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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没有白活的人,值得研究的“鬼”‖毛渝川

作者:毛渝川 来源:红星新文化 发布时间:2024-05-28 16:00:53 浏览次数: 【字体:

没有白活的人,值得研究的“鬼”

毛渝川

中国当代著名剧作家、杂文家、辞赋家魏明伦因病医治无效,于2024年5月28日晨在成都逝世,享年83岁。

80岁时,魏明伦曾被问及人生是否还有未完成的愿望,他一听便哈哈大笑:“我很满意,我说过自己是没有白活的人,值得研究的鬼。到了这个年龄,我享受的是天伦之乐和成果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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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伦(本组图片系2021年红星新闻专访魏明伦时拍摄,摄影 刘海韵)

魏明伦的一生,可以说是坎坷又传奇:7岁学艺、9岁退学登台,虽只读过两年小学,但文化修养颇深,以川剧《易胆大》闪亮登场,又以《潘金莲》驰骋戏坛。等到了上世纪90年代,当人们停留在他的戏剧创作带来的震撼时,他竟然笔锋陡转,开始杂文、碑赋的创作,且有多篇翘楚之作。

 他是贾平凹心里的“大笔担当”,冯骥才眼中的“三寸椽笔,五短巨人”,是被人们传颂的“巴蜀鬼才”,王蒙评价他:“既有浓厚民族、地方戏曲的传统和积累,又有一种现代意识,新时代的新的思想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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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伦为红星新闻读者题字(资料图片 摄影 刘海韵)

 魏明伦性格豪爽,正义且仗义,身上常有一种江湖中人的爽直之气,敢言他人不敢之言,敢做他人不敢为之事,“以国家兴亡为胸中雷电,以苍生疾苦为笔底波涛”是他一生的追求,也是他83年的真实写照。他曾笑着评价自己,“我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人,从艺60余年来一直在变,但至今没在大众视野中消失。”

 魏老已去,但正如他生前所笑谈,他仍将在他留下的戏剧瑰宝之中永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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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伦(资料图片 摄影 刘海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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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岁学艺、9岁登台,魏明伦有一个很实在的艺名:九龄童。初次登台,小小的他便一炮而红,大街小巷都知道魏家出了个戏曲小天才。

离不开家庭熏陶。魏父是川剧著名鼓师,与川剧艺术家张德成、阳友鹤等人交往密切。老朋友们聚在一起,尽是梨园传闻、稗官野史。让几位老前辈没想到的是,年仅7岁的魏明伦竟在旁边听得如痴如醉。老前辈们见他热情好学,便拉他学唱。哪里想到这7岁的小孩竟然应声就唱,还唱得已然是有模有样!魏父见儿子聪明机灵颇有天赋,便干脆让儿子正式学戏。

于是,遵父命做伶人,魏明伦的戏剧生涯自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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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9岁的魏明伦演出《下游庵》

“我可能是中国作家中唯一一个拿不出小学毕业证的。”魏明伦毫不避讳小学肄业一事,甚至常常在记者面前拿这事自嘲。他说,自己的遗憾之一,是一辈子写不好字,所以很羡慕书法家,“因为我没上过私塾,小学没毕业,没拿过毛笔,没碰过宣纸,我写的字是一塌糊涂。”

但是,他有足够的底气,用文化成就而非一纸文凭证明了“没文凭不代表没文化”。

幼年的魏明伦台上扮演生旦净末丑,台下自修诗词歌赋。正是这样的受教育方式,赋予了他豁达的胸怀与洒脱的个性,“年幼辍学,躲过了学堂灌溉式教育,却又博览群书,思维自小就如野马般奔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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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著名剧作家李之华泉州清源山作对的趣事常常被人提起。

1984年的夏天,全国优秀剧本颁奖仪式在福建举行,与会者一同前往清源山参观。山上有李老君巨塑和李叔同墓,一道一僧。李之华即兴借用一句旧联向魏明伦讨对:“麦浪无鱼,绿柳垂丝空作钓”。

魏明伦片刻沉吟即答:“海峰有燕,乌云布阵枉张罗”。此对一出,引来一片赞叹。

等到行至李叔同石像前,李之华说:“我想到一联,你如果能对起,我将我的相机输给你:一僧一儒一道,大李小李老李。”

魏明伦脱口而出:“独生独养独苗,儿子孙子种子”。这一对联,不仅对仗工整,更妙在二人的尾句“大李小李老李”“儿子孙子种子”,都是电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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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伦12岁时,有一次,剧院正演出传统川剧《潘金莲》。演出间隙,他在后台翻阅郭沫若的《少年时代》,正读到郭老向他的嫂子表达爱慕之情的片段,忽然间,他向父亲提出了一个奇思:“假如恋嫂的郭沫若遇上爱叔的潘金莲,又当如何?”

这是何等违背常理的问题!父亲听后怒不可遏,拎起魏明伦就把他揍了一顿。

但“为‘潘金莲式’的女性‘翻案’”的念头一直留存在魏明伦的心里。在他看来,施耐庵笔下心狠手辣的潘金莲,实际上可怜而又勇敢——她深受传统礼教思想的荼毒,为满足生理欲望而杀夫,但另一方面也表现出她具有妇女解放意识,敢于蔑视权贵、追求自由与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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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魏明伦在“庆祝魏明伦从事文艺60周年研讨会”上发言(摄影 钟劼霓)

魏明伦苦吟煎熬了半年,1985年的夏天,荒诞川剧《潘金莲》横空出世,在《潘金莲》中,魏明伦不仅仅是要为“潘金莲”叫苦唱冤,还大胆地将古典名著、传统戏剧和西方艺术杂糅合并:将施耐庵从坟墓里拉出来,在现代女性、记者吕莎莎的牵引下,将武则天、七品芝麻官、贾宝玉、红娘,甚至安娜·卡列尼娜等人扯在一起,共同参与到潘金莲的短暂人生里,一同演绎这出无可挽回的悲剧,去为女性命运呼喊哀叹。

该剧一出,全国轰动。用魏明伦自己的话来说,潘金莲的舞台形象与戏剧表现方式全部都是“史无前例”的,所产生的轰动效应更是“后无来者”的。该剧得到了巴金、吴祖光、萧乾等人的热烈支持,作家陈忠实赞道:“剧坛大家独一声,敢为金莲重塑身。随笔杂谈任挥洒,鬼才鬼话却威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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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伦剧作,新版川剧《好女人•坏女人》

但同时,《潘金莲》也遭到很多人的批评非议。其中让文艺界人士至今还常常谈笑的,来自魏明伦与作家姚雪垠之间的“笔墨大战”。

当时,姚雪垠怒斥《潘金莲》是“把现代人、外国人、中国人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既不能反映现代生活,又不能反映历史生活;既不能反映中国生活,又不能反映外国生活;是既无艺术性又无思想性的十八扯,河南话叫做‘胡闹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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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魏明伦改编新版川剧《岁岁重阳》上演(摄影 王勤)

魏明伦在电视上看到姚雪垠的这番发言,惊愕不已。一年后,当姚雪垠把火气发泄到知名学者刘再复及《文汇月刊》上,执意要求发表他给《文汇月刊》编辑部的万言长信之时,长时间隐忍的魏明伦终于找到了一个发言机会,他挥笔写就《仿姚雪垠法,致姚雪垠书》一文,投寄《文汇月刊》编辑部。

此文一经发表,立刻成为社会的一大看点。著名杂文家舒芜在致友人的信中写道:“《文汇月刊》第八期有魏明伦斥姚某一文,痛快淋漓,京华友人均鼓掌称善,兄曾见否?”巴金甚至连续几天把此文放在轮椅旁,有客上门便推荐:“请看魏明伦的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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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伦《夕照祁山》手稿四川省川剧院藏(“红星耀蓉城·百年铸辉煌”特展 图)

魏明伦本人却毫不在意,“我这个人胆子大,不怕产生争议。”他曾对红星新闻记者开玩笑,说自己走路是外八字,性格外向不阴柔,比较透明,“我知道我的杂文是争议最大的。还有我的骈文也受到争议,但我写的不是古代骈文,是现代骈文。变革古典辞赋,再创现代骈文,成了我自己的文风。更有甚者,通过网络搞人身攻击,我回答:让历史检验,后人品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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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伦多次对人谈起自己的“三独精神”:“独立思考、独家发现、独特表达,以各种形式的文艺作品和文化活动来回馈社会。”

1988年,魏明伦连发几篇引起强烈反响的杂文。他认为杂文家是一群有骨气、有尊严的人,在《我的两个职业》一文中,他向这个群体表达敬意:“以国家兴亡为胸中雷电,以苍生疾苦为笔底波涛。”

同样的,这也是魏明伦对自己的要求。他对只是一味吹捧的文章十分不屑,“现在大多数人一写辞赋就歌功颂德,当时也有人以为我也要歌功颂德,但我根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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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伦(资料图片 摄影 刘海韵)

谈及围绕杂文的争议,魏明伦显得十分无奈,他说,“我的杂文《巴山鬼话》争议也多,这部书稿当年应邀参加深圳文稿首届竞价会,竞价该书的首版权。这次盛会号称深圳第二槌(第一槌是土地拍卖),会上有三部作品首版竞价甚高,一是顾城的遗稿《英儿》,二是刘晓庆的《从明星到富姐》,三是《巴山鬼话》。书稿以8万高价一槌敲定,创当时杂文集酬金新纪录。结果引来流言蜚语,说购买者是托儿,是我好友的女婿。其实是购买的人购得这部书之后,才与我的好友结交,最终成了我好友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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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魏明伦戏剧馆在自贡开放,前有湖,后靠山,占地七千多平方米,建筑面积三千多平方米,分为十几个厅。在这之前,安仁古镇有魏明伦文学馆,内江还有魏明伦碑文馆。

当时,魏明伦向红星新文化记者介绍,近十几年,不少健在的作家建成文学馆,最早是贺敬之文学馆,接着是莫言文学馆,贾平凹文学馆,王蒙文学馆,叶文玲文学馆,张抗抗文学馆,冯德英文学馆……“我算是叨陪末座。当然,我这个拿不出小学毕业文凭的人,能获此殊荣也算难能可贵,我现在的成就,超过了我从前的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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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伦碑文馆照片

“我说我的成就很大,我是有一说一,实话实说。”魏明伦说这话时,一边撸着怀里的大白猫,一边神态从容地总结,“我在戏剧中淡出,又在杂文领域出现;我在杂文中淡出,又在辞赋碑文领域出现,每次转变,都会在新的领域留下一定的影响。”都在极力营造“我们的生活”。

来源:红星新文化

作者:毛渝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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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审:唐志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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