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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师与长——道熙先生‖蒋渝

作者:蒋 渝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2023-09-16 14:02:30 浏览次数: 【字体:

师与长——道熙先生

蒋 渝

李道熙先生于我,算是真正的前辈。虽然我没有正式向他拜过师,但在我心中他就是我的书法老师。我的书斋名为“铸墨堂”,即为道熙先生83岁时为我所题,每每伏案之余,举头看见这几个字,便会让我陷入深深的回忆。

20世纪50年代,乐山五通桥中学充实一批骨干教师,笔者父亲从一所小学校长任上调到桥中当老师,教初中数学,学校的美术老师就是李道熙。虽然道熙和我父亲一文一理,但父亲业余酷爱文学艺术和戏剧,他们之间很谈得来,也经常在一起切磋美术。记得道熙先生给我说过多次,“你爸爸的米字写得好”。当时的我不明白什么是“米字”,可能就是米粒大小的字吧?因为我看到父亲的字主要是在他的备课本上。后来爱上写字继而学习书法后,再回头看父亲的字(包括毛笔字),果然妍美流利,劲秀多姿,的确有米芾书风。

道熙先生为作者题写的书斋名

对于道熙先生的画,我自然崇拜得五体投地,但因其爱好的缘故,我常常有机会总喜欢看他写字,留意他的书法。听有老师谈道熙书法,有两点印象很深:一是他擅长大笔写小字(而不是小笔写大字),因为这需要书家有高超的控笔能力,其字笔力雄强而又不失造型;二是运笔中撇捺等笔画都不出锋,往往让毛笔在恰到好处时戛然而止,有意停顿或作无形回转。尔后有机会学习道熙先生写字,观之果真如此。后来学习了书法史,方知道熙先生的书风是融古通今、碑帖结合而来。其书取法于汉魏六朝碑版,旁涉三代金石,如张迁石门、鲜于璜;于帖学,则有二王、苏东坡、王铎,乃至近代吴昌硕、于右任、齐白石、郭沫若等,似乎都有些影子,又不是简单模仿,而是融入了自己的个性和风格。细观先生作品,绘画和书法两套笔法并存,且结合得了无痕迹驾驭自如。这也是他每每画毕喜欢题长款以尽兴的原因之一。

有一次,父亲带我去五通桥电影院看电影,找关系不买票,电影院叔叔要我们从银幕墙壁后面穿过去到观众席,我看见墙壁下有一幅巨大的《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画,画的旁边还有几幅装了框的书法,大小至少有六尺全开,内容写的是毛主席诗词,再看后面的署名是道熙,很有郭沫若书毛泽东诗词的味道。又一想,当时他正值“激扬文字”的年纪,而那些年郭沫若的书法在国内又十分风靡流行,受其影响便很自然了。其书如刀劈斧削,骨力洞达,于苍润质朴中闪现出果敢与爽利。

1978年,笔者父亲和道熙先生等一批桥中的中青年教师被“发配”到磨子场(今五通桥金粟镇),父亲在川康毛纺厂“825”学校,道熙先生更“惨”,被安排在离小镇还有几里开外的五根树小学(相当于现在的村小),然而他从不消沉,如陶渊明般陶然其中。上课之余,经常骑一辆当时小地方还很稀罕的自行车,身着背带裤,打扮像个华侨,背着鱼竿到处去钓鱼,路边有一股天然气,白天晚上都燃着,他便在上面架上一小锑锅,享受大自然带来的美味。

当时的学校是由企业派工宣队进驻参与管理,班级名称都按连排班的军队编制,从五通桥中学去的这批老师,不仅工作兢兢业业,也多才多艺,给当地带去了一股清流。小镇上的老百姓也很新奇,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朝气蓬勃、才华横溢的老师,无论语文数学还是“工基”“农基”,各学科的老师都有一招,教学很棒。暑假中,上级都要组织老师开展政治学习,所以假期中学校仍旧热闹。学习期间还办起了油印小报,记得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负责刻写文字,报头的书法和插图自然落到道熙先生身上。作为学校学生又以校为家的我,便经常跟在道熙先生身后看这看那,很是新奇,从小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

光阴荏苒,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从知青考上大学,毕业后回到乐山工作,先后“转战”教育、宣传、政府等部门。90年代中期,我从市委宣传部调到市政府工作,办公大楼位于铁牛门。

一天上班时,看见两位老人从门口走过,男的鹤发红颜,富富态态,很像道熙先生。我跨出门喊了一声“李老师”,老人回过头来也认出了我。我把二老迎进我的办公室,多年不见,我们聊得很亲热。道熙先生说明来意,原来他们来市政府是找分管城建的何征修常务副市长,请求特批一块地准备建房定居乐山。此事最后顺利办成,体现了政府对道熙这样的特殊人才的关怀。

2004年秋,乐山组织一批书画家赴山东,与泰安画院的艺术家们交流并举办书画联展,我有幸作为成员与道熙先生同行。在泰安考察之余,我们陪先生游岱庙,为《泰山神启回銮图》所迷恋,被仅存146字的《泰山石刻》所折服。尔后又登泰山,寻经石峪,更是对先生追求艺术的精神感佩不已。记得上泰山那天,汽车行至山脚,大雾迷蒙,窗外白茫茫一片。下得车来,才听说恰逢国际登山节在泰山举办,一队又一队国内外登山爱好者精神抖擞地从我们身边跑过,令我们艳羡不已。面对瑟瑟寒气,大家纷纷在路旁商店添衣加帽,而此时我心里则隐隐为先生担心,已84岁高龄的道熙能否承受此海拔和气候。问他,他淡然一笑,“没有问题,雾中登山不是更有一番情趣?”在主人安排下,我们一行人坐缆车登上南天门,此间更是浓雾密布,寒风嗖嗖。众人商议,先生绝不能再往前走了。主人于是安排工作人员在南天门一小店内陪他休息,其余人继续步行爬山。接近中午时分,意外太阳竟出,登顶后我们折返。接近天街处,看到老人家雄赳赳地向我们走来,在泰安画院办公室朱主任陪同下,他最后硬是登上了玉皇顶。午饭时我们大家都说,道熙先生,你恐怕算登泰山人中年龄最大的泰山哦,乐山艺术家为登山节增色添彩。

午饭后,我们又按计划去后山寻访著名的经石峪金刚经。对于我们这行人来说,下午之行的意义不亚于上午。这经石峪位于泰山后山斗母宫东北的山谷中,在一大块石头上刻着金刚经文。原有2500余字,经过一千多年风雨剥蚀,尚存1000余字。字径逾20厘米,有“榜书之宗”之谓,其书篆隶兼备,书法刚健质朴,雄奇壮观,据郭沫若考证,为北齐人所书,具体书者已不可知。汽车行到半山,山路崎岖,只能弃车步行。一路上大家轮流搀扶先生向上攀登。向导开始说仅有七八里,走了近一个小时仍不见石刻踪影。原来山民们每天往返不觉远近,我们第一次走,因而感觉甚远。如何办,特别是先生如何上得去?我们欲安排他在路旁休息,他却执意要上去:“我年轻时就临写过此碑,但一直无缘亲见,今不能上山,死不瞑目也!”众人为之感动。临时扎滑竿已来不及,画院主人赶紧联系,请来当地两个山民,轮流背着先生向山上走去。

抵达现场,大家立马被眼前的壮丽景象所吸引,一大片倾斜的岩石上,二三十厘米见方大小的石刻隶书历历在目,神采焕然。虽经风吹雨打,字迹斑驳,苍苍茫茫,然金石之气跃然荒野,气象万千。此时我观察先生,道熙正拄杖屹立,靠着围栏,细细地凝神观望着那片石壁,良久悄无声息。仿佛一个远道而来的朝圣者,来到了他朝思暮想追寻的地方,此时一股山风吹来,他头上的几缕白发迎风飘拂,此时先生整个身躯犹如雕塑一般,那深遂的目光仿佛又回到汉唐,与不知名的书者隔着时空进行心灵的对话。良久,天色渐晚,我们只好催促先生下山。一路上道熙不断地说,“此碑太精彩,我还要再来,还要再来!”

2007年8月,乐山市文联组织部分书画家回访青海省画院,我再次与道熙先生同行。乐山虽为地级市,但我们在西宁举办书画展期间,处处受到青海省、西宁市书画同行的尊重,可见嘉州画派在外的影响之深。特别是道熙先生每到一处,便被那里的朋友所敬仰和推崇。交流期间,我们与青海同道在省军区招待所举行笔会,道熙始终是“乐山队”的主心骨和灵魂,不管是作画还是书法,他往往是被围观的对象,见此我们也颇感得意。只是先生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我几次提醒他休息,他都如孩童般兴致飞扬,挥毫疾书,作品精到又数量最多。一天下午,我们游塔尔寺后回到酒店,晚饭后已经是9点过,陪同我们的画院同行悄悄给道熙耳语,说有领导想要道熙的书法。我们提议第二天再写,道熙先生说,无妨,就今天写吧。最后一直写到近11点,道熙方才回房间休息。

应该说,道熙先生的书画成就是奠基于20世纪40年代,发轫于五六十年代,即便在“文革”时期也没有丢弃和荒废,从改革开放的80年代开始突飞猛进,直至20世纪末期,走向了他自己的艺术高峰。而能取得这样大的艺术成就,内部条件,得益于他的聪慧、学养、勤奋;外部条件,则是遇到了一个好的时代,二者缺一不可。

他的作品博采众长,转益多师,在数十年的艺术淬炼中形成了简洁而大气、灵动而萧散的风格。其画作的哲学观既入世又出世:入世,是他的很多作品都讲求生活情趣;出世,有些画作有老庄思想在里面。在道熙先生笔下,无论是尺幅小品,还是磅礴巨制,都能做到构图清爽,用笔简约,气韵生动,具有很强的抒情性。他十分推崇黄宾虹所说的“作画当以不似之似为真似。”“画有三:一、绝似物象者,此欺世盗名之画;二、绝不似物象者,往往托名写意,亦欺世盗名之画;三、惟绝似又绝不似物象者,此真画也”。多年前,他就把这段话作为长款题在《吉羊图》上,成为他所遵循的美学思想。他于1998年画的一幅《群鸡觅食图》款识曰:“作画应有法,而又不为画所拘,不难用繁而难用简。”他的画作确为简之又简,神采焕然,当中的“简”并非形而上的简,可谓“增之一笔则嫌冗,减之一笔则不足”,这是他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历经沧桑之后的复归平正,是他审美追求的最高境界——返璞归真又超然物象的结果。

2007年春,笔者构思将辞赋大家何开四先生发表于《光明日报》《华西都市报》等报刊并产生广泛影响的《乐山赋》,用书法手卷形式表现出来,写了几遍均不满意,于是带上书法草稿登门向道熙先生求教。在先生的紫气堂画案上,他对我的习作展卷端详良久,不时还用放大镜细细察看。少顷方对我说:“作品有气势,与原作风格很吻合,总体还不错。有两点:一是章法布局上应紧凑些;二是笔法,用笔要力避纤弱,‘须须’要减少”。应我请求,他欣然提笔挥毫写下“乐山赋”三字,并题“道熙署”。

道熙先生为作者题写的书名

回家后,按先生指点,笔者又将内容书写了几遍,直至满意为止。成书付印后,我首先想到的是请他老人家共同分享我的快乐。该年10月,我又携原作再次登门,请道熙书跋。先生客气地与我商议好内容后,先在一宣纸上写好草稿,核对后才书在作品预留的空白纸上。由于装裱预留长度不够,章法处理得较紧,写完后他认真念了一遍,连说“没写好,没写好,以后纸要尽量留宽裕一些”,然后又仔细钦上他的印章。跋云——

蒋渝弟台自幼对书法兴趣颇浓,感悟亦深,无论少年青年还是中年时期,无论从事何种工作都笔耕不辍。其书上追汉魏,下逮明清,取法正统,熔古为我。右书《乐山赋》欹正相生,秀逸多姿,老夫以为其进步可喜也。丁酉年秋八十八叟道熙。

道熙先生为《乐山赋》书跋

我眼中的道熙先生,虽名满天下仍谦和待人,特别是对我辈后生,更是诲人不倦奖掖有加,令我永远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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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蒋 渝

供稿:中共乐山市委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终审:唐志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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