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与承诺

——加拿大友人的华西缘

向素珍

1910年以来,建立华西协合大学和在华西协合大学工作、学习过的人,都自豪地称自己为“华西人”。因为华西协合大学是中国西部一所具有现代化意义的大学。抗日战争开始又是保存、延续中国高等教育命脉的圣地之一,至今仍是著名的教育基地。华西学子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然而,我们不是 “华西人”,却做了一件“华西事”,从而在我们心的深处,便有了一份浓得化不开的“华西情”。

也许,这是一种缘分。

2004年底,四川省外办新闻文化处原处长郭嘉农先生交给我一封信。这是一位20世纪30年代出生在四川自贡的加拿大传教士后代Bob Edmonds写的。Bob Edmonds是当年参与新中国和加拿大建交谈判小组的成员,此次应中国外交学会邀请访问中国,并重访了他的出生地。他在信中说,他和他的朋友的父辈以前在四川当过传教士,手中有许多当年拍摄的四川老照片,提议共同举办一次历史照片摄影展,并表示愿意帮忙收集老照片。我在四川省人民政府外事办公室工作时,曾做过一次德国老照片展览,社会反响很好,所以对老照片有一种特殊的兴趣。但我知道,举办这样的展览需大量的精力和一大笔经费,因此,有一年多的时间我不敢与Bob Edmonds 联系。

2006年上半年的一天,我将这件事告诉了我的好朋友、中国著名书法家张飙先生。他非常支持,表示愿意出任老照片展览顾问。他通过北京电影学院副教授、中国著名摄影家程铁良先生去寻找主办单位。我立即写信将这一消息告诉了Bob Edmonds 。2006年10月,Bob写信给我,说他在“CS”的聚会上宣读了我写给他的信,讲了举办老照片展览的事情,得到大家热烈支持,都愿将手中珍藏的照片提供出来,办展览的愿望很强烈。他还告诉我,“CS”是加拿大学校的简称,在四川出生的 “CS”学校的学生,年年都要聚会,从全国各地来到多伦多一家中国餐馆团聚,而且坚持了75年。我感到很意外、很震惊,没想到他们对中国人民的情谊是如此强烈,如此深厚,如此悠远……

图为老照片项目小组的发起人张飙(中)、程铁良(左)、向素珍(右)

第一个给我寄老照片的是Don 和Liz Willmontt 夫妇。我在加拿大又多了两位联系人。

2007年3月16日,是一个至今想起都想掉泪的日子。这天晚上,我收拾完第二天一早去北京的行装,打开电脑看到了Don Willmontt夫妇的邮件。他们告诉我Bob Edmonds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几天前我还收到他一封邮件。他在邮件中告诉我,2008年他要回中国参加四川自贡一中的校庆活动。他没有用“去中国”,而用“回中国”,多么情深意重的一个“回”字啊!他还告诉我,他将给我寄两本有关华西协合大学历史的书。然而转瞬之间我们却阴阳两隔,我感到一种失去亲人般的悲伤。他再也回不来了……

图为Bob Edmond(左)在2006年10月的“CS”聚会上,在他的倡导下,老照片项目始于这次聚会

第二天,在北京张飙的工作室,我将这一悲伤的消息告诉了张飙和程铁良。我们3人都足足有两分钟没有说话。最后张飙站起来说:“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要办得漂亮!”这是我们心里共同的一个承诺,为了这位可爱的老人,为了中加人民的友谊,为了一段沉默的历史……

收集老照片和与我们联系的工作,落在了已80岁的Don 和Liz Willmontt 夫妇身上。作为“老照片项目小组”的加方顾问,两位老人为我们收集、扫描照片,安排我们参加CS聚会等,做了大量工作。几年间,仅他们写给我的邮件就达400多封。从他们那里,我知道了许多老照片背后的故事,特别是知道了他们中间一些人积极投身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和解放事业的动人事迹,我被深深地感动了……

加拿大友人Don and Liz Willmntt 夫妇

作为一个四川人,我知道成都华西坝有一所华西大学和华西医院,而不知道这段历史。当我将这些故事讲给我的朋友们听的时候,大家都被感动了。我和我的朋友们自发地成了老照片项目工作的志愿者。作为老照片项目小组成员,张飙、程铁良、崔桦、张颖明、王晓梅、张文森、田亚西、申再望、柯马凯、李爽、林春柏等多年来在没有任何报酬的情况下,为展现这段历史付出了很多心血。我们都认为,仅仅举办一次普通的老照片展览,已不能展现这段历史,不能反映加拿大人为中国西部所做的一切。因此,我们决定以叙述故事方式举办这个老照片展览,告诉大家这段不应该被遗忘的历史。

在张飙先生支持下,我和张颖明于2007年10月去加拿大参加“CS孩子”的聚会。四川省人民政府外事办公室主任崔志伟在办出国手续和签证方面为我们提供了很多方便。香港南中集团总裁张弛先生特地委派他的夫人、美籍华人王小瑞女士专程从香港赶到加拿大,义务为我们当翻译。我们从加拿大带回了大批有关四川的老照片和珍贵历史资料。

经过志愿者们大量艰苦的工作,2008年3月底,《大洋彼岸的中国情怀——来自加拿大的珍藏照片世纪展》在北京鲁迅博物馆开幕;同年4月,《大洋彼岸的都江堰情怀》老照片展在成都都江堰市展出;2010年5月1日,《岁月留痕——来自加拿大的成都旧影》在具有千年历史的古镇——大邑县新场镇开幕;2012年4月,《成都,我的家》正式出版;2013年6月,大邑县人民政府将新场镇一栋两层楼房提供出来,将原来的展览扩大为《百年历史影像馆》;几年间,我们组织了4次“回家”活动。大邑县新场古镇已成为这些传教士后代心目中的“家”。这些活动引起了出人意料的轰动……

“CS孩子”手捧记录着他们家族及儿时故事的图书《成都,我的家》,笑逐颜开

在新场“家里”看到儿时的照片,3位老人仿佛回到童年的时光

几年的时间一路走来,我们体味了太多的艰辛、欣慰和许许多多的感动……

2008年的北京展览充满了波折。我们去加拿大的签证已办好,主办单位还没有落实。有的人认为“传教士”三个字太敏感而退避了。记得我给张飙打电话时急得哭了起来。张飙对我说,你们到加拿大去,我继续找钱,如果找不到,我来出这个钱。最后在北京鲁迅博物馆的展览以及参加展览开幕式的8位加拿大朋友的所有费用,都是张飙承担的。

2008年3月底,北京鲁迅博物馆展览开幕式

在中国,没有主办单位几乎是不可能举办展览的,在首都北京更不可能。而我们却在北京鲁迅博物馆举办了一次没有主办单位的展览——《大洋彼岸的中国情怀——来自加拿大的珍藏照片世纪展》。出席开幕式的中外贵宾之多,反应之热烈,出乎我们意料。鲁迅博物馆馆长知道我们是一帮志愿者,而且是自掏腰包举办展览时,主动免去了我们还应交的4000元场租余款。

参加了北京展览开幕式后,四位当年的“CS孩子”带着他们的子女重返华西坝

在留下太多童年记忆的CS学校阶梯上合影

展览的故事发生在四川。出生在四川的“CS孩子”和我们有一个共同心愿:就是在成都再举办一次展览。北京展览的成功,使我们对此充满信心。但当我提着装有北京展览的报纸、宣传小册子、打印出来的一些老照片复印件的口袋,去找主办单位时,才发现事情远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支持我们的人很多,但几乎没有机构和单位愿出钱来做这件事。Don Willmontt夫妇知道我们为展览经费发愁,给了我一幅一位叫钱家骏的中国漫画家在1945年送给他的漫画,叫我拿去拍卖,拍卖的钱拿来办展览。启尔德的孙女Marion几次写信给我,表示愿捐钱来实现我们共同的愿望……

然而,我无法在感情上接受这样的馈赠。

记得2007年10月在Don Willmontt的家里,他递给我两本关于华西协合大学的书。这是Bob Edmonds临终前托他转交给我的。捧着沉甸甸的两本书,我再次掉泪了。这是一份何等厚重的礼物啊!我感到,这是逝者对生者的嘱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今后的事情做得更好!

每当想起在大洋彼岸有一群称自己为“CS孩子”(Canadian School Kids)、他们的父辈和祖辈为中国的教育和医学作出过重大贡献的老人时;每当想起他们聚在一起唱四川儿歌、仿佛回到童年的表情时;每当想起在“CS”简报上读到有的老人去世后,他们的子女遵循遗嘱将其骨灰带到成都,撒进华西坝钟楼前的荷花池的情节时;每当想起他们认为自己的祖辈和父辈为中国作出的贡献已被中国人忘记,只能永久藏在他们记忆中的失望的表情时;每当想起在聚会上他们对我们充满信任与期待的眼神时……我的心都会颤抖,都会感到一份责任。

这是一份无法拒绝的中国情啊!

是大邑县的陈历章县长( 陈历章现任四川天府新区党工委副书记、管委会主任——编者注)从张飙那里知道这件事情后,将展览引到了大邑县新场镇;是分管新场的县委副书记徐耘将展览留 在了新场镇;是新场镇镇委书记龙玉祥和“加拿大老照片项目小组”具体实施,将2000多幅反映这段历史和老成都故事的珍贵照片长期陈列在新场镇,为这一段历史故事安了一个永久性的“家”,也为大邑县新场镇播下了一颗中加友谊的种子,为这座千年古镇架起了通向世界的桥梁。

社会对新场镇的展览好评如潮。几年来,有数万人参观了展览,留言说,“这个展览抹去了一段历史上空的迷雾”“这个展览是本好教材,看看过去的满目疮痍,看看现在的和平繁荣,才知道我们的今天有多美好……”

2010年5月,CS孩子以及他们的后代在新场参加“回家”活动

参加展览开幕式的所有加拿大友人都在展览中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第一次来中国的Kevin见到爷爷在中国给病人做手术的照片很激动

参观先辈创建的医院和教学中心

2010年10月,笔者和张颖明、李爽代表老照片项目小组再次去加拿大参加他们的聚会。参加过新场展览开幕式的“CS孩子”的后代,用PPT给大家介绍了两次展览的盛况。“CS聚会委员会”为“加拿大老照片项目小组”授牌。牌上的中文是这样写的:“送给我们中国朋友,感激你们为这个伟大相片展览建设一个永久家园。你们加拿大同学朋友”。他们都非常向往能有机会回到新场镇的“家”看看。

记得2008年1月一个雨雪纷飞的上午,笔者坐在张颖明的自行车后衣架上,穿过华西校园来到牙科老专家罗宗赉教授和詹淑仪教授夫妇的家,他们是林则和吉士道的学生。我们是为了解更多华西故事而去拜访他们的。当两位老教授得知我们的来意时,伸出大拇指连连说:“你们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啊!我们的老师都是品德高尚的好人啦!”北京展览结束后,我们送了罗宗赉教授一本介绍展览的书。罗老爱不释手。后来罗老把书借给另一位华西的老专家共赏,这位老专家也爱不释手而不想还了,两位老人还因此红了脸……我突然感到:我们所做的这件事不仅仅是展现了一段历史,同时也反映了华西老教授们埋在心底的愿望啊!

还记得2007年11月,加拿大老照片项目小组顾问、四川省作协原副主席、作家崔桦带领我们去拜访了革命老前辈、省文联领导马识途先生和李致先生。93岁的马老非常激动地向我们介绍了华西协合大学的传教士云从龙全心全意帮助地下党活动的故事,还欣然为我们的北京展览题词。

老照片项目小组成员拜访马识途先生,了解当年的历史

帮助我们的人很多。人类学家李星星为我们提了许多非常有用的建议,四川文艺评论家张颖川为我们起草了最初的老照片工作方案,四川大学老教授刘尚威为我们四处奔走,寻求支持,华西医院外事科科长伍经平为我们的活动提供了很多方便,85岁高龄的戴德沄老先生为我们辨认老照片。还有我的同学和朋友钟庆成、杨小枚、刘莎萍、陈刚、杨庆华、耿德新、舒崇福、聂秀香、崔亚玲、罗玉彬、王林嘉、饶海燕、吴玉贞、田闻一、李林子、金开泰、邹小工、王波、曾轶峰、洪濂夫妇以及许多亲人和朋友,都给予了我们无私的支持和帮助。在此,我们向大家表示深深的谢意和敬意!

几年来,老照片项目小组的志愿者们为此付出了大量心血和财力。我们没有经费,每次开会的乘车费、伙食费和茶水费,大家总是抢着掏钱,无怨无悔。我们最大的愿望是能得到社会认可,当加拿大驻中国大使馆文化处打来电话,表示愿对我们今后的工作给予支持和帮助时,我们感到十分欣慰……

2013年10月,加拿大总督戴维·约翰斯顿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并顺访成都,在加拿大驻重庆总领事馆举行的“加拿大之友招待会”上,为加拿大老照片项目小组颁发了总督勋章,表彰项目组多年来为中加友谊所作的贡献。

总督勋章及总督给老照片项目组的亲笔签名信

加拿大总督戴维·约翰斯顿(左)与老照片项目小组总顾问张飙(右)握手留念

2012年4月21日,加拿大前驻华大使马大维在北京国际广播电台举行的《大洋彼岸的中国情怀》老照片展览开幕式暨《成都,我的家》发行式上说:“早在白求恩之前的100多年前,一批加拿大人远涉重洋来到四川,在这里创建了中国西部第一所西医医院。他们对中国充满真挚情感,为自己也为他们的家人起了中国名字。他们为中国所作的贡献是应该被后人永远铭记的。今天,反映这段历史的老照片在这里展出并编辑成书,是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的。在此,我非常感谢四川省政府、感谢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的支持。我还要特别要感谢老照片项目小组,是他们的辛勤付出,才使这一切成为可能。通过这些老照片,我们可以看到中加两国人民之间悠久的交往和友谊。”

马大维大使

2013年6月11日,唐兰公使在大邑县新场镇《百年历史影像馆》开馆仪式上的讲话。她说:“ 《百年历史影像馆》的建立非常有意义,它将使更多的人了解加拿大传教士在中国的那段历史,是加拿大和中国之间过去和未来友谊的具体体现。今天,各国政府经常谈到人民之间交往的重要性。在我看来,老照片项目就是一个典范,它由那些来自加拿大和中国的具有敬业精神和充满热情的人们所创造,并将会对我们两国关系产生巨大的积极的影响。双方的政府都对这个项目给予了支持,但你们的辛勤工作和无私奉献才使得老照片项目成为现实。”

唐兰公使

2012年4月26日,驻重庆总领事欧阳飞在成都宽窄巷子举行的《成都,我的家》图书发行式暨老照片展览开幕式上讲道:“非常感谢加拿大老照片项目组为中加友好所做的贡献。这些老照片使我们想起,在非常不同的社会之间完全可以建立友谊与合作。因此我认为,在今天展出这些老照片具有非常的意义。”

欧阳飞总领事

加拿大驻华大使馆文化参赞麦道伟是这样评价我们的工作的:“你们的工作让我们重新认识了加中友好交往的历史。以前我们一直认为加中友好交往始于白求恩,今天我们明白了应该始于120年前。现在,无论在大学或是别的地方演讲,提到中加友谊,我们都会从120年前讲起,你们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大事。”

麦道伟参赞

2012年4月21日至26日,以“回家”为主题的大型系列活动分别在北京和成都两地举行。内容包括《成都,我的家》图书发行式和“来自加拿大的成都旧影”老照片展。该活动由四川省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四川省人民政府外事办公室、四川省对外友好会、成都市新闻办公室、成都市人民政府外事办公室、成都市对外友好协会、大邑县人民政府、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电视节目制作中心、加拿大驻华大使馆、新华文轩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联合主办。

右为伊莎白的儿子、老照片项目组成员柯马凯

“CS孩子”代表、96岁的伊莎贝尔女士在发言中激动地说:“从我姥姥开始,我们家已有五代人生活在中国。我最自豪的是我的孙子现在成都华西医院任职。我们都热爱中国。”

老照片项目小组代表向素珍发言后走下台时,加拿大友人全体起立为她鼓掌,这是对老照片项目小组多年来为中加友谊所做的工作的肯定

2013年6月4日至12日,应大邑县人民政府邀请,来自14个家庭的26名传教士后代,专程从加拿大到成都市大邑县新场参加“百年历史影像馆”开馆仪式暨“回家”活动。

加拿大友人回到新场的“家”,受到热情款待

现在,中国中央电视台记录频道将与四川电视台联合拍摄制作5集大型纪录片,这段感人的历史故事不久将在银屏上与大家见面。

缘分是一种情结,一种合力。我们从这里收获了快乐。

承诺是一种境界,一种责任。我们将把承诺装在心里,快乐地往前走……

向素珍2015年于中国成都

来源:永远的华西

作者:向素珍(四川省外办退休公务员,四川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现居四川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