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阔别81年的亲情见证强大的中国
阔别81年的亲情见证强大的中国
葛权(湖北省宜昌市五峰县广电网络公司)
2018年12月8日,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三伯伯。这位传说中的三伯伯的父亲,是我的曾祖父,他的父亲与我的爷爷是亲兄弟。现已97岁高龄、曾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亲人三伯伯,他一直“活”在我的记忆里,因为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很小的时候听长辈们说起的。说他当兵去打鬼子去了,又来到四川司法系统工作,是个有军功的人。为什么是传说呢?因为,我所有的长辈也只是从三伯伯有限的几次通信里知道的,而且还仅限于他的大哥。因为大伯伯也去世得早,其他一切都是个“传说”,家乡人从没有见过三伯伯,更不知道确切地址,也没有通过信和电话。
听说我们要去,已经97岁的三伯伯激动得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听他长子葛富强——我的大哥说,前几天知道我们几个侄儿要去看他,富强哥考虑到父亲年龄太大,经受不了激动和刺激,不敢告诉这个消息。直到我们去的头一天,富强哥才告诉三伯伯,远在千里外的几个侄儿要来看他。三伯伯听了后,竟然痴了,良久才激动地站起来,走来走去,嘴里不断地念叨着:“我家乡的亲人们,终于知道我在这儿了,来人看我了……”就这样,三伯伯和伯母二人手拉着手,兴奋得一天一夜未合眼,焦急地等待着远在湖北的亲人。
从电子地图上看,湖北省宜昌市长阳土家族自治县离眉山东坡区913公里,而我因居住在长阳的邻县五峰土家族自治县,离长阳还有102公里,总共为1015公里。2018年12月7日,我和大叔的儿子葛兴坤、表哥黄长贵、三伯伯的孙子葛昊在长阳县城龙舟坪汇合,并决定8日早晨一早出发,前往眉山市。当天吃了晚饭后,我们几兄弟和一个侄儿为马上就要见到亲人,心情非常激动,谈论中似乎恨不能长了翅膀,飞到亲人身边。表哥提议,路途遥远,且近几天天气寒冷,泸蓉高速恐怕要结冰,于是一致表示连夜出发。叫上侄儿,当晚10点由侄儿葛昊开车,踏上了葛氏家族的殷殷嘱托和浓浓期盼的探亲之旅。
这世间所有的亲人重逢,都隐忍着漫长与等待。果然,车到泸蓉高速高家堰段,天有小雨,路上有些许冰冻,幸好没有封路,车速只能40码左右。一路上,天空似乎为我们此行急迫的融融亲情增添点厚重的气氛,不时飘着细雨。其他车辆很少,虽然给我们提供了方便,但天气始终淅淅地下着细雨,增加了一定的难度。好不容易车到广安,已是8日凌晨2点20分,被临时通知即刻上路的侄儿太过辛苦,就在休息区里,以车为床小憩了两小时,4点多又继续前行。
16个小时的长途跋涉,车到眉山市,已是8日下午2点30分。眉山监狱干休所前,在丹陵县武装部工作的姐夫杨光华已等候多时,虽然我们从未曾见面,但姐夫从车牌上认出了我们,并引导我们进院子,停好车。
姐夫引我们敲开了门,门开的那一瞬间,让我们热泪盈眶:97岁的三伯伯和三伯母,哥哥葛富强、嫂子邹洪英、大姐葛丽军、二姐葛丽芬、三姐葛丽萍都迎在门前……在我们亲人重逢之时,甜蜜取代了所有的苦涩……亲人重逢的画面,我们听得多,看得多,幻想得多,为了此行,我们在来的路上也演示了诸多画面,但从没想到这瞬间比我们设想的画面更美、更温馨、更感人。
97岁的老人,这个穿着军大衣、戴着毛线帽,一身朴素,虽然年迈却精神矍铄,标准的军人姿势,显出一种不言而喻的身份。他依然挺直身坐着,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保持着军人特有的一种风度。在他的眼皮下藏着一双炭火似的光点,在默默地燃烧着。
三伯伯,没有伟岸身躯,也不是帅气型男;但是,三伯伯那高挺的鼻梁,却独显军人的锐气。三伯伯,有68年党龄,在我的心目中,是那么的高大,是那么的先进,是那么的慈祥!
谁曾想到,面前的这位老人就是鬼子闻风丧胆的炮兵战士?谁又曾想到,他就是参加渡江战役、解放大西南的先遣队炮兵排排长?进藏剿匪和平解放西藏,平息匪患后又流血流汗随战友修筑进藏“天路”的英雄?谁能想到,他就是曾经让犯罪分子瑟瑟发抖的公安老兵?也就是眼前这位老军人,我敬爱的三伯伯。
三伯伯的眼神和精神依然很好,但由于早年炮弹的震响,他耳朵有点背,与他对话,就得大声在耳边说。问他情况,他始终说他很幸福,是共产党让他吃上了饱饭,走上了革命道路,虽然为革命没付出多少,但现在每个月接近万元的工资,还有护理费、医疗费100%报销,让他很满足。甚至多次提出,他是老党员,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党给的。告诫我们一定要跟党走,听党的话。
三伯伯异乎平静地说:打仗的时候,死了那么多的人,我能活到现在,已不容易啦。
是不容易啊!三伯伯出生在贺龙元帅带领的红三军驻扎并建立根据地、设立苏维埃乡政府的长阳县渔峡口镇西坪村(现为茅坪村)。那是一个极其贫困的地区,在鹰嘴崖下。三伯伯很小的时候就放牛,当时因为贫穷,读私塾连一本《三字经》都没念完,就跟着曾祖父种地。1940年,他16岁,被国民党保安团抓了壮丁,随几位穷伙伴一直被拉到浙江。穿上国民党军装后,被分配当上了炮兵。不久在一次与日本侵略者的遭遇战中部队受到重创,幸好当地八路军救援及时,才得以活命。
打小就听父母讲过共产党领导的红军是为穷苦老百姓打天下,对共产党仰慕已久,向往光明。同时他的个性也嫉恶如仇、痛恨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统治,于是毅然脱下国民党军装,穿上了八路军军服。从此,他和他的战友纵横驰骋在江浙一带,打得侵略者损兵折将、剿堵失据,并火线入党,成为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1949年2月,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号召,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第三野战军和第四野战军一部,在长江中下游强渡长江,对国民党军汤恩伯、白崇禧两集团进行战略性进攻战役。当时他所在的部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军,军长张国华,随部队参加了著名的“渡江战役”。早在渡江战役胜利结束时,党中央指示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为主,担任解放西南的任务。在丹陵时,又随部队开进西藏剿匪,平息匪患后和平解放了西藏,又流血流汗随战友修筑进藏公路。1956年,转业被分配到丹陵县,在当地司法部门工作,任乐山建新化工厂(后更名为四川建新化工厂,此厂为劳改农场,司法部接管后又改为乐山监狱)司务长。同年认识了当时19岁的黄树珍,也就是我的三伯母,并在组织关怀下,三伯母与比她大13岁的三伯伯结婚。一年后,生下了大哥葛富强。
三伯伯虽然文化不高,连《三字经》都没念完,单位却让他当上了管一千多人生活的司务长。领导对他的评价是,勤劳、负责、服从命令、办事严谨、兢兢业业,让人放心。这司务长一当就是25年,直到1982年8月退休,从没出过差错。
听大哥葛富强说,三伯伯很少和他们姊妹及邻居谈起他的战斗经历。我们也很好奇,三伯伯经历过那么多战斗,他是如何活到现在的?身上有几处伤疤?每当我们问话,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只是说他现在很幸福,共产党好。
大嫂邹洪英说她们一家人从不知道三伯伯的战斗经历,问他他也不说。在我们再三劝说下,三伯伯才让大嫂去他房间里找到了他精心收藏的一摞奖状、证书,还有几个精致的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有几枚军功章,还有渡江战役纪念章、和平解放西藏纪念章、工作证、退休证,以及穿解放军军装的照片等。大哥葛富强说,这些东西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可见这位军功赫赫的“南下”干部,是多么的低调……
或许他觉得没有多少值得炫耀的东西,或许他想得更多的是那些并肩战斗、牺牲了却默默无闻的战友。抚摸着军功章,三伯伯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良久,三伯伯慢慢地讲述了一些鲜为人知的事。开启被尘封的当年往事时,我才知道在同日本鬼子战斗的时候,我军一个班的战士遇鬼子偷袭,被杀害后烈士的遗体放在了竹排上顺河漂下;知道了在反围剿战场上有过一次战斗,三伯伯的部队后来换防驻守在这里;知道了一个手拿冲锋号的小战士,被炮弹的弹片削去了整个头颅而惨烈地倒在三伯伯身边;知道了三伯伯大腿骨受伤,他还积极要求参战,说“这点伤算不了什么”;知道了三伯伯那个连队从战场撤下时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人;知道了他和十几个战友上山打游击是如何几天几夜吃不上饭,只能以草根充饥,但还是到处偷袭敌人碉堡、封锁线,身边的战友牺牲了一批又一批,最后还剩三十多个篷头垢面的战友参加解放军大部队……儿子的出生,给三伯伯带来了不少的欢乐,看到自己生命的再延续,三伯伯感到特别的欣慰。
我第一次从长辈们的交谈中领略了战争的残酷,也好像看到了当年炮火纷飞、浴血奋战的场面,看到了三伯伯当年的飒爽英姿,体会到了三伯伯那种马革裹尸还的气概。“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很平淡的一句话,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直到现在。
听大哥说,三伯伯经受病魔侵害,若是常人稍微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或许会过早地撒手人寰,可我的三伯伯是那种不平常的人,不气馁、笑看人生的态度一直坚强地支撑着他。精神不倒,生命力显现得也异常顽强。
三伯伯从来就是一个与世无争、不计较个人得失、任劳任怨的人。从西藏转业,三伯伯的腿部取出了一块小弹片,别人告诉他,可去办理伤残军人证书,三伯伯没有给国家增添负担;“文化大革命”期间,有一些老干部受到残酷迫害,接受了不公正的调查,他忍辱负重,用自己的特殊身份为他们提供许多安全保护。至于以后自己的待遇和工资,他从不过问,发多少用多少;即使四个子女在困难年代,吃饭穿衣都难维持时,也从不给政府和上级找麻烦。三伯伯说,他无怨无悔。
三伯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想得多的是别人,却很少为自己考虑。
一天的接触,三伯伯念叨得最多的还是家乡的亲人,那些割舍不断的亲情。当他想起并讲起小时候的亲人,或经历的那些事,那双曾经被岁月的沧桑深深埋藏了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光彩闪过;那光彩流转着,似乎回到了一个纯真无邪的童年。他所讲述的那一切,似乎就发生在昨天。他像个孩子一般地向我讲述着那一群群身披落日余晖的小精灵,苍老的声音几乎有了一丝无邪的童趣。我扶着老人,思想也随着脚步,缓缓地走进了那个似乎从未逝去的童年中。
思念,是一种幸福的忧伤,是一种甜蜜的惆怅,是一种温馨的痛苦。思念是对昨日悠长的沉淀和对未来美好的向往。也正是因为有了思念,才有了亲人久别重逢的欢畅,才有了此次邂逅的惊喜,才有了亲友相聚时的举杯庆祝。
听几个姐姐说,转业后的三伯伯因为工作忙,加上要暗中保护一些人,因此一直没有回过阔别多年的家乡。即使这样,退休后的1982年曾经带着长子葛富强回过一次长阳西坪,见过几位亲人。后来因为交通不便,年龄大,再也没有成行。然而,三伯伯每次思念家乡或亲人时,总是站在房子外面,面对家乡的方向,默默地遥望着,每次都是半天时间。三伯伯是军人,对家人也要求十分严格。堂哥葛富强说,从他懂事起,就至今有一个习惯,无论在家还是在饭店吃饭,必须遵循一个原则:节俭,不浪费。因此有时还成为朋友们戏谑的对象。他说他小时候吃饭总是掉饭粒,三伯伯每次都要求他把掉在桌上的饭粒捡起来吃掉,哪怕遗漏一粒米,父亲也不允许他离开座位。从小堂哥便懂得,粮食是不能浪费的,以至成人后在各种各样的饭局中,节俭、不浪费是堂哥的首要原则。他告诉我们:三伯伯常说,在战争年代,他和战友们经常一两天吃不到任何食物,有些战友饿着肚子牺牲了,活着的人尽管饿着肚子依然奋勇杀敌。你们现在生活好了,想想那些牺牲的前辈,你们没有理由浪费粮食。
虽然与三伯伯相处时间不长,但我认为他是一位标准的军人,他的一贯作风,仍能让人体会到身体里流淌的是军人的热血。他向往军旅生活,怀念那段奉献过青春的时光。他知道部队是个大熔炉,堂哥当上了警察,大姐葛丽军、二姐葛丽芬也在高中毕业后先后当上了警察。从此,家里又多了三个行伍的军人,三伯伯也了却了一份夙愿。
9日下午, 因为第二天是星期一,我和弟弟葛兴坤要赶回单位上班,还要十几个小时开车才能到,因此才恋恋不舍与三伯伯告别。离别前三伯伯给我们的教诲是:今后无论做什么事,一定要记着当今生活来之不易!
与三伯伯告别时,他拉着我们的手久久不放,连声要我们放心,代他问候家乡的亲人们。看着我们上车离去,三伯伯举着的手好久才放下……而我们,离别的时刻到了,感情的洪水终于冲开紧闭的闸门。“上一秒,咧着嘴笑!下一秒,掩着面哭!”原本说好“笑着分别”的承诺落空了,一个个哭得撕心裂肺、无所顾忌……我们紧紧地把手握在一起,不忍分开,不想分开,不敢分开。车上的,探出半截身子;车下的,恨不能脚步生风。汽车发动机的嗡嗡声低沉地长吟,和着车上车下的哭声……
我们知道,这一别,亲人亲情亲近,都将成为往事;这一别,原本血浓于水的亲人,都将星散在天涯海角,各自打拼不一样的精彩,各自开始不一样的生活,而这位鲐背之年的老人,只能在千里之外默默遥望……
用户登录
还没有账号?
立即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