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何郝炬:在西南大区最后的日子
在西南大区最后的日子
何郝炬
1954年8月的重庆,炉火正盛。这些日子上下都在忙活机构大变动的事务,我去基层工地的时间很少,体验不到生产一线在高温状态下劳动的艰辛,感觉没有去年同期那样火爆。不过上了缙云山却真正感到与重庆市区的凉热两重天,据说山上的气温比市区至少低十度,比北碚低三四度,这才明白为什么选择缙云山修建疗养所。这里气温适宜,到市区和北碚的交通很便利,是最理想的疗养休假的去处。去年冬季来此,雨水偏多,道路泥泞,空气潮湿,寒气袭人,与现在的感觉完全两样。经过大半年努力,大区和重庆市两级的疗养所内的十几栋砖木结构的小楼均已完工,坐落在半山的丘陵小平台之中,星点分布,红绿相间,环境、道路焕然一新。从市区这个火炉走出来,顿感尘埃尽消,神清气爽。在重庆工作几年,首次也是最后一次享受清凉舒爽的休假生活,心情一下放松,很高兴有机会来此休养。
新近完工的盘山公路,路面整洁,弯道平缓。曾被贺老总要求不能滥毁的那棵银杏大树,依然在路中屹立,绿叶成荫,上下车辆从树两侧缓缓驶过,成为一道景观,与路边名人题名为“黛湖”的小水塘相映成趣,点缀着缙云山山水水的清阴幽趣。
西南一级机关局以上干部定期来缙云山休养,是上半年确定的,因收尾工程推后,具体时间定不下来,随后又忙于处理大区机构变动的大事,休养一事几乎不再为人所提起。近日得通知,8月中旬按原定计划休养。这是一次告别的休养,也是大区最后一次的干部集会,大家兴致很高。撤销工作即将完成,一些同志因新的工作需要已提前离开,仍在的同志均按通知携家属前来。姚继鸣本拟和组建的安装总局工作班子一同去京,也临时决定,让其他同志先行,他和家人来参加这次休假,王海东也同样要在休假后再赴新的工作岗位。
大区几位负责同志原准备与大家一起在此休养,到后始知,只有宋任穷和几位部长、秘书长来此。贺老总曾说过建成后定要来此度假。这次才知,前些日子他已来此小住,并且嘱咐已经预定的干部休假要坚持举办,他本人不再参加了。
由于总人数不多,一个公共餐厅即可容纳大家就餐,也好见面摆谈,交流思想。宋任穷同志头两天和同志们一起就餐,他见到我和肖林、女儿及小弟,特意问:这是你的弟弟吧?你俩长得太像了。宋任穷和肖林更是熟识,他说:从金陵支队、南京市委、云南支队到西南局,算是老熟人了。我还帮过你们的忙呢,还记得吗?一阵欢笑而罢。小弟是我要他随我来此的。他已在电力学校(原重庆高工)做青年团工作。母亲去世后他子然一身,住在学校,他能够经常走动的只有兄长我处了。
何郝炬与小弟愚超(右)
因为是疗养休假,除了带的几本小书和每天下午送来的《新华日报》可供我们阅读外,没有其他事可做,晚饭时常和同志们聊天、交流。在这里,具体领导我们的刘岱峰、梁华、胡光等同志,现在也没了工作关系,只有个人的接触和交流。每天清晨,我们几乎不约而同地漫步山间,在清风吹拂下,眺望远山的云影,呼吸清新的空气,这是休养中最好的活动。我们几乎走遍了眼前的几座山头,回味着缙云寺老和尚们讲述的故事。形象巍峨、高出其他山峰的山头,据说是从天竺飞来的飞来峰,它下边至今还能看见相传是达摩老祖留下的大脚印;山高处还有几处砖砌的哨台,是林业站的瞭望哨台,曾有人在此巡逻守望,防止山火和野兽。据说有人夜晚巡逻,忽遇三只老虎,吓得躲在哨台上,老虎则在哨台底,欲上无径,人虎对峙了半夜,快到天明时,老虎始退去。去年以来,山上来人日多,已不再见老虎踪影。缙云山山高林深,过去是藏蛇卧虎之地,现在人多了,野生动物也都远遁,但对安全问题仍不可掉以轻心。毒蛇、猛兽都畏惧火光灯影,据说那次人虎对峙时,巡逻人员因携带有较大的照明灯,老虎不敢靠近,乃至畏惧逃离。疗养所已知此事,考虑到休假住处之间均有距离,为安全起见,每栋住房楼外及过道中均安装电灯,夜间均不熄灯,以保安全,同时建议黄昏以后,不要在野外散步。
“灯光有这样的威力?”我们虽有点半信半疑,但还是按此执行。这时有人联想起去年年末重庆广为流传的一件事,从北山奔来三只老虎(一大二小)直冲到大坪浮图关附近,在部队驻地被发现后被围攻击毙,战士亦有负重伤者。老虎能直到大坪一带,路途相当远,沿途竟未被发现,至今未知来自何处。现在联想起来,一只母虎带有两只虎崽可能藏居缙云山。此事之后,山上再无老虎踪影,其他城乡也未见其他线索,或许山上大小三只虎受到建设者的惊扰,仓皇出逃,竟撞入人烟稠密的城市中心,被围困至死。
休假到8月底,大家都有责任在身,上山不过数日,总有原机关来人商讨这样那样的问题。吴兴德两次找我谈及各工程单位近况,有些问题需西南工程总局表态。建工部拟借调二公司去山西太原参加重点建设,已基本确定,部里提出公司负责人即去太原,与太原工程局联系相关事宜,预计完成定点的建设约需两三年时间,需做好行动和思想动员及组织工作,责任重大。我想该公司一把手张肇瑞亲自前去,他原系山西地区一级领导,前年抽调来城市和工业部门工作,与当地领导熟悉,办事无疑方便一些。另外部里通知,准备在西南工程总局选调一名熟悉土木结构的技术人员赴国外学习,条件是大学以上学历、专业学术能力强、年轻的工程技术人员,政治业务均拔尖,部里不指名,但要西南工程总局以对革命事业高度负责的精神,认真遴选,为国家培养高端技术的领军人才。经磋商,一致认为现在一公司的蔡绍怀最合适,但是否要输出这样优秀的青年干部,意见不一,要由我来决定。蔡绍怀是修建大会堂时从重大土木工程系应届毕业生中挑选出来的,他完成了大会堂工程的结构设计,现在已具备主持大的工程结构设计与施工的总工程师的能力水平,不论哪个单位,都不愿放走他。对这样一件重要的事,我表示坚决抛弃局部和本位思想,优秀的人才属于国家和人民,不折不扣地执行上级决定,是对我们党性原则的考验,就按此上报建工部。
8月下旬,早晚气温渐渐转凉,休假的人们陆续下山。宋任穷本来事情甚多,他没住几天即离去。刘岱峰告诉我,他被分派到云南工作,云南已来电催促,准备即日离开。宋任穷说,你们确定留在西南工作的可以到休假结束时再回去也不晚,他希望来年在云南接待我们。我告诉刘岱峰,我也准备提前下山,下个月去云南,据说黄以仁率领的工程处在云南搞得不错,我以前未到过云南,今明两年我大概要多去云南几趟。
1954年8月何郝炬夫妇与两个女儿
我说的是实话,过去,建工局的主要力量在重庆,并未在西南撒开,今后几年,重庆地区没有重大项目,成都方面还在准备期,只有云南局面已初步展开。捷克援建的电站项目,明年即可大干。
从个人来说,这次在缙云山休假后,也是我和妻子肖林的一次暂别。肖林原在西南局党刊编辑室工作,西南局撤销后,她参加全国统考,被清华大学建筑系录取,通知她9月初去北京报到。她可能是年龄最大的大学生。当年她高中毕业曾报考建筑系未被录取,后考进金陵女大外文系,进入大学后从事地下党活动,未卒业即渡江,后返回南京,在南京市委工作。这次大区撤销,她重新燃起攻读建筑的愿望,准备重过六年多的校园生活。与此同时,肖林所在的党刊编辑室的同事孔繁考入北大哲学系,董志伟考入中国人民大学,编辑室主任黄觉民调四川大学任副校长。
我唯一的小弟——愚超,中职未卒业即抽调到校青年团工作已经数年,电力工业部为使年轻干部得到深造,已通知他去北京电力干部学校学习,专攻科学社会主义及政治经济学等,时间为一年至一年半,也要在8月底报到。我和他们两人一道下山,分别送其乘船东下转赴北京。此情此景,我感到与17年前依稀相似,那时我只身离家奔赴延安,丢下祖父、母亲和小弟,不知何时能团聚。现在倒过来,我送亲人远去,而只身处山城,但我并不孤独,因为我已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我将承担呵护她们的责任。同样是只身,但位置、时间全不一样。当年只身在外,是以身赴国难,在革命的熔炉中锻炼成长。现在只身留此,正好是全身心投入人民的事业,尽自己的责任。前者是向往前途的光明,但生死难卜,徒增怅惘。如今则是大好的社会环境,短暂的别离,时务萦思,是为了迎接更加灿烂的明天。
缙云山的短暂聚首,留下一段温馨的记忆,时铭心中。
(本文原载何郝炬著《行者春秋》,四川人民出版社2022年3月第1版第105—110页)
《行者春秋》 何郝炬著 2022年3月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
作者简介
何郝炬 1922年生于四川成都。1937年末赴延安,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任中共夏县中心县委青委书记,中共曲翼绛中心县委组织部部长,中共中央北方局巡视团团员,冀鲁边区三地委组织部部长、二地委书记兼二军分区政委,渤海区二地委副书记兼二军分区副政委,山东支前委员会民站部副部长,渤海支前司令部前办主任,中共豫皖苏边区党委民运部副部长,豫皖苏后勤(支前)司令部前办主任,第二野战军后勤运输部部长。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南京市委城市工作科科长,西南军政委员会交通部航运局局长,交通部长江航务管理局重庆分局局长,西南行政委员会建筑工程局副局长,国家建工部西南工程管理总局局长、党委书记,四川省建设厅厅长,四川省基本建设管理委员会主任,国家建工部副部长,四川省计划委员会主任,四川省副省长,中共四川省委副书记,四川省人大常委会主任。中共十三大、十四大代表,第六至八届全国人大代表。
2023年1月20日,何郝炬同志因病在成都逝世,享年100岁。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何郝炬(1922.5—2023.1),四川省人大常委会原主任,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原主任,《四川省志》审核委员会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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