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那水 那树 那吊桥:追寻弯丘知青的难忘记忆‖刘文杰
那水 那树 那吊桥
追寻弯丘知青的难忘记忆
刘文杰
一个人最值得回忆的,就是刚刚踏入人生的第一步。当年我人生的第一步,就是千里迢迢来到安宁河畔的米易县弯丘知青农场。历史风云变幻的弯丘,是改造人锻炼人的特殊之地,也是900余名成都知青的难忘之地。2024年大年初六,莫名的冲动让我再次踏上了弯丘农场,去追忆那山、那水、那树、那座吊桥……尽管弯丘已经旧貌换新颜,当年的许多遗址已经不在,但留在心中的仍然是那满满的回忆。
英雄树萦绕的安宁河畔
米易县位于安宁河畔,原属西昌市管辖。弯丘也称“湾丘”或“塆丘”,是个河谷地带,那里处处生长着挺拔的英雄树。英雄树又称木棉树、攀枝花,硕大红艳的鲜花盛开之际,安宁河畔宛如笼罩在红色的云霞中,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1973年5月初,100多位十七八岁的成都知青乘坐成昆线的列车,最早来到了弯丘知青农场十中队(原为六中队),那时我还未满17岁。我中队知青共129人,全部都是省直机关系统单位的子女。此时弯丘的旱季还未结束,炽热的艳阳高挂天空,原省五七干校的一排排“干打垒”房子(泥土垒墙、瓦屋盖顶)成了知青的宿舍。不久,前前后后奔赴弯丘的成都知青有900多名。知青农场基本上以干校的原址为单位,分散于安宁河畔或大山深处,按大队、中队的编制统一管理。各中队的农活都是全方位的:种田、种蔬菜、养猪、放牛……我中队就成立了大田班、蔬菜班、养猪班、伙食团、民兵队等等。我们四川省文化系统的知青分在养猪班,放养着几十头猪和一群水牛,但到农忙时节,同样要下田干活。
弯丘知青农场的领导和管理人员,主要是原省五七干校留下来的干部,或是省农业厅安排的农业干部,十中队的肖指导员就是成都电讯工程学院(现电子科大)原团委书记,后来任弯丘知青农场副指挥长。
当年,李庆霖的一封上书直达中央,毛泽东主席专门作了批示“寄上三百元,聊补无米之炊”,国家的知青政策因此进行了调整(参见笔者撰写的国内第一部知青史著作《光荣与梦想——中国知青二十五年史》,成都出版社1992年出版),每个知青有几元钱的生活保障(但必须挣工分结算),伙食团保证了每天有饭吃,缺的只是肉和食油,半个月才能吃到一次猪肉。住在原干校的“干打垒”中,多数时候保证了水电的供应。
将近两年的知青劳动生活是艰苦的,留下的深刻记忆除了安宁河畔红色的“云霞”,就是远离成都、远离父母的苦闷,毕竟那群十七八岁的青少年远离五百公里之外的大城市,远离了父母亲情。1974年,我们在弯丘度过了下乡后的第一个春节,由于农场提倡“扎根农村干革命”,要求知青坚守农场不回城,那年的除夕之夜,中队热闹地聚了餐,吃到了平时难以吃到的“油搭”(大肉),组织了文艺联欢节目。
“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晚上十点多钟,女知青宿舍里传来阵阵动情的歌声,打破了除夕的沉寂,那是《远飞的大雁》等歌曲。不一会儿,夜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悲怆的尖叫,一些女知青齐声恸哭起来。那哭声既是对命运前程的无奈,更是对父母的思念……
那难忘的场面,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良师》,载于《蹉跎与崛起——五十五位知青的人生岁月》(成都出版社1992年版)。
场部的大树
弯丘知青农场基地总部,当年称为“场部”,耸立着一棵百年大榕树(亦称“黄葛树”),它不仅留在了原省五七干校成员的心里,更留在每一位弯丘知青的记忆中。
弯丘受南亚季风气候影响,分为旱季雨季,每年十月至次年四五月份,便是无雨的旱季,冬天灿烂的阳光成了温暖的资源,吸引了当前无数成都人前往过冬。2024年大年初六上午,我们一行驱车来到了弯丘,查找百度上,“弯丘”标为“湾丘”,仅剩下了“四川省五七干校旧址”的地名。
场部大门也被不起眼的小门挡住,车开不进去,一眼望去,里面竟空无一人。经询问,一位留守的女士说,最近附近发生了山火,场部没有对外开放。
“当年我们是这里的农场知青,想进去看看,可以吗?”女士听了描述,同意我们进入观瞻,但叮咛不能走进总部的大楼。
我们侧身挤进了小门,场部坝子正面的大树立刻映入眼帘。想当年,这棵大树十分高大,大约五六人都难以合抱。大树上挂上了一块牌子,说此树是一棵有两百多年历史的古树。
大树前立了一块石碑,碑上刻着红字:弯丘“五七”干校旧址。它由四川省人民政府2012年7月16日命名为“四川省文物保护单位”。这棵大树堪称省五七干校、知青农场的标志性打卡点,当年不知有多少省直机关干部和知青到大树下乘凉,遗憾的是,而今却找不到半分知青农场的标志。
为什么这里被称为“五七干校旧址”?记得当年场部管理人员把这段历史告诉过我们:半个多世纪以来,湾丘充满了不同寻常的历史:新中国成立前这里属于西康省管辖,1948年成立了“湾丘垦殖场”。50年代初,弯丘成为西康省公安厅关押犯人的一个劳改农场,主要是开垦安宁河畔大片的荒地,西康省撤销后这里划归四川省劳改局管辖。“文革”期间,四川省革命委员会决定在弯丘原劳改农场之地开办五七干校,1969年4月26日开始,省直机关数以千计的干部被分批下放到弯丘进行劳动锻炼和“思想改造”,使其成为全省规模最大的五七干校。据说,当年省里不仅有200多厅官和800多处级干部轮番来到这里,还有流沙河、蓝疆、杨牧、白航等许多学术领域中的权威人士、文化名人、艺术家也曾在这里“劳动改造”。直到1972年底,省五七干校才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全部下放干部撤离回城,只剩下一个留守处驻地米易县城,专管劳改农场和五七干校的档案资料(网传省五七干校一直持续到1973年12月,这是不真实的信息)。
历史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弯丘仍在不断地演变着不同寻常的历史故事。省五七干校撤离后,这里就直接改为了知青农场。1973年5月开始,这里分别安置了900余名成都知青和两千多名渡口知青,弯丘知青农场的知青总共多达3000余名。
随着三线建设的迅速发展,1975年开始,弯丘知青被大批招到渡口当工人。下到这里的成都知青回城无望,基本上都成了渡口工人,笔者也于1975年被招到攀矿机动公司当了一名矿车机修工。1978年11月,米易县被划归渡口市管辖,渡口市随之改为攀枝花市,而弯丘知青农场也成为攀矿公司(后来攀矿又和攀钢合并)的蔬菜基地,各知青中队也划归到攀矿的分公司。当年,笔者作为渡口工人曾两次返回弯丘种菜,但这里也成了我拼命复习高考的“战场”。
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场部的那棵大树,站在树下,我们环顾四周,心中感慨万千。
场部大楼和白色小平房
大树后面的铁门紧闭,透过铁门的栏杆,我用手机拍下了保存完好的场部大楼。大楼劳改农场是省五七干校的产物,主要由砖木结构的平房和小青瓦建筑构成。大楼前那排白色的平房,是我曾入住过的地方。50年前,知青农场挑选了各中队的文艺青年骨干,集中成立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简称“场宣”),那排白房子就是场宣的驻地。十中队为场宣提供了不少的文艺知青,记得有能歌善舞、节目主持人、女中音高手、小提琴手、杨琴弹唱、舞蹈……他们都成了场宣的主力成员。
昔日的粮仓
当年知青宣传队演出的“戏台”
俯瞰大树前面的坝子,当年知青的重大活动都在这里举行。坝子右边那排粮仓还在,左边的主席台(“戏台”)也在,但都已破旧不堪。想当年,知青宣传队在“戏台”上的演出场面历历在目,无数的知青还在这里看过许多坝坝电影。
仔细品味“戏台”,我努力捕捉着当年文艺知青的身影,身不由己地走上台去,摆拍了一个难忘的身影。
五七吊桥
场部的大树是知青岁月难忘的景点,安宁河上的吊桥同样也是难忘的记忆。当年那桥长达一两百米,由省五七干校始建,称为“五七索桥”“五七吊桥”,桥上可通汽车。
五七干校的干部在吊桥上的合影(四川省散文学会燕羽老师提供)
笔者当知青时在吊桥边留下的珍贵记忆
走出场部,我们继续驱车前行,寻找那座吊桥的记忆,途中经过了十中队旧址。记得十多年前那里还保留着中队院落的基本面貌,如今中队的大院和一排排干打垒平房几近消失,剩下了少许的住房,屋门标注为彝乡村落,一些彝族村民在此居住。知青曾经耕耘的田地已然不在,只有几株英雄树仍挺拔伫立于河畔。
再往前行,路上已看不到吊桥的影子,但见昔街一个村落正在摆坝坝宴,村前停靠着许多小车。一位村民热情地告诉我们,附近已经修起了新桥,原先的吊桥还在,但已封住不让人过。顺着村民所指方向,我们开车来到新桥,终于看到了右边的旧桥。旧桥附近的河畔修起了一栋栋白马铁矿公司的新楼,一大堆铁矿堆放在停车场。
车停在公司新楼旁,吊桥醒目地耸立在眼前,桥顶上挂着“五七大桥”几个大字,记得以前并没有这些大字。
穿过荆棘草丛,笔者兴奋地寻着小路走到桥前,一通水泥墙堵在桥头,桥身显得比以往高大。手机查了查信息,原来钢木结构的旧桥已经不在,1995年被重新改造为钢结构吊桥,三年后又被洪水冲毁。眼前的“五七大桥”由攀钢公司于1998—1999年再次重建,虽不是以前的旧桥,但仍保留着老吊桥的风格。
现存的“五七大桥”,保留着老吊桥的风格
绕过封堵的桥头,从拐弯处登上大桥,站在桥中央,环视安宁河畔,原先知青十中队的全貌尽入眼帘,桥的对岸山上便是白马钒钛铁矿,修起了若干厂房建筑。
站在桥上远眺,英雄树下为原知青十中队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不知不觉,半个世纪晃然而过。回首往事,当年下乡的弯丘这块土地果然非同寻常。半个多世纪以来,劳改农场、五七干校、知青农场以及后来攀矿攀钢的蔬菜基地,当年在这里生存过的大多数人都不是本土乡民,而是来自四川各地、各个阶层的人群,他们似乎都在这里经历了人生的锤炼。
环顾安宁河畔,心潮澎湃,感慨万千!回首往事如烟,尤其是五七干校、后来转型为知青农场,成千上万的人们来到这里“经风霜、见世面”,但他们最终又离开了这里。弯丘的省五七干校和知青农场,各自存在了约3年以上时间,分别下放了近万名省直单位的干部,安置了三千多名成都和渡口知青,那水、那树、那吊桥……给经历过岁月沧桑的人们都留下了难以忘怀的记忆,因此足以打造成昔日“弯丘人”怀旧的旅游景点。但如今,只留下了五七干校“旧址”的身影,知青农场的历史却被湮没于无声无息之中,这也许是令人扼腕叹息之处。
来源:行脚成都
文/图:刘文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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