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修志达人”祝世德的修志人生‖谢学程
“修志达人”祝世德的修志人生
谢学程
生逢清、民鼎革,命运多舛,他的文化水平不高,却是一位高产诗人、散文家、小说家;更是在乱世之中以一己之力纂修两部县志,为后世留下珍贵文献。他就是被《阿坝州志》《汶川县志》《宜宾市志》《筠连县志》载入史册的巴中市恩阳区人祝世德。
一个巴中人,在本地籍籍无名,无任何记载,却在巴中以外的地方声名显赫,载入史册,这不得不让人好奇。经笔者多方打听,收集资料,将其生平进行了整理,供大家参阅。
坎坷童年
祝世德,字实明,光绪三十四年戊申农历十月初六(1908年10月30日)生于四川省巴中县恩阳镇(今四川省巴中市恩阳区)。其父祝万鸿,性格豪放,仁侠好施,常与当时的“同志会”中人交往。民国六年(1917)春,祝世德被当地豪绅诬陷私通“靖国军”师长郑启和并授营长之职而含冤去世,留下9岁的祝世德、6岁的大妹祝泉芝和尚在襁褓中的二妹祝世坤。
父亲去世后,全家陷入极度贫困,有媒婆认为其母魏定鸿29岁就守寡,还带着3个孩子,便劝其母填入弟弟祝万才房(改嫁给小叔子),遭到祝万才及其母魏定鸿强烈反对。父亲冤死,豪绅太强势,母亲告状3年,均无所获。“豪强者,明告众,且将置余于死,先妣讼之三年,难得伸,而吾家益困,至无一瓦之覆,无立锥之地,仅赖先妣以女红供四口尔矣。余就学高小,期纳灯油费,仅制钱五百,时亦无力措办……”(祝世德《先妣行状》)。当时祝世德的家境异常窘迫,在如此困难情况下,母亲魏定鸿依然靠着勤劳的双手,在恩阳镇上帮人缝补衣服,做些针丝活供其读书。
民国九年(1920),祝世德的好友、年长两岁、同样也是恩阳人的陈开泗见其读书勤奋,成绩优异,家境却异常窘迫,便央求晚清秀才、终生从事教育事业的继父陈荣吉资助其学业(陈开泗的生父陈荣禧,因伯父陈荣吉膝下无子,陈荣禧便将陈开泗过继给兄长陈荣吉承嗣)。祝世德在陈荣吉资助下,考入设在保宁府(今阆中市)的“四川省立川北师范学校”初级班。
民国十二年(1923),祖父祝传寿去世,弥留之际,要求见孙子最后一面,世德正在“川北师范学校”高级班读书,闻之回家,爷见孙面,溘然长逝。民国十三年(1924年),川北大旱,颗粒无收,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祝世德家境更加贫困。又遇上大妹祝泉芝在恩阳河边洗衣时,溺水而亡,年仅12岁,全家再次陷入悲痛之中。
四处谋生
民国十六年(1927),全国革命浪潮风起云涌,四川军阀连年混战,自然灾害频发,百姓苦不堪言。祝世德从“川北师范学校”毕业后,见川北苛税繁重,灾害不断,家庭越来越困苦,便离开巴中,四处谋生。至民国十九年(1930),四年间,先后在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上海等地以教书、图书馆管理、书店发行以及撰写稿件、笔墨润金为业,四方漂流。期间以“拾名”“惠留芳”“夏留仁”等笔名在《新时代》《青年界》《现代学生》《新新新闻》《醒狮报》等多个期刊发表了大量的诗歌、诗论、小说、散文作品。正是这段经历,他结识了当时文学圈的何其芳、艾芜、方敬、曾今可等大名鼎鼎的人物。何其芳后来为其写过怀念祝世德的文章《岁暮怀人》。祝世德为后来抗战写的诗歌《前线》被韦晓东收录在《以笔为枪,重读抗战诗歌》。民国十九年夏,祝世德在江西省九江师范学校谋得职位,任国文教师,在此任教两年有余。继续写诗歌、散文等作品东投西寄,他的笔名“拾名”成为民国乱世中较为出名的文儒大家。
民国二十一年(1932)底,红四方面军进入川北,川北人民对这支突然进来的部队不熟悉,很多人因此逃往异乡。民国二十二年春,祝世德的母亲魏定鸿携女儿祝世坤逃往重庆,祝世德不得不辞掉江西九江师范学校的工作,赶往重庆与母亲会面。一家人团聚后,祝世德在重庆各中学代课任教、撰写文章向报社投稿赚取生活费。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祝世德在老家恩阳与李玉荃结婚,并送妹妹祝世坤到重庆治平中学读书。
民国二十六年(1937)抗战全面爆发,妹妹祝世坤从治平中学毕业,世德让妹妹继续深造,可是妹妹嫌哥哥一个人赚钱养一家人太辛苦,不愿意读书,欲侍奉母亲回恩阳老家。祝世德便在恩阳镇买田置业,在那个乱世的时代,能够拥有自己的家产,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一时在恩阳河传为佳话。一切安顿好后,第二年春天,祝世德将母亲与妹妹从重庆涪陵接回老家恩阳居住。与此同时,祝世德教书四年的学校,由于国内局势动荡,生活极不稳定,终于在民国二十七年(1938)春失业而不得不返回成都另谋职业。
弃教从政
(一)考取公职
祝世德回到成都后,探访曾在上海《醒狮报》任专栏编辑、就职于成都西御街“晨钟书局”的好友左华宇。左系青年党人,其左臂截肢,常用“左右”笔名发表文章,与祝世德过往甚密。后经左华宇及多方友人介绍,祝世德受聘于成都外南萧家河私立“敬业中学”任国文教师。在此期间,他结识了青年党中央委员:敬业中学校长曾琪、董事长李璜、魏时珍,北京师范学院历史系教授常燕生;青年党省委委员张宝书(敬业中学后期校长)、教务主任谭正钰和教师吕成等人,从而加入青年党,被选为青年党省委委员和中央委员。在此期间,祝世德著有反映明末至南明政权兴衰史的《明季哀音录》(常燕生作序)、抒情叙事长诗《白的悲哀》《朋友与奴才》(民国二十七年9月著)、《禹文善言则拜》(民国二十七年10月著)。
民国二十七九(1940),时任四川省民政厅厅长陈开泗,对这位老乡加老弟一直比较看重,给予祝世德无微不至的关怀。当年秋,陈开泗告知祝世德,国民政府正在招考行政人员,极力鼓励其去报考。祝从小深受陈开泗栽培之恩,毅然放弃敬业中学的教职,参加了四川省行政人员高等考试,被省政府选拔为县级行政人员。
民国三十年(1941)春,祝世德被调派到四川省第十六行政区督察专员公署候职(注:当时四川省共划分十八个行政督察区,巴中为第十五行政督察区,公署驻达县。第十六行政督察区辖茂县、理番、懋功、松潘、汶川、靖化六个县,公署驻茂县)。第十六行政督察公署专员王元辉令其协理政事,并介绍到茂县初级中学兼教学,一边教学、协理政事,一边候职。
(二)主政汶川
民国三十一年(1942)冬,祝世德等来省政府的任命,任汶川县县长。据祝世德的学生王锡纯回忆,当时的汶川是种植鸦片的重灾区,政府明令禁烟,但是汶川袍哥舵把子罗吉三与保长、甲长、区长互相勾结,营私舞弊,烟帮运烟,烟匪抢人,吸烟无处不在,毒害百姓。祝世德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整治烟害,民国三十二年(1943)夏至民国三十三年,祝世德脚穿草鞋,亲自带上汶川县警察中队(中队长钱植桂)到三江口、耿达、卧龙、龙溪(今都江堰龙溪乡)、映秀、草坡、雁门等地查禁烟毒,将各级官员查办、袍哥罗吉三拘留,并对当地百姓说“这是毒害国家民族的东西”,百姓拍手称快。因其常穿一双草鞋,深入百姓之中,被当地百姓称为“草鞋县长”(王锡纯《回忆祝世德》)。
祝世德非常注重公职人员的文化教育,在任期间,做的第二件事情,建起“县政府图书室”。利用办公费、学杂费和个人工资购买了大量的图书杂志、报纸刊物,供公职人员学习,又专门购买《古文观止》200多部,发给公职人员及教职人员。并亲自制订了《图书馆学习制度》(《汶川县县志》第215页),今见其制度,仍不失为一篇当今公职人员的警世录,故摘录如下:
一、行政措施,日趋进步,县政建设,还端待理,故从事地方行政人员,匪仅应具有丰富之行政经验,尤须加紧学习高深之理论知识,始能相辅为用,相得益彰,因以斟酌损益,革新创造,迅赴事功,措施适宜,此对于推行与改革地方行政而言,不可不加紧学习。
二、我国官吏,素为识者所轻,肉食者鄙,自古以来,几成定论,推溯其源,良由一行作吏,即将典册束之高阁,上焉者终日劳神于案牍之间,不知此外尚有天地。下焉者因循敷衍,贪墨无状,其眼光之短浅,见解之卑劣,尤足以见轻于士林,救之之方,要在使其尚友古人,增长识见。此对于培养学术风气以矫正鄙习而言,不可不加紧学习。
三、汶川一邑,偏处西陲,号称边地,文化设施,既属寥寥,正当娱乐,尤属乌有。公余之暇,寝浸而酒肆茶房,言不及义,浪荡自甘,荒废岁月,上行下效,风动草偃,言今及此,不寒而栗。救之之首,端在提倡高尚嗜好,以期自救救人,此对于公务人员,自爱自修而言,不可不加紧学习。
四、吾人处世,贵在力争上游,学问与自修之途,皆如逆水行舟者然,不日日上进,必日日后退。今之负一县行政者,固已为一县之人才,然不可以此自限,尤不可以全省及全国之人才深自期许,自勉之首,端在力学。此对于努力深造,以勉为国家人才而言,不可不加紧学习。
五、故该室之设立,意在使全府工作同人,公余之暇,得有机会,努力自修,互相研讨,惟是成立伊始,书报图籍均咸缺,而本府经费,既咸拮据,边地书物,亦苦于不易购置,袖短手长,殊为憾事。
祝世德规定每周二、周五亲自主持学习,又亲自讲解《师说》《马说》《杂说》《卖柑者言》等,每讲完一课,亲自印发试卷考试,考分记入公职人员的年度考核,大大提高了公职人员的文化及行政水平。达到办理政事和教育的优良效果。
祝世德在汶川任期间做的第三件事,就是对青年的培养。为办好教育,亲自兼任绵虒中学校长,任命自己的学生王锡纯为副校长,并指令:整顿校风,提高教育质量,关心老师生活和逐步修缮校舍、增添设备。从此,绵虒中学教学质量有了显著提高。至民国三十六年(1947),又亲自出钱送王锡纯去成都敬业中学高中读书深造,直至祝世德调任筠连县县长,仍然以每月十万元(旧币)资助。祝在筠连县任上,又培育了一大批有志青年教学,如资助詹一民,巧合的是,詹一民在新中国成立后,参加工作又调到汶川县人民政府民政科工作(王锡纯《回忆祝世德》)。
祝世德在汶川任上做的第四件大事,就是主修《汶川县县志》。民国三十三年(1944),祝世德作为一个县的行政长官,必须全面掌握县情,以资治理政事。他将行政事务全部让同是巴中人的秘书吴仲申,自己却跑遍汶川全县的村落,纂修了一部完整的《汶川县县志》(四川省主席张群、民政厅长胡次威、教育厅长郭有守分别为该《志》作序)。同时,他在汶川全县采编过程中,将收到的资料进行整理,编纂《汶川图说》七卷,成为汶川历史上第一部地方文献。还完成了《大禹志》,对大禹生汶川石纽村刳儿坪进行了全面论证。又著有《世代忠贞之瓦寺土司》,为索氏土司谱写了族谱(该族谱的谱序被收录在《汶川县县志》之《艺文志》中)。
民国三十五年冬,省政府任命祝世德为筠连县县长,于汶川卸任前夕,汶川县各机关团体及人民赠其匾额一块(木制黑漆板上镌金字):清正廉明。上款:汶川县县长祝公实明德政;下款:汶川县各机关法团体敬献,中华民国三十五年冬吉旦。
(三)筠连县志
民国三十六年(1947)元月,祝世德往赴筠连县任职。为了对筠连县县情有一个初步了解,在途经成都时,拜访筠连籍、国民党元老、时任省参议员的曾省斋和时任驻泸州的省第七区行政专员公署专员刘幼甫,二人对筠连的县情进行了交流后,多次向祝谈及《筠连县志》自清同治十二年(1873)后已有74年未修纂,望其到任后完成该事。祝到达宜宾,筠连县国大代表刘质文同样向其嘱托续修县志一事。
祝世德到筠连后,从民众教育馆借出已成孤本的同治版《筠连县志》,见书已快腐烂,遂决心续修《筠连县志》。祝世德将行政事务交给秘书吴仲申(巴中人)、陈善斌(屏山人,新中国成立后调回屏山县,2017年去世)及粮政科长兼军法室承审员蒲西伯(巴中人)、第一区指导员陈永明(巴中人)后,自己全身心投入收集修志的工作之中。
同年5月初,祝召集县中名流廖洪畴、詹文虎、母和民、沈拜言、詹冰意、吴君耀、彭春舫、陈道炎、吴履和等人,商议修志事宜,众人均拥护修志,成立筠连县修志委员会,祝世德任主任、总编辑。经县参议会通过,拨得一部分存粮,作为县志编修的开办经费。当年6月,发动修志募捐,至年底共募捐到旧币近千万元。同时向全县发布修志征集资料公告,并由县府派人四处采访。从8月起开始编纂,以母显烈、陈大学二人原写过的县志草稿为基础,增加新收集到的内容,并将同治版《筠连县志》多数纳入其中。11月完成初稿,交由11人抄录、4人核对。在修志中,祝将县政府日常工作委托给秘书,自己潜心编修县志,每天早起便到办公室伏案疾书,有时工作到掌灯以后。人物志写成初稿后,为了不使县人非议,先用石印印出向有关人士征求意见,再行修改定稿。民国三十七年(1948)春节后,审稿工作全部结束,当时物价飞涨,印刷费用无着,于是再次发动募捐,到民国三十八年(1949)夏,前后共获捐款旧币5千万元。在祝世德召集下,县政府全体人员叶藩、马维屏、罗泰松、江隆鑫、张秀文等均参与县志编纂的查档、绘图、抄录、校对等工作。6月1日,交付重庆嘉陵印刷厂铅印1000册,因在印刷前没有派人去校对,错字较多。民国《筠连县志》分为舆地、管理、教育、食货、警卫、要事、人文等7卷共30余万字,重点记载了筠连县在清末至民国时期的历史状况,为后人留下一份宝贵史料。民国《筠连县志》是民国时期全省编纂完成为数不多的县志之一。宜宾共计十个县,目前有志的仅3个县,祝世德所修的《筠连县县志》成为三个县中的一个,给筠连当地留下了仅有的一部完整的珍贵的文史资料,筠连县至今称这套县志为“祝志”。
民国三十八年(1949)8月,祝世德调任珙县县长,同年底珙县解放前夕返回巴中恩阳老家。1950年,祝世德在巴中县恩阳镇去世,时年42岁。
据《祝氏族谱》记载:祝世德育有两子三女:长子祝绍明,祝世德去世时,绍明年仅两岁,被恩阳区茶坝镇萧姓收养,更名萧亭,配赵惠兰。二子祝常超尚在襁褓,被张姓人收养,更姓张,长女祝绍荃,适傅学全;二女祝绍朴,适韩鹤;三女祝绍珠,适赵宗豪。
世德轶事
纵观祝世德的一生,虽然短暂,但给后世留下巨大的精神财富,他的事迹被收录到阿坝州、宜宾市历史文化名人录。据祝世德的学生王锡纯、秘书陈善斌回忆,祝世德为官清廉,作风正派,为人慈善,是一位为民干实事的县长。现摘录两人回忆录中祝世德的轶事:
据王锡纯回忆:祝世德在兼任绵虒中学校长期间,有三位女教师韦宗瑞、韦宗华、韦宗菊不认真修改学生的作业,影响教学进度,且迟上课,早下课,被副校长王锡纯严厉批评,引起双方争吵,三韦向祝哭诉告状,祝召开会议,进行劝诫,达到和解,后祝世德以诗赠之:
十五皎皎月,忽被浮云遮。
清风从东起,中天又光华。
此心明如镜,有时蔽尘沙。
奉劝诸弟妹,拂拭宜勤加。
不然污秽积,蒙蔽至堪嗟。
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祝世德在汶川任职时,妻子李玉荃生下一女,取名祝绍惠,郛名“脚板儿”,初生仅两月,由彭姓奶妈带着喂奶睡觉,彭酣睡中将婴儿压死,醒来才发觉,吓呆了。李玉荃痛哭流涕,要打奶妈,并要求将彭丢进监狱。祝将妻子拉住,厉声对奶妈说“你快跑嘛!”由此解脱了一条人命的灾祸。按当时法律,祝是县长,完全可按照法律将奶妈法办,但是,事情已经发生,被祝宽恕了。
后来在筠连任职时,妻子又产下一女,但不幸夭折,祝深为痛惜,民国三十八年(1949)夏,祝命人在县政府后院修了一座六角亭,取名“槐轩”,匾额由秘书陈善斌书写,祝在《题记》中写“槐者,怀也!”修这座亭子,是为了纪念他的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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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妣行述
祝世德
先妣魏氏,讳定鸿,世居巴中恩阳河,年十六,来归先父。时吾家方中落。祖考讳传寿,性闲散,不洁?生产,祖母杨,以积劳早逝,遗三子二女。先父讳万鸿,行二,兄(伯)讳万银,娶马氏,已分立。姊适邓,有家。弟妹一,比年幼,常依先妣如慈母。以先妣提携南□,视饥进食,涤秽易衣,固不啻子之女之也。吾姑少慧,以病疮早故。□时,常彻夜呻吟,先妣起视之者数四,每起即禁呻,先妣辄抚之,为覆被,姑慨然泣曰:我嫂,我病不致死,勿忧!盖不愿过劳嫂氏也。当弥留时,持先妣哀啼,为转生为之女以报之。叔讳万才,长娶刘氏不淑,尝媒潜先妣于吾叔,叔怒捽而仆之地,拳击之曰:吾非嫂氏难成立,汝何人?敢訾之乎?先严任(仁)侠好施与,性直切,逊清之末,尝与同志会中人交游,有怨于里中豪强。民国六年春,豪强诬其通靖国军师长郑启和,受营长职,遂冤死。先妣时年二十九,余仅九龄。二妹:一泉芝,六岁;一即杜若,方襁褓中耳。豪强者,明告众,且将置余于死,先妣讼之三年,难得伸,而吾家益困,至无一瓦之覆,无立锥之地,仅赖先妣以女红供四口尔矣。
余就学高小,期纳灯油费,仅制钱五百,时亦无力措办,先妣尝抚余而泣,然终不令辍学,伯叔以生计奇窘,辄置先祖于不顾,先妣请就养于吾家,每设馔,俟先祖至,余等始就餐,喝粗粝,先祖亦甘之。
民国十二年夏,先祖病,缠绵床第,乃商诸房主,移居吾家,伯叔间至问疾,每不答,进食饮汤药,摇首而已。余至床侧,始索饮食,弥留之际,俗例由子孙次第进询,谓之讨封赠,伯叔婶母近呼,无一应者,余以为已逝,纵声哭,先祖忽启目视余,余呼询之,即应曰:汝好!汝等好!言毕而逝。
甲子岁,大旱,妹泉芝以浣衣坠水死,仅年十二,时余就学阆中川北师范,先妣惧怆余心,不以告,余闻其哭女痛,双目常赤,乃谬作书曰:某夜,男梦大妹跨鹤背,鹤忽飞去,急询之,笑曰:阿兄读书,此岂不知者。此似不祥,敬乞留神及之。先妣得书,哀消减。嗟呼!今先妣已弃养矣!节孝一生,死宜作神,不知在天之灵,果见吾泉芝妹跨鹤作仙否耶?伤哉!
十六年秋,余以生计,漂流四方,数年之间,而渝、而万、而汉、而沪、而幽燕、而赣北,每七日,辄寄书禀安好,间以疏失,浑忘却,则慈询频至,忧思如焚,余每痛自责而犹常忘之,嘻!余负先妣多矣!
二十二年春,赤祸及川,故邑及通南二县,首罹其灾,余居赣二年余,深虑其烈,乃弃教职遄返渝,冀于流民群中,截获先妣,果遇于渝市,七年未晤,慈发已见斑白,心窃痛之。先妣启箱箧,无他物,七年安禀,宛然全在,余一一阅视,笺上且常见泪痕,心怦然,强笑语曰:儿今在侧,尚安用此,私念今后当戒远游也。而余性亦直切,宛似先严,落落寡合,常惧失业,先妣以介推目余,而自甘作介母,以是家中尚有贫而乐之趣。
二十六年,妹杜若,卒业治平女中,余劝之升学,不即答,私谓先妣曰:阿兄太苦,儿不欲重累之,今且就业,冀或可分其重负也。余闻感泣,不忍强,而是时就业不易,伊遂常奉先妣,糊口于江津綦江之间。是年,余薄治产业于故邑,欲以稍慰慈心。翌年春,余告失业,迫赴蓉。冬,妹自涪陵奉先妣返乡,而久别复始。
三十一年冬十一月,余奉省命,出长汶川,妹适于是时适唐,先是余书禀先妣,愿以故里薄产,全作奁资,以酬其奉养劳,妹强拒,不果行。本年春,复奉先妣莅任所,余往迎之五里外,则先妣皤然白发,而吾妹亦萎病矣。途中余谢其养母劳备至,妹泣,余亦泣。九月初,妹将生产,以贫复为节省计,就医茂县。二十日,凶电致,先妣大痛,哭失声,凡昏绝而复苏者再,且欲自戕,余日夜泣解之。逋进食,即病泻。十月初,余奉召至茂,出席本区秋季行政会议,得四电, 皆报先妣病,谓日重,乃遄归,侍疾十二日,而先妣竟不起,盖距吾妹之死,仅三十七日耳。常念吾妹,酷似吾早夭之姑,伊岂果为吾姑之转生耶?何孝思之笃而感吾先妣之深且切也!呜呼!人囧则呼天,谚语也!十余年来,余每当忧患困苦之时,辄于心中,连呼阿母,以此勇气增而消沉之念除。今已矣!余不信天而先妣复见背,后此心灵,将何所依?而忧愁因阨,方齐岷峨而与日俱增矣!哀哉!谨书数语,以至永痛!
民国三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不孝祝世德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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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连县志》序
民国三十六年春,余奉省令,调役筠连。二月过蓉,访省参议员曾省斋先生于其邸,适遇七区专员刘公幼甫。二人者,筠之先达,谆谆以本邑应兴应革诸事相告,于余瞩望甚殷,而对续修县志一事,尤频频言之。旋经宜宾,晤国大代表刘先生质文于彬庐,教益之余,亦以县志之续修为言。盖皆以余在汶川,尝从事于此,以为必且驾轻就熟,易于竣功〔工〕也。三月初,抵县,遍索筠连旧志,欲以为施政之参考,得其一于民教馆图书室,已渐残破,书前载前馆长孙君俊祥小志,谓为孤本,郑重嘱馆人不得假之出馆,备〔避〕免遗失。余破例出之。携归翻阅,则页页渐就腐朽,有随指化作蝴蝶而片片飞去之惧。见脱稿时期为同治癸酉(公元一八七三年),下距三十六年岁在丁亥(一九四七)者且七十四年,于是决心续修之矣。而是时百端待理,诸务猬集,禁政治安,尤属首要。余非子游,岂敢夸牛刀之试?地非武城,更何来弦歌之声?本末重轻,未愿倒置,缓急后先,自应决〔抉〕择。爰于四月之初,整军耀武,驱秦匪书易于滇境;五月一日,成立调验所于真武山,继〔陆〕续调验瘾民,诸事已具端倪,召集县中父老士绅,商修县志。众推余主持,复以总编辑一职相托。六月四日,发动募捐,凡七日而得金约千万。又数月,府派采访四出,集稿之期,约以半月。是月下旬,复以启事征文。八月,乃开始编纂,至十一月而初稿完成,各项纪事,止于是年十月。以各县县志记载人物,常有不实不尽之短,致物议沸腾,功亏一篑,爰汇集人物志初稿一卷,先付石印,以备审核,期求允当。三十七年正月初,人物志初稿印竣,十四日,开会决议增聘审核委员,并分送初稿,书请细审详核。二月末,始全收回。是时,物价激增,印刷等费,未知所出,爰改增全稿,止各项纪事于年底,复行抄录、校对。五月末,事竣,沪蓉渝各地,估价单至,印刷费亦半有着,因于六月一日,决议就渝付印,并推赵君重仁董其事焉。
溯此次续修县志,发动募捐,始于去夏六月,至本年五月末,适为一年,而勉告付梓。一篑之功,虽启余“行百里者半九十”之惧,但以其完成之责付诸精明干练任怨任劳之赵君重仁,余复何虑?计旧志十万余言,今且以二倍益之,七十四年之史迹,以一年之努力,大体就绪,成事之速,县人共惊。余常细察其因,以为有七,今愿为全县父老,一申言之:其一,母君序宾显烈尝续县志,止于民国十八年,斯时若即付梓,则今应补者,为年仅得十九,惜以勇于任事,致招闭门造车之议,时机一失,迟延至今,而吾人今日复行续修,固得其借鉴与补益者不少,此前人之劳,所未可埋没者。一也。其二,陈君大学,尝受聘为通志采访员,搜古集今,分类编排,为时既久,居然成册,今志编辑,亦遂隐受其赐,吾人录其所著,扼于体例,致未能一一标出,而其辛劳固亦不应不揭而出之。二也。始事之时,集资维艰,余倡之而众和之,七月之间,遽得千万,办公采访,赖以加紧进行。其慷慨解囊诸人,已一一附于本志之末,请无论矣。以县中言,母君和民、沈君拜言、詹君冰意、吴君耀彬、彭君春舫、陈君道炎及志中列名募捐各委员,孰不沿门宣述,形同托钵之僧?以县外言,乡先达曾君省斋、刘君质文与幼甫,各得巨资,陆续汇县,其劳又何可忘?三也。采访诸同仁,于盛夏分赴各乡者,曰胡君少韦、曰龚君荫榴、曰张君泽汶、曰詹君世谦,类皆各有所获,满载而归。又如苏君重权、陈君道炎、黄君文光、吴君履和、陈君蔚青、彭君世诚、杨君佳俊,有闻必告者,更多至指不胜屈。余以总编辑之名,坐收其成,纵笔增削,然后剪刀糨糊,形同新闻编辑而已。四也。编辑既竣,交付抄录,于是而叶君藩、马君维屏、罗君泰松、江君隆鑫、张君秀文、龚君登福、陈君大本、吴君显文、蒋君中理、詹君立群、杨君思中等苦矣。五也。抄录既毕,即应校对,任其责者,陈君树、赵君伟、陈君善斌、胡君少韦,皆于公余以全力赴之。六也。他若绘图、查档、奔走、复讯,匪特会中同仁分负其劳,即府中各同事亦皆任之。余复性急,有如雷火,一有不当,而声色之呵斥且随其后,暇辄有愧,以为形同暴君,而与余共事者,乃皆必须有任劳任怨之雅量始克当之。今又付梓之责,付诸赵君重仁矣。七矣。
呜呼!一事之成,群力也。七因缺一,县志必且不成。而府会诸同仁及县中父老耆绅,或将以此功归余,余安能无愧?昔者,尼父有言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余续修《筠连县志》既竣,乃深感于其言,以为后儒多有未尽知之者。爰序以志诸同仁之劳,而附以余之愧感焉。
时中华民国三十有七年六月四日,巴中祝世德,序于筠连县政府
参考文献:
1.《汶川县县志》(民国版).
2.《筠连县志》(民国版).
3.《回忆祝世德》王锡纯.
4.《筠连县旧官吏集趣》陈善斌.
5.《先妣行述》祝世德.
特别提示
转载请注明:“来源:方志四川”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谢学程
供稿:巴中市恩阳区史志档案中心
配图:方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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