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双流观音阁

百年老茶馆的前世今生

席秦岭 李小岚 吴沙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种植茶树和制作茶叶的国家,沿着丝绸之路、茶马古道和万里茶道等,将中国的茶文化传播到全世界。

叭叶子烟是老茶客们的嗜好

历史学家王笛在《茶馆 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中称,“今日世界饮茶之习源于四川,可追溯到西周,秦统一中国后,方传到其他地区。”由此可见,自古以来,茶文化就是四川地方文化中的一抹浓重的底色。

与茶伴生的,是茶馆。

茶馆老掌柜赵桂华提着茶壶去掺茶(朱建国 摄于2006年4月)

自晋代起发展至今,茶馆约有1850多年历史。国人坐茶馆,图的不仅是喝茶,更多的是在一个公共空间,寻求社交、娱乐等社会功能。正如老舍先生在《茶馆》中所言:“在这里,可以听到最荒唐的新闻,如某处的大蜘蛛怎么成了精,受到雷击。奇怪的意见也在这里可以听到,像把海边上都修上大墙,就足以挡住洋兵上岸。这里也可以看到某人新得到的奇珍……”

观音阁老茶馆

观音阁老茶馆

在成都,茶馆几乎成了很多人的生活必需品。1942年秋池指出,成都1940年611家茶馆,平均每街一茶馆。《双流县志》记载:“民国时期,人口不足3000的县城,就有茶馆十余家,一般乡场,多则七八家,少则四五家。”

众多茶馆,市场沉浮,有的没落,有的兴盛。在成都市双流区彭镇,有一座坚守了上百年的老茶馆——观音阁老茶馆,它的历史比成都的鹤鸣茶馆更悠久,是四川唯一保存有老虎灶的老茶馆。

航拍彭镇观音阁老茶馆周边的环境(朱建国 摄于2006年4月)

缘 起

据《彭镇志》,观音阁老茶馆紧依彭镇杨柳河第一桥边(现今人民桥),这里曾是温江、崇庆(今崇州)、新津甚至远及乐山、犍为等地物资集散和商品交换中心,盖得水陆交通之便。早在清乾隆年间至民国三十年(1941年)前,彭镇街区南端湖广馆码头是杨柳河流域最大的码头,每日航经彭镇的船筏甚多,盛水季度多以百计,头尾相接如梭如织。

经历了百年风雨的老茶铺,每逢赶场人气兴旺,座无虚席

如今,观音阁茶馆几间穿斗式瓦房,隐于彭镇主街。门口,梧桐树遮天蔽日。室内,千脚泥形成的地面坑洼不平,老虎灶上的茶壶嘴吐出一股白烟袅娜向上,灶台的陶瓷茶杯整齐有序,茶客坐在竹椅上,或打着长牌,或吧嗒着叶子烟闲聊。露着膀子、戴着耳机的老板李强,穿梭在不同的茶客间,时而摆几句龙门阵,时而为客人续水,时而指点拍客拍照……

来喝茶的大多是附近的老茶客,每逢单日的赶场天,凌晨5点不到就有人来吃早茶

在这里,时光犹如静止一般。或许,上百年前,亦然如此。

据《双流县志》记载,彭家场又名永丰场,始建于明代,清初毁于兵燹,乾隆二十八年重建,因有丹棱彭端淑家族一支徙居于此,故复名彭家场。观音阁老茶馆所依存的房子,是古建筑。据《彭镇志》记载:“观音阁,建造于清雍正时期,又名藏音寺。”

老茶馆门口,剃头匠给老茶客剃头(朱建国 摄于2006年4月)

杨柳河水运繁忙时,来观音阁歇脚、喝茶的商人和小贩渐增。久而久之,自然形成了茶铺。

老茶铺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惬意的感觉简直不摆了

何谓观音阁?采访中,我们发现了两种说法:第一种说法,据《彭镇志》记载,清朝时期,彭家场曾发生过三次大火灾。大火几乎烧毁彭镇老街上所有的房屋,唯独观音阁幸存。当地老百姓认为是观音菩萨显灵,保佑了这里,便起名为“观音阁”。第二种说法,据本地人姚永刚介绍,多年前,杨柳河屡发大水,洪水将下游新津的万亩良田淹没。当地人饱受其苦,决定从乐山请一尊观音像,安放到上游的柑梓树码头。谁知,观音像刚运到彭家场老桥处,突遇洪水,观音像沉底。洪水消退,人们将观音像从淤泥里捞出,供奉在了老桥旁的茶铺里,于是被叫作“观音阁”。

朱建国老师在老茶馆拍摄

困 局

和其他茶铺一样,观音阁茶铺引进说书人、金钱板和围鼓等娱乐项目,是彭镇居民和农民赶场的重要休闲娱乐、交流信息场所,当场聚满了人,一些小贩进来叫卖小吃和零食甚至蔬菜、手艺人为茶客掏耳朵金属工具发出细碎的撞击声,热闹非凡。

卖菜的挑着担子穿过观音阁老茶馆(朱建国 摄于2006年4月)

本地人王耀平回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喝茶的人多了起来,但茶铺也曾没落过一段时间,“坐茶馆被人议论为不务正业。”后来,茶铺由当地供销社统一管理,观音阁老茶铺被命名为二茶铺,生意远不如两层楼、能容纳上千人的一茶铺。

彭镇观音阁老茶馆老虎灶上摆满了茶壶(朱建国 摄于2006年4月)

改革开放后,彭镇启动改造工程,位置更好的一茶铺被拆了,二茶铺得以幸存。20世纪80年代,供销社允许承包经营茶铺。在二茶铺工作的李强姑姑成为茶馆负责人,并没有为茶馆取名字,当地茶客对其叫法不一,有的称二茶铺,有的称大桥茶铺,有的称观音坎儿。有一段时间,他的姑姑为了招徕客人,还新增了棋牌室、烟酒房和柜台,但依然举步维艰,随时都可能倒闭。

彭镇观音阁老茶馆里的茶客

1995年,李强的母亲赵桂华来接手茶铺,三毛钱一杯茶,可喝上一整天。在大多数茶客眼里,赵桂华是一个朴实的人,老老实实做生意,人称赵嬢。赵嬢话不多,但心地善良,茶铺里还伴生着“驼背儿袁师傅”剃头、“杨耳朵”为茶客掏耳朵、智力停留在儿时的“老七”为客人掺茶倒水,他们抱团取暖,互相依存,维持生计。

彭镇观音阁老茶馆里老茶客吃茶(朱建国 摄于2006年4月)

李强回忆,最初茶铺的生意也不好,他还要外出打工挣钱补贴茶铺。有一天,他回来听见哗啦哗啦的麻将声总感觉不好,便拆了棋牌室,让茶铺回归到原来的模样。

彭镇观音阁老茶馆原来的模样(朱建国 摄于2006年4月)

出 圈

茶铺的朴实本色,让摄影师爱上了这里。

2002年,著名摄影师、时任四川日报报业集团专家委员会委员、《华西都市报》摄影部主任朱建国因为采访,路过茶铺,瞬间被原汁原味的环境与氛围吸引。年久失修的老式穿斗房,灰扑扑的墙面上露出斑驳的竹篱笆,淡淡的阳光从狭小的天井透射进来,洒在土泥巴垒成的老虎灶台上,让老茶馆越发显得昏暗、沧桑,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茶客们那一张张淳朴的笑脸。

如今,游客纷纷来观音阁老茶馆打卡(龙亦 摄于2022年5月)

朱建国想通过新闻把这里介绍给更多人,但这个选题“难产”了,领导反对,“一间臭烘烘的破房子,有啥子好报道的嘛?这是典型的一厂一店,有偿新闻。”

夜幕下的观音阁老茶馆(龙亦 摄于2023年9月)

他的想法搁浅了,但他不甘心,一直寻求报道的机会。有一天,他和在电视台工作的一位朋友喝茶聊天,他又聊起了心心念念的观音阁老茶馆。突然,他灵机一动,问,“如果我把红火的李伯清请到老茶馆,有没有新闻价值?”朋友很兴奋地拍起了桌子,鼓励他:“如果李伯伯去,你的报道一定会轰动!”当场,朱建国拨通了李伯清的电话,告诉他成都还有一个百年老茶馆,希望他去看看。从茶馆说书成长起来的李伯清对茶馆自有一番情怀,告诉他:“我查一下档期,一旦有空档,立即赴约。”

游客纷纷来观音阁老茶馆打卡(龙亦 摄于2022年10月)

2006年4月30日,李伯清带上徒弟赴约。在茶馆,他客串起堂倌儿,给茶客掺水,还为大家表演散打。

2006年报5月13日,《华西都市报》第2版头条重磅推出《百年茶铺当堂倌 咦,李老师得嘛!》后,一石激起千层浪,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摄影师和媒体关注,观音阁老茶馆一炮而红,不仅吸引了崔健、郭涛、陈果、许知远等名人,还引来了路透社记者,将它推向全球。

为了让拍客满意,李强现场为摄影师们表演绝活:用水壶的水在空中甩出造型,用手钳着烧着的蜂窝煤点烟……

李伯清来到观音阁老茶馆(朱建国 摄于2006年4月)

2009年7月,朱建国再次来到观音阁老茶馆时,发现因某剧组拍摄剧情需要,设置了柜台,在墙面上刷上了红色标语,老虎灶也被贴上了白瓷砖。“这简直是在破坏文物!”这让他感到愤怒,他挥笔写了一篇批评报道《剧组翻新百年老茶铺 茶客不乐意》,并请赵桂华督促剧组恢复老虎灶的原貌。

原始的老虎灶被贴上了白瓷砖(朱建国 摄于2009年7月)

老虎灶回归了灰扑扑的样子,红色标语却保留了下来,这种年代感的环境成为吸引摄影师和游客的又一个法宝。老茶客和游客们也达成了默契:凌晨4点到上午12点,本地老茶客在这里喝茶、谈天;下午至晚上,游客在这里或打卡或放空。蓉漂重庆人龙亦对这里上了瘾,只要在成都,几乎每周他都会来好几次。他说,“只有在这里,我才会感到特别放松。”不过,也有人表示,非常不喜欢茶馆空气里蜂窝煤夹着叶子烟的那种味道,去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

民间喜爱它,官方保护它。

2016年,成都市人民政府认定观音阁老茶馆为“成都市历史建筑”;2020年,双流区文物保护管理所认定其为“一般不可移动文物”。

“斗地主”是老茶铺最具人气的娱乐项目

随着互联网和短视频的兴起,观音阁老茶馆吸引了更多游客和网红前来打卡,生意愈加火爆。如今,这里成了网红创作基地,摄影家的天堂,有人打趣道,“拍照的比喝茶的还要多。”

观音阁老茶馆一红就是近20年,带来的流量给这座古镇带来了活力,一些年轻人瞄准这里的商机,为小镇增添了咖啡馆、微型博物馆、文创商品店等新鲜事物。

《地道战》《地雷战》等老影片,重复放映了几十年,茶客们依然百看不厌

如今,在茶铺门口的梧桐树上,一方“观音阁 百年老茶馆”白底黑字、镶着咖啡色边的布旗随风招展,无声地讲述着这个老茶馆的百年往事。

【参考文献】

1.成都市双流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双流县志 1911-1985[M].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2016.

2.双流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双流县志 1986-2005[M].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2011.

3.张经验编.彭镇志[M].双流县彭镇人民政府修志办公室,1988.

4.老舍著.茶馆[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19.

5.王笛著.茶馆 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 1900-1950[M].北京大学出版社,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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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席秦岭 李小岚 吴沙(双流融媒全媒体记者 席秦岭 李小岚 吴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