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四川•散文】况代彩 ‖ 腊月的风味
前几日去野租,看到农人家院里的房屋横梁上挂着的美味儿,和霜花下拱土而出的雪白莹亮的萝卜,我就知道,年关将近了。
记忆里,寒冬腊月总是带着香气儿的。不是阳春三月的花香,不是女人脸颊上的粉黛香,而是年关将近时,寻常百姓家里的烟火味儿。这种气息源于生活,却不凌驾于生活之上,它们互为交织,相互渗透,串起了乡土中国里的人们,强烈又含蓄的乡愁。
若是认真探究起这股风味儿的源头,大抵应该从农人家里的一顿杀猪饭开始谈起。天刚拂晓,一大家子人便忙活起来了。妇人自是辛劳淑惠,早早地就将房前屋后、院里院外拾掇得干干净净,厅堂里的交际应酬未能像男人般如鱼得水,操持家务却是娴熟的行家里手。尤其在厨房的灶台上,几把柴火疙瘩明灭燃烧的功夫,就能幻化出一桌子的美味儿。男人们在杀年猪的这天,也算是赶上了个力气活儿,想要轻松地将平日里被滋养得肥壮圆润的猪彘们吆喝出圈,再麻溜顺当地抬上板桌,必得经过一番折腾,这活计非体魄强健的青壮年不可。在几轮的挣扎博弈之后,鲜红且还冒着热气的血液从喉咙里汩汩流出,这场较量算是落下帷幕了。这时候,端上备好的豆腐去接血,装得盆满钵满,掺上肉末,做成血豆腐,寡淡的白块儿起了荤腥,也便食之有味。胆小的孩子心软,锋利的刀刃捅进去的时候,惊得他们心头一颤,鼻尖一酸,嚎啕大哭起来,但是也不妨碍事后尽情地大快朵颐。说来也是有趣儿,当家家户户的年猪杀完,村子里就会传出来一些有意思的说道,张家养的猪肥,来年的粮仓满成堆;李家养的猪瘦,三口并两口,丰衣足食不到秋。这话像是有意在红养猪人的脸,将全家人来年的口食伺候得如同皮筋,着实是脖子上挂大饼的人,懒!
在老家,杀猪的流程历年如此,从垒灶搭台、磨刀霍霍,再到乘上饭桌,这些一气呵成的程序似乎都是经年不改的,所以丝毫不出差错。那些嫁出去的姑娘,素日里难得一聚的亲戚好友,都凭着这个由头前来坐坐板凳,闲话家常。筹光交错间,主人家会热情的客套一番:薄酒小菜,难成敬意。细想想,确是这样。如今的年代里,猪肉早已不是何等稀罕物,在色味俱佳的玉盘珍馐面前,显得更加逊色,自然也上不了琳琅华宴的餐桌。可大家伙儿吃的就是那股热闹劲儿,还有那份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因种种杂琐而疏远的团圆。“闲坐门前摇椅憩,笑看儿孙院中嬉”,无数乡土中国里的人们梦盼的晚年图景,就全然在这顿饭里了。时值今日,家里早就没了一顿杀猪饭作为春节的前奏牵引,腊月的风味儿消散得异常稀薄,以至于在腊月尽头,传统的年也少了几分味道。
吃罢饭后,宾客们四散,临别前受主人家邀约,到田间去拾摘瓜果蔬菜。庄稼人都知道,覆了霜的菜,虽然斑斑点点,可那自然的香甜沁到汤里,却是任何糖精辅料都无法比拟的。就连葱姜蒜叶也比其它月份香得浓郁,香得热烈。
上了年纪的人常说,寒冬腊月总是不愁吃的,仿佛吃是人生中头等大事。何尝又不是呢?自古以来,时代与个人的命运总是关联对照的。衣不遮天,食不果腹的穷苦体验,让他们在如今的富足年代里,对吃有了更为深刻的思考,他们吝啬浪费,但是乐于分享。他们将梁间的腊肉,风口下的香肠,筲箕上的炸酥和血豆腐,坛罐里的酸腌,以及地头边上的白菜都一一慷慨相送。至此,这股腊月风味儿就哧溜溜钻进了千家万户,落地生根了。潜移默化间,在一方地域,形成了独特绵长的腊月饮食文化,也成了那些游走四方的孩子们,心头和舌尖一并挂念的相思。
来源:会东发布
作者:况代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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