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与三线建设

王春才

导语:1965年,身经百战却又饱受屈辱的共和国元帅彭德怀,在庐山会议被“罢官”“挂甲”6年后,不计个人荣辱得失,接受了毛泽东主席和中央委派他到西南任三线建委第三副主任的任务,慨然加入三线建设的行列。彭德怀在三线的一年多时间,是他全部战斗历程中极具特殊意义的一段,最能展现其壮志豪气和高尚品质。

1965年底,崎岖艰难的蜀道上走来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他就是刚刚出任西南三线建设委员会第三副主任的彭德怀。他怀着对祖国人民高度的责任心、使命感和真正共产党员的博大胸怀,拖着病重的身体,来到这里,顽强地工作,对三线建设提出战略性指导意见。他和工人们同吃同劳动,和年轻战士干同样的活。他为三线建设所取得的成就高兴,为在三线建设中牺牲的烈士流泪,他随时随地强调党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在工作之余,关心普通工人、农民的生活疾苦……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我曾在中共中央西南局国防工办基建规划处工作,多次与彭德怀元帅在一起开会,还一起看过电影,了解他在三线的不少情况,深深为其“人间毁誉淡然对之,身处逆境忠贞不矢”的精神所感动。本文回顾了彭德怀元帅在特定的政治环境下,在“三线”工作的往事。

彭德怀元帅与德阳工业的一段往事

1965年11月30日,67岁的彭德怀元帅由北京坐火车抵达成都,担任中共中央西南三线建委第三副主任,住在锦江区永兴巷7号(现改为15号),在总府街四川省东风招待所西楼办公(现改为四川宾馆)。12月5日,在听完西南三线建委有关工作的汇报后,主持会议的西南三线建委副秘书长杨沛请彭德怀副主任作指示。彭德怀指着挂在墙上的西南地图说道:“西南三线建设项目很多,不能齐头并进,要突出一点、一线、一片。”“一点”是攀枝花钢厂建设,“一线”是成昆铁路建设,“一片”是以重庆为中心的常规兵器工业基地建设。大家听后,站起来热烈鼓掌。

12月6日上午,彭德怀在住地偶然翻阅了1965年11月30日《人民日报》“学术研究”栏刊登的姚文元的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他很是生气,将报纸递给秘书綦魁英、警卫参谋景希珍、司机赵凤池看。他们说批判的是北京市副市长吴晗,不是批他的。彭德怀说,含沙射影矛头指向自己,接着将报纸摔在桌子上,站起来手一挥,对大家说,不管它,干我们的正事去,到三线现场考察。

景希珍将这一情况向副秘书长杨沛汇报,引起了高层领导的重视。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西南局第一书记、西南三线建委主任李井泉,西南局书记处书记、西南建委第一副主任程子华,西南局书记处书记、西南三线建委第二副主任闫秀峰开了办公会,由闫秀峰副主任安排彭德怀去德阳、广安考察,并强调做好安全保卫工作,行程不要在媒体上报道。

12月7日,彭德怀副主任在办公室又听了机械军工局副局长徐奕培、军工处处长孙世安在广安县华蓥338厂、308厂蹲点,加快338厂、308厂建设情况的汇报。彭德怀听后很高兴,表示考察由近而远,先去德阳后去广安。12月9日,彭德怀在西南三线建委副秘书长杨沛、综合局综合处处长左德新陪同下,来到德阳市,参观了第二重型机械厂和东方电机厂。二重厂厂长肖岗向彭德怀介绍了建厂情况。彭德怀赞扬了二重厂建设工程“打一、备二、看三”的“打歼灭战”的做法(即第一个车间建成投产后,再建设第二个车间,建设第二个车间时就为建设第三个车间施工做好准备,不是所有工程一下子都全面铺开),接着又看了已投产的车间。

进入大厂房,几百吨的油压机、几十米高的刨床和车床一字排开,这些令彭德怀振奋不已,他为我国三线地区能生产出这样的重型机械设备而自豪。他风趣地对陪同人员说:“二重厂真重啊!”接着他看了技工学校,最后又来到厂房的地下室。彭德怀看到地下室防潮设备齐全,非常高兴,联想起抗美援朝时志愿军司令部的山洞通风差的情况,感慨不已,称赞生产车间设在地下室,平时生产机器,战时做防空洞,一举两得。肖岗厂长又陪同彭德怀视察了军工车间制造的大型炮身。最后技术人员与军代表在实验场上揭开炮布套,专门给彭德怀做技术表演,彭德怀看后强调:“三线工厂建设应该考虑平战结合,有备无患。”

当晚,彭德怀一行住在德阳二重厂招待所,第二天上午离开时,彭德怀问警卫参谋景希珍,粮票、伙食费是否交了,景参谋回答交了。彭德怀说,职工生活很困难,我们不能揩他们的油啊。

彭德怀赞扬广安“厂社结合”和“干打垒”

12月12日上午,回到成都的第3天,彭德怀又与西南三线建委第二副主任闫秀峰、中共中央西南局工交政治部副主任林凌、西南三线建委副秘书长杨沛,由成都双流机场乘飞机去到重庆。闫秀峰、林凌向彭德怀汇报了认真执行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三线建设要抓紧”指示,在广安蹲点加快第五机械工业部338厂、308厂的建设情况。重庆市委书记、川东三线建设总指挥鲁大东也邀请彭德怀去广安考察。鲁大东给广安县委副书记、代县长石永寿打电话,要他做好汇报接待工作。

12月14日上午,彭德怀一行坐车到了广安县华蓥338厂(明光厂)工地,西南三线建委常委、第五机械工业部副部长朱光,338厂党委副书记、建厂副指挥长李镜海,广安县县委副书记、代县长石永寿陪同参观,汇报了“厂社结合”进行情况。彭德怀停下脚步说:“厂社结合”,就是工农结合,很好!不仅对建厂好处多,对今后打仗也好处多,前途宽广啊!在308厂建设现场参观时,308厂厂长、现场建设指挥长周万松汇报了“干打垒”建设情况后,彭德怀感慨地说:广安是邓小平总书记的家乡,他也希望把家乡建设好,你们抓得紧,已经取得成效,小平知道后也会开心的。全国三线建设项目多,分布广,正在进行规划选址工作,中共中央西南局、西南三线建委先走一步,派出得力的工作组,在现场蹲点指导338厂、308厂建设,组织职工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建“干打垒”住宅,花钱少,质量好,建得快。这就是发扬延安精神带来的效果,明年3月,西南三线建委在成都锦江宾馆召开西南三线建设工作会议,在会上,请你们汇报建厂经验。

朱光副部长感谢彭德怀副主任亲临现场考察,肯定了成果,提出了要求,鼓舞了大家,他将尽快向第五机械工业部领导班子汇报,发扬延安精神,学习、推广三线338厂、308厂建厂经验。当日,彭德怀一行住在广安县招待所,代县长石永寿晚上陪彭德怀看了铁道兵文工团在大礼堂举行的文艺演出。

在特定的政治环境下,内部规定不准为彭德怀照相,338厂厂办王干事手拿珠江牌照相机,悄悄抢拍了彭德怀在厂区爬山的情景,留下了彭德怀在西南三线地区工作期间唯一的一张珍贵的照片。

马识途在南充夜访彭德怀

考察广安后的第2天,彭德怀一行考察南充炼油厂和南充丝绸厂,住在南充莲花池宾馆。中共中央西南局宣传部部长、作家马识途,在南充蹲点,也住在莲花池宾馆。他非常敬重彭德怀。彭德怀在小火炉前与马识途随意攀谈起来。当晚,马识途写了一首七律诗,颂扬彭德怀元帅:

彭大将军谁复识,灯前白发老衰翁。

为民请命千秋范,立马横刀百代功。

皎皎易污随处是,峣峣必折古今同。

任他朔北霜风劲,岂撼长城铁甲松。

2007年4月,四川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马识途为我所著《彭德怀在三线》一书题字:

二○○七年四月,书旧作七律诗《南充见彭德怀》,为王春才同志著《彭德怀在三线》一书题字,九十三岁马识途。

勿忘彭德怀高风亮节

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写彭德怀在三线的岁月?因工作关系,我有幸经常近距离接触彭德怀元帅,非常敬重彭总,他在逆境中为国为民工作的无私奉献精神,使我深受教育。1978年中共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为彭德怀元帅平反昭雪。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研究员王春瑜(我的三弟)以史学家的眼光,策划、指导我回忆写彭德怀在三线的往事,还帮我改稿。1986年开始,30多年来,我采访知情者100多人,撰写出版了《元帅的最后岁月——彭德怀在三线》等书,其中1991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元帅的最后岁月——彭德怀在三线》曾获四川省优秀图书奖、优秀报告文学奖;1995年经北影厂改编摄制的《彭德怀在三线》电影,获文化部华表奖提名、四川省“五个一工程奖”。文化部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长、著名老作家陈荒煤评价说:“不仅是对彭德怀元帅建设三线所作出的伟大贡献的真诚缅怀,也是对全体三线建设的同志们所取得的伟大成就的真诚纪念和鼓舞。”

2018年,人民出版社出版我的《巴山蜀水“三线”情》,春瑜弟为该书作序,写道:“春才兄的这些文章,实际上是追寻彭德怀元帅当年在巴山蜀水三线的足迹,是很有历史价值的,让当代及后代的有心人勿忘彭总的铮铮铁骨、高风亮节!”而这也正是我写作此书的目的。

来源:《炎黄春秋》2019年第8期

作者:王春才(原国家计委三线建设调整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