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外山通幽处

夕照千年金丝楠

石维明

来川游客通常只知道成都平原有座青城山,而本地人却知道还有座青城后山。游青城后山流行于20世纪80年代,我和同学曾数次去青城后山徒步,夜宿“又一村”。20世纪90年代,都江堰市(1988年由灌县改名)着力推出“青城外山”,但我因为上班时间朝九晚五,一直无缘去青城外山游玩,直到不久前去了一趟普照寺,才第一次见识了青城外山。

此番前往普照寺,为的是拜访寺内那株入选“成都市十大千年树王”的1200岁金丝楠木。

1200年岁月沧桑,成就了金丝楠沉稳、刚毅、挺拔、从容的王者气度。

青城外山普照寺

密林深处的普照寺山门

春天休假时,我慕名去了一趟普照寺,惊喜地发现,与成都文殊院、昭觉寺和新都宝光寺齐名的“川西四大古刹”之一普照寺,就藏在青城外山。

普照寺位于青城外山的青峰山,为“川西四大古刹”之一。

从成都出发,沿成青快速通道,抵达都江堰大观镇。吃罢豆花饭,前行片刻就到了青城外山的山脚。经过一座5层白塔,沿途溪水潺潺、林木茂密。石梯逐渐变得陡峭,右边坡道上摆了一溜茶棚,有石桌、竹椅,老板关切地对我说:“差不多还有1000米石梯呢,不妨坐坐……”我则用“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无限风光在险峰”给自己打气,继续前行。

古树参天,山花烂漫,在蝉鸣鸟叫声中,我呼吸着清新湿润的空气,这时视线中出现了名曰“净心”的六角亭。

站在净心亭举目四望,四周皆是高大的桢楠、柏木、桤木、银杏,小标牌显示其树龄300年至100年不等。石梯在密林中向上延伸,普照寺山门终于呈现在眼前。一束正午的阳光穿过树枝的缝隙,照在山门上,金光灿灿。

上山坡道两边是挺拔的桢楠、柏木、桤木等大树,标牌显示树龄100年至300年不等。

山门两侧有两副楹联,很有意思,一为:“到这里就是他铜肝铁胆也要回头向善;入此门任随你金带紫袍亦须合掌皈依。”另一副:“登宝地悉植菩提之种;入山门咸资普照之光。”跨进山门立即有一种“别有洞天”的感觉。

青城外山重峦叠嶂、四季苍翠,青峰山为其一,普照寺即处在青峰山。“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用于青峰山普照寺这座古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诗吟千年金丝楠

普照寺内随处可见百年树龄以上的桢楠,笔直挺拔,直冲云霄。大雄宝殿门前有两位居士在交谈,我上前打听千年金丝楠的位置,居士微微一笑,用手指示作答:“左边绕过去,就在楠亭居后面。”

在楠亭居正前方,人需要仰视才能看清这株气冲霄汉的古树。这株千年金丝楠四周被木质栏杆围住,树皮为灰褐色,分布着明显而密集的褐色小孔,斑驳的树干上挂着输液包。挂牌上有文字说明,它的树龄为1200年,树高约35米,高度相当于11层电梯公寓,胸径(乔木主干离地表面胸高处的直径)1.32米,周长4.15米,大概要3名大汉才能够合抱。树叶为椭圆形,花期为每年4—5月,果期为每年9—10月。这株冠盖如云的金丝楠,在2007年入选“成都市十大千年树王”。

我围着千年金丝楠拍照,吸引了几名年轻游客也来围观。一位居士端着盘子经过,年轻人问,可否进到围栏里边?居士沉吟一下道:“不可。每天清晨禅修的信众都会聚集到此,闭目吐纳、修心养性,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和它保持5米以上的距离。”

桢楠主要分布于成都平原、贵州、湖北部分海拔1500米以下的阔叶林中,有香楠、水楠、金丝楠等种类。明朝熹宗时期谷泰撰写的《博物要览》记载:“楠木有三种,一曰香楠,又名紫楠;二曰金丝楠;三曰水楠。南方者多香楠,木微紫而清香,纹美。金丝者出川涧中,木纹有金丝。楠木之至美者,向阳处或结成人物山水之纹。”

桢楠树干通直,四季常青,终年不凋。桢楠中特别是金丝楠,伸缩变形小,寿命长,水不能浸、蚁不能穴、虫不能蛀、菌不能腐,木质坚硬,多用于宫殿建筑、造船、棺木、牌匾等。又由于分布地区少、生长速度慢、历朝历代采伐,现今只在一些古寺庙或深山密林中幸存少量。国务院1984年公布的《珍稀濒危保护植物名录》和1998年《重点保护植物名录》,桢楠均名列其中。

四川木雕大师蒋飞使用金丝楠木雕刻的作品《猴子摘桃》,采用金丝楠枯木并带树瘤的一块木料,精心雕刻而成,整件作品充满创意,还保留了金丝楠木原有的果香味。

桢楠淡雅的香味有安抚心神的功效。清乾隆时期赵学敏编著《本草纲目拾遗》描述,楠木皮性辛、温,有散寒化浊、利水消肿的功效,主治吐泻、转筋、水肿,可煎汤内服,也可外用水洗。

历代诗人对桢楠的咏叹数不胜数。李白《秋浦歌》曰:“千千石楠树,万万女贞林。山山白鹭满,涧涧白猿吟。”杜甫《高楠》咏之:“楠树色冥冥,江边一盖青。近根开药圃,接叶制茅亭。落景阴犹合,微风韵可听。寻常绝醉困,卧此片时醒。”白居易《东溪种柳》道:“松柏不可待,楩楠固难移。”

晚唐薛能也有《三学山开照寺》:“尽室遍相将,中方上下方。夜深楠树远,春气陌林香。圣迹留岩险,灵灯出混茫。何因将慧剑,割爱事空王。”元代吏部尚书刘崧作《早次楠木塘》一诗:“月隐前峰雾不开,杉林十里路萦回。多情楠木塘边水,相送行人出岭来。”明末进士黄淳耀《韬光寺》有诗句:“蛟宫楠木蔽,僧灶水筒分。石迸林中雨,江飞海上云。”清初也有陆次云《泛洞庭湖》诗:“此中有楠木,千载成英灵。”

再上十几级台阶,又见一座名为“涤尘”的四角亭。从涤尘亭内看金丝楠,则是另外一番景致。1200年的沧海桑田,成就了这株金丝楠沉稳、刚毅、挺拔、从容的王者气度。在树下徘徊,我感到的是岁月的造化和人类的渺小,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千年金丝楠旁边,有亭名叫“涤尘”。

普照寺前世今生

普照寺宽阔的广场上矗立着两件镇寺之宝——“飞马灵官石屏”和“石灯杆”。飞马灵官石屏为石刻浮雕屏,于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建造,高3米、宽6丈,石屏上部为镂空花窗,中有“普照金莲”字样。石灯杆通高16米,建于清道光五年(1825年),顶部镂空,五龙绕柱。

寺院居中几级石阶,上为重檐歇山穿斗式牌坊,“佛地重光”几个大字在阳光下很耀眼。上去依次是大雄宝殿、川主楼、藏经楼、药师殿。左边蓥华祖师殿里面供奉的是普照寺开山祖师心莲和尚,挨着燃灯殿、楠亭居、普同塔、禅修堂;右边是养心斋、普华殿、观音广场、客斋、清代四合院。庙宇飞檐重叠,殿内金碧辉煌。难以相信在这样的深山密林当中,竟如此低调地隐藏了这样一座庄严宏伟的寺庙。

青城外山的七座山峰状如莲花布阵,自古被称为“金莲宝地”。山中曾有一殷姓人家的祠堂,后毁于明末战火。康熙初年,一位游方和尚——心莲和尚被“金莲宝地”的格局吸引,在殷姓人家废祠上修建蓥华祖师庙。普照寺典籍记载,心莲和尚“披荆斩棘,草创数椽,趋谒乡望,开山建庵”。

心莲和尚圆寂后,普照寺依照成都文殊院的格局兴建,至光绪十二年(1886年)建筑群落全部完成,楼、堂、殿、阁、廨、寮、宇、舍俱备,有着24个院落、365间房舍,一跃成为川西四大古刹之一,僧众近百,香火鼎盛。

寺内院落飞檐重叠,庄严宏伟。

民国以后,普照寺逐渐衰落。到20世纪80年代,普照寺开始恢复香火。1988年6月,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造访普照寺,留下墨宝“普照寺女众道场”。1992年3月都江堰市召开旅游工作会,确定成立青城外山管理局,负责普照寺的重建和服务工作。1998年6月24日是农历闰五月初一,大雄宝殿举行开光落成典礼。2012年8月,普照寺被纳入四川省第八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普照寺大雄宝殿保存着清朝“中兴名臣”丁宝桢手书的“明心见性”匾额。清光绪二年(1876年),光绪帝授予丁宝桢头品顶戴、太子少保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衔,署理四川总督一职。丁宝桢到任时,川西盗窃、抢劫案件频繁,丁宝桢迅速将匪徒清理干净,当时的社会治安有“路不拾遗”之说。丁宝桢与时任灌县知县陆葆德调研多次后,认为都江堰竹笼堤“岁修累甚”,决定组织修建都江堰永久性防洪堤,将都江堰分水鱼嘴、内江仰天窝鱼嘴、蒲柏河鱼嘴和人字堤全部改用条石修砌。督川十年,丁宝桢深受民众爱戴。光绪十二年(1886年),66岁的丁宝桢在四川总督任上去世。

在“普照禅茶”院落的竹椅上坐下来,点一杯茶,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远离城市的喧嚣,在楠木香中且听晨钟暮鼓,此心很是悠然。

难解“宝藏”之谜

康熙末年至光绪年间,普照寺广修寺院、大置庙产,相关碑文记录:“未受捐施,不假募助。”清同治七年(1868年),灌县知县钱璋至普照寺,留下笔墨,他在《重建普照寺并建藏经楼记》中惊叹:“觉崇闳之势,瑰丽之观,举所见青城寺观,皆无逾此。”

普照寺突然“兴旺”,巨额资金从何而来?这里面有一个难解的“宝藏”之谜。明末张献忠在成都称帝,国号“大西”,很快清军攻入四川,张献忠撤离成都。清初杨鸿基《蜀难纪实》记载,张献忠财宝“累亿万”,“括府库民兵之银,载盈百艘,顺流而东。至彭山之江口,初心忽变,乃焚舟沉镪而还。”前些年,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采用在江面围堰的方式开展科学考古,在彭山江口镇的岷江河道出水文物数万余件,“江口沉银”遗址考古还获评2017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有一种传说称,此前张献忠派义子、平东王孙可望率一营亲兵,押送300石匠到青城外山采石,附近山民听见山中“叮叮咚咚”铁锤声昼夜不息。但几个月后,一营亲兵、300石匠神秘消失了。

有人推测,张献忠遣部将率战船走岷江是遮眼法,而孙可望奉张献忠密令,在青城外山以采石为掩护,秘建地宫用于藏宝。之后出现的心莲和尚,有可能是张献忠安排来守护宝藏的部将。

成都坊间一直流传民谣“石牛对石鼓,银子万万五。有人识得破,买尽成都府”,意思是张献忠派人设计了石牛和石鼓作藏宝记号,发现了石牛石鼓,就能找到大西国的宝藏。寻宝热潮持续到20世纪30年代,当时成都的“锦江淘银公司”在九眼桥下的府河里挖出了石牛和石鼓各一只,但始终不见宝藏的影子。后来也不断有探宝人到青城外山普照寺一带寻宝,可面对连绵的群山,最终只能望林兴叹。

近年,有学者发现普照寺飞马灵官石屏的特别之处。灵官本是道教的护法天神,普照寺是佛教寺庙,而灵官又身穿战将服饰,飞马劈剑,显然与佛家的慈悲为怀相悖。学者分析,石屏上雕刻的战将或许就是普照寺的开山祖师心莲和尚。那么,这个心莲和尚是否真是守护宝藏、伺机而动的张献忠部将呢?至今这依然是一个难解之谜。

伫立普照寺的最高处药师殿,北望是高耸入云的青城山金鞭岩,西顾是一望无际的大熊猫生态自然保护区,远山笼罩着一层薄雾轻纱,恰似一幅泼墨山水画。南面有水流轻柔舒缓的味江河,蜿蜒东去,汇入岷江,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尽入眼帘。

对着千年金丝楠深呼吸,心静如水。离开的时候,但见一抹夕阳,映照在金丝楠挺拔的躯干上,光影参差,似乎在诉说着古树千年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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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成都日报》2024年8月23日第8版

作者:石维明

供图:石维明 冉玉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