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尝新‖海宇居
尝新
海宇居
尝新,这里特指20世纪六七十年代生产队时期村民们对新出产的农作物的初次品尝。
那时,我还是一个割草少年,只记得稻谷中的早稻一打,人们就开始尝新。可能是由于那个时代粮食紧缺,早稻基本在九成黄或接近九成黄的时候就收割了,收割回来的谷子也基本晒到八成几到九成干,就分给了急需粮食的社员。于是,一分到谷子,人们就纷纷背着或者挑着,到稻谷加工房去将它打成大米,立即举行新稻米的“尝新”。
那种尝新给人带来的幸福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米饭,是带有一点青籽米粒作成的米饭;菜,就是刚成熟的长条海椒和茄子。海椒茄子都放在灶堂里烧,烧得它们的表面都呈现一点虎皮斑纹。将烧熟的海椒撕成条,加上盐放在碓窝里舂,有菜油时舂好后再加上一点菜油。熟茄子也撕成大块,在舂烂的海椒里左右一搅拌,附带夹上一点舂好的海椒放在米饭上,然后将它们三者一起往嘴里送。这时的口腔里,米饭的清爽,海椒的温柔,茄子参杂着嫩椒与盐的细嫩,一齐在口腔里搅浑。这些食物给人带来的感觉是:似乎是在欣赏一场音乐会,既有宽厚又有清晰,既有纯粹又有复合;这感觉又似乎使人行走在春风里:清新爽快,淡雅芳馨;这感觉也似乎使人好像在与高雅的女士相处,清爽如诗,纯洁如雪……
稻谷尝新也有一个小小的仪式,那就是在吃饭前,用小碗装上半碗饭,饭上也夹上拌有海椒的茄子,之后将饭碗放在吃饭屋子外的凳子上或洗衣台上;用筷子当香,将筷子横举过头顶,作三个揖,且喊一声“老天爷,请尝新了!”之后把筷子放在碗上,静置一会儿,仪式就结束。
小麦收获后的尝新不需祭天。一个上午,我在社员们劳动场地的旁边割草,亲自见过一次生产队长宣布小麦尝新的场面。在要收工时,只听见生产队长高喊一声“大家注意了哈,下午分新麦子;吃了晌午,每个作业组派一个人跟着饲养员唐四爷一起到‘沟里头’去摘桐子叶,要计算好人数,桐子叶小的,每个人按七八张摘,桐子叶大的,按五六张摘;明天尝新,全生产队吃桐子耙;赵麻狗,你属狗,跑得快些,今天下午不来出工(不来参加劳动),到经济保管那里去领十块钱,上街到供销社买糖精去,记到哈,5人以上的,每户买一角钱一包的,5人以下的,每户买8分钱一包的,开好发票,拿回生产队报销!”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这天下午四五点钟,生产队的新小麦就分给各家各户了。从将小麦拿回家的那一刻开始,每个大院的一两副石磨就转过不停,直到晚上十来点钟,最后一户人家的麦子才被推完。他们将中午留起来的稀饭,故意让它馊掉,再和上糖精水,与筛去粗皮的麦粉和上,让它发酵。第二天早上,全生产队每个院子都弥漫着新麦桐子耙的清香,家家户户都在吃桐子耙。人们也几乎是对等的相互赠送着,品尝着,整个生产队都沉浸在一片融融其乐之中。
新麦出来了,人们难免不奢侈一回,中午那餐,是炸麦泥鳅。他们将昨晚做桐子耙没和完的面粉,和上一点盐,和上一定的清水,让它静置着,中午收工回来,就将生产队早就分给自己的新菜油放在锅里,加热到三四百度,然后用一个小一点的盘子将静置好的发面刮进油锅,炸熟,形状就像泥鳅。人们一家大小就守候在锅边,炸熟,趁热就吃,香得很。
高粱也尝新。
在高粱穗子上半段成熟后,就将这上半段剪下,去壳磨成糊状,再将这糊状放入锅里慢慢加热,熟透,高粱粑就做成了。只是麻烦一点的是,吃高粱粑需拌料——香粉子。这香粉子由黄豆面做成。它的味道有两种:一种甜味,一种咸味。咸味很简单,就是在黄豆面里加点盐巴就行,甜味的,就加糖。那时的糖很紧张,我们是用糖精化成甜水,撒在刚炒熟的黄豆里,等到黄豆表面一收汗,也就是水分刚被收敛,就拿去用磨子推,推出来的黄豆面就是甜味的了。吃时,将高粱粑放在黄豆面里一裹,嫩高粱的清香,黄豆的焦香,糖精的甜香,一齐出来,那滋味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咸味吃法也相同。
包谷尝新更简单,只将包谷掰回来,将外壳撕下,只保留一两层内壳,然后就放进锅里去煮,水开十来分钟,包谷就可以吃了。享用时,嫩包谷的甜脆鲜,全部呈现你的口腔中。
当时正在处在割草少年的我们,有时也在野外“尝新”,说准确点,就是趁“尝新”偷新出产的农作物吃。这种“偷”如果被逮着,也因“尝新”的原因,惩罚会轻一些。
包谷尝新,我们割草娃儿不用水煮,而是用火灰烧,烧出来的包谷水分少一些,比水煮的香得多。
偷红苕尝新也较简单,趁割草在红苕地里四处游走,发现哪棵红苕藤下的泥土裂口了(土裂了口,下面的红苕就长得比较大了),就两脚将那棵红苕所处的泥土埂子蹬松,抠出红苕,复原泥土,就算偷红苕成功。然后找一个僻静之处,烧红苕吃就行了。
偷红苕尝新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一次不小心偷到的是一户人家自留地里的红苕,红苕主人顺着脚印找来,抓住了真凭实据,我们说不是偷他家的,他的回答也很简单:“说不是偷我家的也可以,但你们要找出偷红苕的地方来,找出来了,就算你们没偷。”刚偷过红苕的泥巴是新鲜的,我们没有办法,只得承认是偷了他家的。最后是“因尝新”,少处罚一点,以偷一赔三的数量,每人陪给他6根红苕,并叫一个伙伴的姑爷出来作担保,事情才算了结。
芋头出来时,我们也偷芋儿尝新。偷芋儿尝新最简单,把芋儿偷出来,芋皮都不需要刮,放在火里,烧熟,撕掉芋皮就吃,香得很。芋儿个头小,很容易烧熟。
胡豆豌豆出来时,偷胡豆豌豆尝新那是雷打不掉的事。偷胡豆豌豆的尝新有两种吃法,最简单的吃法是,只从家里带一点盐,在山上找一点野葱,将胡豆或豌豆偷来,再将胡豆或豌豆与盐和野葱一混合,之后是砍一节新竹筒,将胡豆或豌豆装进竹筒里,再给竹筒塞上塞子,放在火里,待竹筒被烧焦,砍开竹筒就吃。第二种吃法要麻烦一些,要事先准备好米粉和海椒面,也是将偷来的胡豆或豌豆与米粉、盐巴、海椒面一起混合(因为添加了干米粉,在胡豆或豌豆与米粉、盐巴、海椒面混合时,要加一点水),装进竹筒,一烧,味道比只有盐和野葱的好得多。
以上就是20世纪生产队时期大人及少年们的尝新记忆。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海宇居(四川隆昌一中退休教师)
配图:方志四川
用户登录
还没有账号?
立即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