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钢花与红油串串

无缝钢厂里的热辣滚烫

在成都牛市口和沙河之间,这里曾矗立着亚洲最大的无缝钢管厂,轰鸣的车间与蒸汽机车书写了成都工业从无到有的辉煌。

时光流转,昔日炉火通红、蒸汽弥漫的厂区已迁往青白江,而留下的钢管厂五区,也在时代浪潮中孕育出别样的文化,那一串一串带着浓郁人情味的串串香,如今已成为成华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之一,下岗工人顾大姐以非遗之名续写着厂区生活的温度。

当钢厂的铁锈味与串串的麻辣香相遇,成华区的故事便有了时代的回响。

炉火春秋

成都无缝钢管厂的崛起与辉煌

1958年10月,成都无缝钢管厂正式动工兴建。这座由匈牙利提供关键设备、中国第五冶金建设公司施工的钢厂,承载着终结“四川无钢铁”历史的使命。从选址到投产,每一步都刻着时代的印记。1957年,原冶金部联合重庆钢铁公司、西南钢铁厂筹建组等单位,踏遍成都东郊乌龟坝、龙潭寺、石板滩等9处选址,最终敲定东郊乌龟坝。这里与二机部新建的420厂共用180公顷土地,成为成都工业从零到一的起点。

成都无缝钢管厂318车间吊装现场(图源:中国五冶)

当年厂区内,平炉炼钢车间排列着一字排开的四根烟囱,高达75米,与附近热电厂80米高的烟囱遥相呼应,成为东郊工业地标。厂区不仅有炼钢、轧管、无缝钢管深加工、耐火材料和粉末冶金等钢铁生产的全套能力,更以优异的质量与产量,赢得了全国瞩目。

1962年8月建成投产后,成都无缝钢管厂迅速崛起为全国最大的无缝钢管生产基地,其产品不仅用于石油钻探、化工设备,更在1991年承接了天安门广场国旗旗杆的无缝钢管制造任务,用“成都造”的精密工艺为共和国献礼。这份荣耀,连同穿梭于厂区的专用蒸汽机车“SY1110号”、炼钢炉飞溅的钢花,成为东郊工业文明最炽热的烙印。

钢管厂内运行的蒸汽机车(图源:成都方志)

鼎盛时期的钢管厂拥有三万名工人和十万名家属,生活区自成天地,构筑了一个自给自足的小世界。夏日清晨,职工们可到澡堂消暑纳凉;孩子们在学校后院的皂角树下追逐嬉戏;夜幕降临时,胜利影院的灯光与围绕球场的彩灯交相辉映。专属的“厂内货币”在食堂、澡堂、小卖部流通,犹如一座繁华的微型城镇。

这样的生活配套,让“249信箱”的职工享有比普通工人更优渥的待遇,也让无缝钢管厂成为“铁饭碗”的代名词。

钢管厂内部货币50元(1982年)(图源:方志成华)

辣味沸腾

小郡肝串串市井飘香

厂区迁移之初,东郊的生活区逐渐冷清。然而,正是在这样的变迁中,草根的美食手艺找到了新生的土壤。故事要从1987年说起,那时曾在国营钢管厂车间做车工的顾大姐,偶然在给孩子做饭时,突然想起母亲传授的重庆火锅底料配方。她已在钢管厂车间做了十年车工,但改革开放的浪潮让她决心重拾家传手艺。

一天傍晚,36岁的顾大姐在春熙路天桥下支起简易小推车,仅凭一口红亮红油的川渝混合红汤,就吸引了周围的行人驻足品尝。那红汤通过辣椒的炝炒与多种香料的融汇,既保留了重庆火锅的麻辣醇香,又对成都人的口味进行了调整,让无数市民在第一次咬下串串的瞬间,品味到乡愁与惊喜的交织。

顾大姐的生意一炮而红。每天一早她便前往菜市场选购新鲜蔬菜。中午匆匆回家备料,用母传配方精心炒制底料。午休过后又和家人忙碌于将各式材料穿成串,直至傍晚推动小车,奔赴春熙路与盐市口之间的黄金摊位。夜幕降临时,人群围拢成圈,香气与吆喝声此起彼伏,数小时内菜品便被一扫而空。那一幕,仿佛是城市夜色里的流动烟火,也让不少“吃货”愿意为这碗红汤挤破头。

图源:正宗钢管厂五区小郡肝火锅串串香

时光流逝,顾大姐始终坚守手工制作,凭传承的火候与配料比例,让串串的味道在成都接地气的同时,也保留了川渝两地的灵魂。经过三十余载的沉淀与打磨,这一手艺逐渐成为钢管厂五区内外驰名的风味小吃,顾大姐的小摊也逐步升级。

1996年,伴随五区生活区的配套完善,商业氛围日渐浓厚,她在原址周边开设首家门店。2023年,成华区人民政府正式将“钢管厂五区串串传统制作技艺”及其传承人魏贵明列为成华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和代表性传承人,成为能够代表成都、代表钢管厂的城市名片。如今,串串香已拓展至全国多地,甚至走向海外,将成都的热辣与人情带向更广阔的世界。

这一串串红汤里的传奇,不仅是一位普通女工顽强创业的缩影,更折射出成都这座城市在工业拆迁与城市更新浪潮中,如何让传统与创新并行,让老街区在味觉与人情中焕发第二春。无论是初露曙光的推车菜摊,还是如今非遗与品牌的打造,这段历程仿佛一场火锅底料的冶炼,将热辣与温情充分融合,成为钢五区最动人的文化名片。

烟火传承

工业记忆续写人生百味

随着市场化改革与城市规划推进,主厂区于21世纪初逐步外迁,东郊的生活区一度陷入沉寂。曾经的灯光球场、游泳池、胜利影院如今已成斑驳剪影,墙面斑痕、杂草丛生,却因独特的时代印记吸引了无数摄影师与文化爱好者前来打卡。

老茶馆里则聚集着三代人,年过花甲的老厂工诉说着那段机器轰鸣的岁月,年轻的文创从业者则在老场景里寻找创作的灵感,俨然新旧时空的交汇点。如今的钢五区,红砖厂房爬满爬山虎,老烟囱沉默矗立,与之相邻的成都万象城灯火通明,新老建筑在夜色中形成奇妙对话。

图源:成华区融媒体中心

“钢管厂五区串串传统制作技艺”被列为成华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这一认证,不仅是对一道美食的肯定,更是对工业遗产文化价值的重新发现。在这里,街头小吃与市井生活共同延续着“钢五区”记忆。

图源:成华区融媒体中心

傍晚时分,“小郡肝串串”的红汤依旧在旧厂区小巷里翻滚,热气与香气与当年推车吆喝的画面重叠;新晋的文青咖啡馆与川味火锅店,讲述着工业遗存与当代生活的对话。工业建筑被打造成创意园区,火车轨道成了网红打卡线,历史与现实在烟火气中相互映照,也焕发着城市更新的活力。

SY(上游)1110蒸汽机车(图源:成华发布)

如今麻石烟云公园广场一侧,保留着一段曾为钢管厂服务的82信箱专用线段,并陈列着那台“SY1110”号蒸汽机车,让更多人了解那段“人歇车不歇”动人故事。仿佛还在向路人们讲诉着黑色钢铁背后,工人们汗水与梦想的碰撞。

从热闹喧嚣到静谧荒芜,再到人情味与文创气息的再造,这座曾经的“工业巨人”以独特的方式,在城市记忆中焕发第二春。无缝钢管厂的巨大烟囱早已不再冒烟,但那掺杂着汗水、机油与辣椒红汤的回忆,却在一串串串串香里被不断温热与延续。当历史成为展览品,当烟火化作美食,这座城市的温度与韧性,也在每一个品尝串串的人脸上,得以再现。

来源:方志成华(资料来源:《双桥子》;方志成华微信公众号;成都方志微信公众号;四川日报微信公众号;成华发布微信公众号;正宗钢管厂五区小郡肝火锅串串香微信公众号;三线建设历史微信公众号;成都好饿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