唱满江红一阕,从头收拾旧山河。

蔡锷将军重病缠身,依然热血满腔,还梦想着壮怀激烈,强盛国家,恢复锦绣河山,谋求庶民福祉。爱国爱民之情,跃然字里行间。他还凭吊了薛涛墓,游览了薛涛井,为这位著名女诗人的身世而感叹。将军在修竹参天的小径上徜徉,希望国家就如同这清静的园林,美丽而和平。四川百姓的日子,像望江楼一样壮丽。

20世纪20年代的成都望江楼公园(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告别成都的日子终究到来了。蔡锷将军于8月9日,即视事四川军政事务10天之后,从望江楼畔上船,依依惜别锦官城。随行的有总参议蒋百里、代理副官长李华英、秘书唐巘等。多情重情的成都父老乡亲舍不得这位盖世英雄,护国军神,甚至焚香拦路,不让将军的轿子离开成都。百姓洒泪,苍天变色。至情至性的蔡锷将军也是柔肠百结,行前挥泪写下一篇《告别蜀父老文》:

锷履蜀土,凡七阅月矣。曩者,驰驱戎马,不获与邦人诸友以礼相见,而又多所惊扰,于我心有戚戚焉。顾邦人诸友曾不我责,而又深情笃挚,通悃款于交绥之后,动讴歌于受命之余,人孰无情,厚我如斯,锷知感矣。是以病未能兴,优舁舆入蓉,冀得当以报蜀,不自知其不可也。乃者,视事浃旬,百政棼如,环顾衙斋森肃,宾从案牍,药炉茶鼎,杂然并陈,目眩神摇,甚矣其惫。继此以往,不引疾则卧治耳。虽然,蜀患深矣!扶衰救敝,方将夙兴夜寐,胼手胝足之不暇,而顾隐情惜己,苟偷食息,使百事堕坏于冥冥,则所谓报蜀之志,不其谬欤。去固负蜀,留且误蜀,与其误也宁负。倘以邦人诸友之灵,若药瞑眩,吾疾遂瘳,则他日又将以报蜀者,补今日负蜀之过,亦安在其不可?锷行矣,幸谢邦人,勉佐后贤,共济艰难。锷也一苇东航,日日俯视江水,共证此心,虽谓锷犹未去蜀可也。

此书情真意切,忠义贯日,大有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气魄,令人读后泫然泣下。蜀都百姓惜别将军,未曾想竟成永诀!

当年11月8日,蔡锷病逝于日本福冈医院,距他离开成都刚好3个月。蔡锷将军逝世时的身份仍是四川督军兼四川省长,可以说,他是在四川任上以身殉职的。四川人民当永远铭记这位只在位视事10天的民族英雄。

后来,北京政府追赠再造民国的蔡锷将军为上将军。孙中山先生为将军题写了挽联:

平生慷慨班都护 万里间关马伏波

1917年4月12日,北京政府在湖南长沙为蔡锷将军举行了隆重的国葬。他成为民国历史上最早享受国葬殊荣的元勋。

2024年9月26日完稿

参考书目:

1.《蔡锷史事日志》,曾业英编著。

2.《蔡锷》,谢本书著。

3.《民国通俗演义》,蔡东藩著。

4.《蒋百里传》,杜继东著。

5.《四川通史·民国卷》,贾大泉主编。

作者简介

奉友湘,四川内江人。毕业于四川大学经济系。高级编辑,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新闻出版领军人物。曾任四川大学文新学院硕导。历任四川日报首席编辑、华西都市报常务副总编、金融投资报兼人力资源报总编辑、消费质量报总编辑、四川农村日报总编辑。著有《远离危机》《机会是种出来的》《交子》《蜀女皇后》《蜀王全传》《苏母纪》等。散文集《飞鸿雪泥》将出。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奉友湘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