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走近刘弄潮(13):鏖战狂潮(中)‖吴再洪
走近刘弄潮(13):鏖战狂潮(中)
吴再洪
刘弄潮一到南昌,便去军官教导团会见朱德。不巧,朱德去了武汉。刘弄潮便住在花园角二号朱德寓所等候。
在南昌,刘弄潮巧遇学生时代在成都学运中的战友、好朋友阳翰笙。看到当年志同道合的少年挚友,在数年的音讯隔阻后,如今又聚集在同一面旗帜下,两人都十分欣喜。
等了几天,没有朱德的消息,刘弄潮沉不住气,匆匆赶到武汉去找朱德。岂料,两人无缘,阴错阳差,竟在途中错过。待刘弄潮赶至武汉时,朱德已返回南昌了。
而这时武汉正急需青年干部,吴玉章对刘弄潮的从天而降大为惊喜,立刻指示刘弄潮留在武汉工作,并电告朱德:刘弄潮另有任务,不能去南昌了。
半个多世纪后,当刘弄潮回顾这段往事时,他天真而单纯的女儿丹丽,曾跺着脚惋惜懊恼地叫道:“爸爸,如果当时您留在南昌等朱德,就会随南昌起义的部队上井冈山,参加长征,走到延安,而不是在白区提着头玩命了。到头来,功劳、苦劳统统不算,反而蒙受不白之冤!假如留下来,您的命运就会截然不同。”
刘弄潮亦无限感慨地喃喃道:“是呵,如果留在南昌多等几天,我的命运也许会是另一番模样……何致于忍辱负重数十年!”
听到父亲如此沉痛的叹息,懂事的儿子丹涯白了妹妹一眼,替父亲解围般地说:“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爸爸当初要是留下,也许就没有我们了。”
听了小儿子如此充满智慧的话,研究了一辈子辩证唯物主义的刘弄潮,一扫脸上的阴霾,朗声笑道:“精彩,精彩,辨证的精彩!”刘弄潮这句被当作“刘家名言”,常被家人在不经意间用来赞赏或讥讽的话,对刘家人来说,既是幽默的调侃,乐观的浪漫,更是带泪的记忆,高昂的代价。至于它的来历,还藏在后面的故事里。
的确,人生的路就是这么奇妙地玄不可测。有时一步之差,几步之遥,有时紧赶一程,慢走几步,都会有或登天,或入地的天壤差异…….
刘弄潮一到武汉,便在吴玉章家住下,然后急急地去拜望一别4年的李汉俊。当时李汉俊任湖北省教育厅长、国立第二中山大学主任委员。李汉俊欣喜地看到经过4年艰苦斗争的考验,刘弄潮已不是当年那个热忱冲动、稚嫩单纯的学运领袖了。从他言谈举止的沉稳,剖析问题的深刻,都说明他正在走向成熟。况且,李汉俊从刘弄潮与胡适之间的学术论战中,也早已感觉到这个年轻人沉甸甸的份量。更重要的是,李汉俊了解到刘弄潮在李大钊培养下,已成长为可以信赖的同志,便毫不迟疑地聘刘弄潮为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主讲唯物史观和政治经济学,同时到武昌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兼课。在中共党内,刘弄潮担任宣传委员,郑太朴任组织委员。中山大学医科主任兼预科部主任、中共党员史叔隐,也邀刘弄潮出任预科委员。
刘弄潮到中山大学任教(注:参看中共重庆市委党史研究室编《红岩春秋》2006年第4期,甘犁《弄潮儿向潮头立——刘弄潮传》),深觉哲学就是战斗之学,于是以讲坛为战场,很快就显示出他的锋芒与才华,手不持片纸,滔滔不绝,听者倾堂,讲课中具有所向披靡的气势。刘弄潮与当时武汉中山大学另外两教授:威远胡素民、安岳刘云门,同获巨大声誉,被称为“蜀中三杰”。其中的“二刘”,就是:刘云门(大刘)、刘弄潮(小刘)。胡素民在《介十日寿千古》中写道:“……唯楚号多才,岩阿翳杞梓。工师数二刘,利害相薄依。大刘日著书,妄思付雕剞。狭以告诸生,点头称唯唯。小刘绎唯物,手不持片纸。滔滔凭舌战,慕羶克群议。谁与敷文化,持铎责任己。浪得三杰名,计日裁无几。讲台虽云高,不遑安枕几。往来宁汉间,深虑污尘滓……”历史的悲哀在于,在被割裂、撕毁的历史中,人们往往是最健忘的。当半个多世纪后,《人民日报》总编胡绩伟,要为族祖胡素民诗集作记时,竟不知讲哲学的“小刘教授”为何人;作家刘心武翻出家藏照片,对他的祖父刘云门的朋友,他们儿时称为“胡子伯伯”的军人(刘弄潮)很感神秘,极想知其下落。
在中山大学,刘弄潮初识政治系教授邓初民。邓初民当时虽未加入中国共产党,但在社会上已是著名的进步民主人士、左派教授。他鲜明地站在劳动阶级立场上,严格地用唯物主义观点来分析政治,批评政治,解释政治。他使中山大学的政治学焕然一新根本改观,引起刘弄潮特别重视。当时邓初民也在农讲所兼课,两人进一步熟识。在农讲所,刘弄潮结合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讲解李大钊编著的《唯物史观》。邓初民对于湖南、湖北暴风骤雨般的农民运动,亦属于“好得很”派,共同的信仰理念、学术观点,在两人之间引起强烈的思想共鸣,从而开始了长达54年之久的革命友谊,直到邓初民以92岁高龄去世。
当时,重庆三·三一惨案是上海四·一二、广州四·一五惨案发生前最早的反共大屠杀。一时间,血腥的反共白色恐怖弥漫了四川,不少进步人士不得不避祸出川,聚集武汉。这天,刘弄潮在农讲所讲过课,便邀因在重庆三·三一惨案中遭通缉而逃亡武汉,正在农讲所当学员的重庆中法大学教务长、老朋友肖华清一道,同回汉口德安里2号楼吴玉章寓所畅谈。
不想,竟意外地巧遇了刚由四川历尽艰险来到武汉的陈毅。他风尘仆仆,长途跋涉的倦容尚未消失。原来,他是化装成美孚洋行煤油船上的茶房,才逃出重庆的。刘弄潮、肖华清与陈毅这三个学生时代就结下深情厚谊的好朋友、老战友,在各自经历过巨大磨难后,猛然重逢,真是欣喜若狂。
当谈到《汪(精卫)陈(独秀)宣言》时,面带饱经忧患虎口脱险神情的陈毅插话了,他坦率地连说:“我们太屈辱了!”“我们太危险了!”
刘弄潮也有同感地说:“陈独秀还在《向导》上自夸,说什么我们的政策是‘斟酌尽善’呢,其实早已屈服了!”
陈毅尖锐地说:“是嘛,阶级斗争哪里有什么‘斟酌尽善’!你要与虎谋皮,难道也要斟酌,而且会尽善?这不是天大的笑话!”说完,他爽朗地大笑起来。
也是刚从死里逃生的肖华清,愤愤地说:“革命者能对反动军阀‘斟酌尽善’吗?农民能对地主‘斟酌尽善’吗?真是与虎谋皮!”
这些在腥风血雨中为中华民族的自由解放而奔走的热血青年,在严酷惨烈的斗争现实面前,没有丝毫动摇与怯懦。清醒而坚定的他们,深感阶级斗争的残酷性,体会到对反动派绝不能抱有丝毫幻想。他们对于陈独秀在形式上自我陶醉,对伪装归顺的军阀政客一味妥协,其实是变相投降的做法,表示了极大愤怒和不满。
此时,上海的四·一二、广州的四·一五大屠杀已经开始,住在德安里的同志们都十分忙碌。刘弄潮和陈毅一起去走访武汉三镇的社会情况。他们先经过江汉关,沿岸从汉阳渡口航行到武昌,看到大小轮船停泊江心,看到物价飞涨,市民流露出惶惶不安的情绪,感觉到武汉三镇的市场,都显出了外强中干的萧条景象。陈毅不禁慨叹道:“过去利用长江的交通,繁荣了武汉三镇。现在被蒋介石伙着帝国主义者在下游封锁,反把中枢的武汉堵塞起来了。”
一个黄昏,陈毅邀约刘弄潮同登蛇山,共览黄鹤楼。黄鹤楼,古代文人发怀古之幽思的名胜之地。唐代崔颢曾留名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待刘弄潮、陈毅登上蛇山黄鹄矶一看,不仅黄鹤早已空飞,杳无踪迹,就连昔日“空余”的黄鹤楼也面目全非。只在原有废墟上,改造了一座两层四方、顶端还孤耸着一个形似教堂钟塔尖顶的不伦不类的怪楼。楼后又陪修一座葫芦道人的吕祖阁。
两人缓步漫游,细细寻觅历史遗踪,却只在一片苍茫暮霭中望见江上空濛的烟波。虽然鹤去楼毁,但,江山依旧壮美。
望着滔滔江水,思着遥遥故乡,刘弄潮心中涌出几许感慨,不禁脱口而出:“同览黄鹤楼已殊。”
陈毅接道:“楼殊靠仙拜葫芦。”
刘弄潮朗声:“中不中来西不西。”
陈毅笑曰:“马非马样驴非驴。”
刘弄潮叹息:“空赖龟蛇镇武汉。”
陈毅随接:“枉凭逝水塞东途。”
刘弄潮再添一句:“形质混合难化合。”
陈毅激昂大叫:“江山壮丽激雄图!”
“哈,哈,哈,哈……”朗朗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山间江面……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吴再洪,曾用名吴再红,四川新都人,1981年考入四川大学哲学系,1984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85年7月毕业于四川大学哲学系,获哲学学士学位,放弃留校机会申请到核试验基地工作,2004年转业回乡。曾任基地政治部宣传处长、气象总站政委、试验工程技术部气象研究室政委、靶场部气象研究室政委。出版有《采菊东篱下》《为什么要学哲学》等专著。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吴再洪
配图:方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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