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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四川】难忘松潘‖田闻一

作者:田闻一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2024-08-27 15:54:32 浏览次数: 【字体:

难忘松潘

田闻一

心心念念

我时常推开总面积48.61万平方公里的四川省地图,寻找松潘。在偌大的四川省地图上,绿色聚宝盆般的成都平原西部边陲,隆起一片褐红——那就是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州内的松潘,虽紧靠成都平原,风景气候却迥然有别。特别是夏天,成都暑热难耐,而直线距离不过三四百公里外的松潘气温不过20来度,很是凉爽,让我格外向往。

我曾两次经过松潘,都是草草而过,未能深入,不无遗憾。过后一直想有一个专门的时间去好好耍耍、看看,却一直因各方面原因未能成行,直到本年八月,才如愿以偿。

初到松潘的惊讶和惊喜

动车现在已经可以从成都直达九寨沟,不过暂时只到镇江关,即松潘,只要一个小时多一点。

这天午后,动车到了镇江关。我随着热闹的人群下车出站,这里离松潘还有一段距离。我以为,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必然是一派混乱:到处都是人找车、车找人;车有公共汽车、出租车、小黄车,还有混迹其间的私家车……如同在混水中穿梭的鱼。

却不意出了站,就听高音喇叭喊:“各位旅客,请来这边,坐免费‘接驳’大巴进城……”循声看去,只见在几辆靠公路边的大巴车后面,有一个身穿标明当地公交蓝色工作服的中年女同志,手上举着一个电喇叭,用一口带有当地明显口音的普通话,不断对出站旅客这样喊,很是亲切。

新鲜!我第一次听到“接驳”这个专用词。

一般而言,到一个陌生地,能花钱坐上公交进城就不容易了,喜之不禁,何况是免费接我们上车,一直把我们拉到城里客运中心,天下居然有这样的好事!大批旅客赶紧喜滋滋排队上车,一辆上满,又上第二辆……

我们这辆车坐满后,车开了;要一个多小时,相当于从成都来此地的时间。

我注意观察沿路的风景。

公路是柏油路,但不宽,只容两车交错。公路两边,兀地突起的群山,由小到大、由低渐高,由疏渐密;苍苍茫茫,宛如西天的大海突然凝固的波涛。

车窗上急速往后掠过的群山大多葱翠,山体一旦裸露,就都笼罩着防护罩、防护网。

一路上坡。师傅开车的技术很好。山路弯弯,一路上,有时前面已显然没有了路,却只见师傅将手中方向盘轻轻一打,眼前就是路,一片光明;师傅让我领略了什么叫真正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来时知道这边特别凉爽,只有20摄氏度左右,却顶着酷暑,忍着痛苦,穿上了长衣长裤,当时很难受,现在舒服了。看同来的人,大都是年轻人、大学生;显然他们放暑假了,到这边来旅游;他们不仅在松潘耍,还要去九寨、黄龙、黄河第一弯、川主寺、大草原……

奇怪的是,来时,在动车上,他们大都身着短衣短裤,这会儿却像变戏法似的,换上了秋装。有的姑娘不知是爱好,还是临时凑合,出站时,在一些摊子上,买了极具民族风情的、五颜六色的羊毛毡披在身上……

我暗暗算了一笔账。就我们这车五六十人,如果买票,每张票随便是二三十元,而人家免费“接驳”我们进城;就我们这趟车,会让人家亏多少钱?而且,他们对所有的旅客,来回“接驳”都免费……这么多年,我在国内国外走了许多地方,这样的好事从没有遇到过。

应该说,松潘也不是很有钱,像这样亏得起吗?但又转念一想,旅游的要义,无非就是吃、住、行、买、游!大批旅客到了松潘,虽然可能不像我,住下来就不走了。但旅客这么多,他们在松潘花的钱,毫无疑问,大大高于免费“接驳”的钱。无论如何,此举显示了松潘人的大气、胸怀、眼光和魄力,心下很是佩服。

一路上的山山水水好看。特别是,那些雄踞于崇山峻岭间的输电塔——这些白色金属的巨大的输电塔,状似一个个宝塔;还有宝塔上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去的输电线,是多么宏大的工程!由此想象无数的电工、邮电工人穿梭于崇山峻岭间的艰辛和艰难。突然,思想上有了诗感,不禁在心中暗暗吟诵开来:

高高的输电塔啊/输电塔竖得高高/云霞把你托举/太阳月亮向你问好

长长的输电线啊/输电线伸得长长/像耸琴在悠扬地弹响/像远飞的群雁在高高地翱翔……

就在我沉思默想间,突然,一片璀璨的灯海闪现眼前。这时,我们乘坐的舒适的大巴,像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从高高的山间公路上一滑而下,滑进了灯海——我心心念念的松潘到了。

由浅入深说松潘

一早,我起了床出了门,在清亮晨光中看风景。

昨晚,华灯初上时分,“接驳”的大巴,一家伙把我们拉到客运公交站。

下了车,出了站,我发现,长街两边大小宾馆、民宿、饭馆林林总总,鳞次栉比;丰俭由人,选择度很高。

我庆幸没有事先在网上订房。车站街对面,就有一间门脸很小、繁花簇拥中的民宿“好客人家”,很招我喜欢。只有三层楼,当然没有电梯。女主人带我都去看了看,每层楼上就三四间房,大都小巧玲珑且干净,应有尽有,带有民族特色,小点的单间一宿才100元。我就选这里了。

房主是个阿妈,身披头巾;和气、实诚,善解人意。入住很正规,出示身份证登记等等,一点都不马虎。

松潘一早一晚有点冷,晚上要盖厚被子。

在松潘,没有空调,只有地暖。要辨别当地人还是外地人很容易,看穿着就知道了:当地人穿夏装,外地人着长衣长裤。

松潘城一字排开,一眼望到边。我居住在外城。所谓外城,就是在距我居处约500米外大街上,同时也是公路上,立有一座极具民族特色的牌坊、城门,这是我印象中的松潘第一城;而在第一城与第二城,即传统意义上那座宏伟、庄严、浩瀚,极具代表性的松潘古城之间,是外城。第二城之后,依次展开了第三城、第四城,之间,当然就是内城了,而且,越朝里走,越往深走,越是繁华;内城,集中了松潘所有的精华。

总体而言,松潘城的走向,类似成都武侯祠侧的南郊公园——进门是一条庄严的大道。大道两边,在幽篁翠柏中,簇拥着四座等距离展开、极具民国风采的国字号牌楼,在四座国字号牌楼滚浪似地向前延伸尽头,忽地化为一道孔雀开屏似的彩屏;彩屏把国家级规格下葬的、在抗日战争中溘然而逝,年仅41岁的第七战区司令长官,国民革命军陆军一等上将刘湘的灵柩包裹其中。当然,松潘城的最终,包裹的是松潘的繁华和精华。

走笔至此,顺便说说刘湘和四川的抗战。

民国肇始,国内各地军阀众多,连年混战,而其间以四川为最。至1934年的二刘(刘湘、刘文辉叔侄)决战分出胜负之前,四川大大小小的内战打了三百多场。

“二刘大战”刘湘胜出,这标志着四川内战的结束。战后的刘湘,任四川省政府主席兼川康绥靖公署主任;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成了“四川王”。

刘湘是个强烈的地方主义者,更是一个强烈的民族主义者。

抗战事起,日寇大举南侵,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这时,属于杂牌军的川军是最穷、装备也是最落后的一支军队。1937年深秋时分,川军还身着短衣短裤,这在气候温暖的四川,尚可将就一时,然而,在军情危急、急需增援的山西晋北前线,已是雪花纷飞,水瘦山寒了。

值此关键时刻,作为“四川王”的刘湘不管不顾,急国家之所急,上书“中央”,要求带兵出川抗日,“中央”当然准其所请。

有谋士提请甫帅(刘湘,字甫澄,在四川,因为有崇高的威信和威望,不仅是他的属下,就是一般人也都尊称他为甫公、甫帅)注意:“老蒋(蒋介石)多年想插手我四川而不能,如今甫帅尽数挥师出川抗日,把四川腾空了,这岂不是正中老蒋下怀?”甫帅却如此说:“我刘甫澄关起门来,打了半辈子内仗,现在想来都报不出盘。如今国难当头,我刘甫澄如果还在打自己的算盘,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甫公如此一说,哪个还有什么说的,敢说什么!甫帅立即将下属的45、41军编为第二十二集团军。这两个军的军长邓锡侯、孙震,分别兼任集团军的总司令、副总司令。

这个集团军十多万人,不管不顾,身着短衣短裤,穿草鞋,背一杆步枪和一只斗笠,别一把大刀,从李白《蜀道难》诗中“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的秦岭出川,去了晋北前线作战。大规模现代化大兵团作战的装备,川军不仅一概没有,而且有些兵的枪的准星都是歪的;枪膛也是松的,长途急行军,枪膛还得用麻绳拴紧,不然要掉下来……这样的装备,上山打打鸟、轰轰兔子或者可以,但要去对付穷凶极恶、装备精良、用武士道精神武装起来、素称善战的日军,在许多人看来无异于去送死。然而川军作战之骁勇、战绩之辉煌且前赴后继,连用武士道精神武装起来的日军也不得不佩服。

蒋介石将全国划为14个战区,刘湘被任命为第七战区司令长官兼23集团军总司令。刘湘以他发家的基干部队21军组成23集团军,继第22集团军之后,火速由水路出川,到江南、南京一线阻击日军。

整个抗战期间,川军共出动350万人,伤亡64万人。当时,每十四五个四川人,就有一个人在前线作战,“无川不成军”,川军的出川参战人数和伤亡人数都是全国之最。在最艰难的1941年,四川一省向中央单独上交和支撑的财赋,是全国的三分之一,其他多项指标也都是全国第一。

刘湘于1937年率军出川抗战,不意宿疾复发,于1938年1月13日病逝于武汉万国医院,年仅41岁。死前,刘湘给川人留下遗嘱,谓:“余此次奉命出师抗日,志在躬赴前敌,为民族争生存,为四川争光荣,以尽军人之天职。不意宿病复发,未竟所愿……尤望我川中袍泽,一本此志,始终不渝。即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以争取抗战最后之胜利,以求达我中华民族独立自由之目的。”

我在松潘城前后,久久驻足观望,兴趣盎然。我注意到,城前,矗立的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塑像,足够高大,传神传情。

凡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历史上唐朝的汉藏和亲,这是美事一桩。但在这里,我看了介绍才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之前,松赞干布向唐提亲,未被应允,即亲提20万大军,一直打到松潘城下;唐朝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答应和亲。心满意足的松赞干布就是在这座城下迎娶文成公主回到西藏,回到拉萨。由此,唐和吐蕃才有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和睦安宁,茶马易市,发展共荣。

65岁以上的老人上城不买票,反之,买25元的门票。“既来之即安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当然是上了城的。上城之前,又细看了旁边的李德裕塑像。

李德裕是唐代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他的事业最先在这里起步。当李德裕做剑南西川节度使时,一眼就看出了松州的特殊重要性。他先从改善民生出发,于唐太和六年(832年),筹资修建了从松潘到丹巴一线的茶马互市石板道,率先在康藏高原实行“茶马折银”新制;继之,设立了专门的机构“茶马司”,在保证贸易公平的同时,保证了马帮、背夫的劳作待遇,促进、繁荣了茶马易市和互利。

李德裕在这里还筹资修建了“柔远城”和“筹边楼”——今天如此宏伟、壮丽的松潘古城,是明代在此基础上最终完成的。现在的松潘古城长6.2千米,高12.5米,最厚处31.5米,平均厚30米,拱形城门洞跨度6米。所用灰浆由糯米、石灰加桐油熬成。城墙、城门无不精致,浮雕、石刻无不细腻生动。

上得城来,只觉天风浩荡,心胸顿时为之开阔,城内城外一切历历在目。城墙整体布局依山势、地形、水流巧妙构建,是中国古城墙建筑艺术的经典,在历史、文化、建筑等方面都具有重要意义、重要地位,是国务院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我觉此城与山西平遥有些方面相似,城墙很是阔大,八辆大卡车迎面开过来没有问题。

沿城而去,旌旗猎猎,少有游人。城上,有不少真人般大的武士,他们披甲执戈矛,依墙上雉蝶,警惕地注视着山下远方,似乎随时准备迎战。城上有些地方,摆布着明代才有的青铜铸就的大炮,很是威风。现在的松潘古城墙还在修缮中,待最后完成,现散落在外面的城市,将全部被囊括其中,更具规模气势。

为加强记忆,上城前,我特别细读了城前那尊镌刻在石碑上的“恢复松州古城志”。文体半文半白,言简意赅,形象,很有概括性和冲击力。这里,不妨摘录一些,以飨读者——

“松州古城,镇锁于岷山深处,大江之上,羊膊岭下。其地,三江肇源,二水分流,烟波浩荡而南通天府巴蜀;牧鞭北指,遥望草原泽国与夫河湟大漠;历史,可上追蚕丛炎黄,下迄汉唐明清,年湮而代远……

“城中烟火万家,商号民宅庙宇错落栉比,贩运交易之风蔚然。成为川、甘、青三省边境最大商贸集散地,历代封建王朝边陲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要冲。亦酿就当下藏、羌、回、汉各族人民共同劳作、生息、繁衍之多元文化……

“而今,往来游人,登临凭吊。但观三街六市商贾云集,又见箭楼入云雉蝶蜿蜒,似觉昨日胡笳悲鸣,鼙鼓动地,金戈映月,战马奔腾之情景扑面而来。然时移世易,古战场得蒙春晖,已非昔比矣。”

由此想到一个问题,现在普遍实行白话文。其实,在我们的文学作品和一些场合,似也应该有这种文体的地位。以此文为例,同样的内容,如果一白到底,会缺少凝练,多用许多文字,而效果远没有这样好。

从城上下来,沿街而去,城深处,有座跨河廓桥,形似都江堰廓桥,但更为宏大且具民族特色。桥上两边集中了卖山货的摊点。山货大都是松茸、蘑菇,形形色色,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桥下,多卖新鲜牦牛肉的摊位。

在松潘,饭馆很多,吃的应有尽有,价格比成都稍贵一些。此地的优势特产有二:一是牦牛肉,二是松茸、蘑菇,这些比起成都来又多又好又便宜。这里最好的牦牛肉28元一斤,随挑随选,在成都,40元一斤还没有这样好。松茸、蘑菇在这里是25元至40元一斤,也是随便挑选。

猛然,我看到一个摊位上有卖三塔菇的。久违了!那是我心中记忆深处灵芝一样的仙丹、仙品,我不由眼睛一亮,朝那个摊位走去。

动人的烟火味市井气

那时,我母亲陈懋琼在新津五津镇小学当老师。与县城三水之隔的五津,又称旧县(想必是过去这个县的县城),只有一条长长的独街,却极尽繁华。因为,这是条街,也是去西藏的必经之地。特别是,这里毗邻新津机场。

新津机场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远东最大的一座军用机场,是抗日战争中为打败日本法西斯,粉碎日本对我封锁,以最快的速度修成的。当时,动员了川西各县民工几十万,其中以新津最多。他们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也要上,人拉肩扛,奇迹般地建成了这座机场。机场在双流县兀地而起,一边是牧马山,一边是川藏公路,像一条海中腾起的青龙,又像是一匹揭蹄而起飞奔的骏马,由东向西,纵横百里,一直到五津镇,才青龙入水,骏马止蹄。

我跟在母亲身边发蒙读书时,新津机场已失去了军事机场的作用和意义,但老人们还是津津有味地给我讲了许多有关它的故事:二战中,一批批美国空中堡垒,清晨顶着朝阳,从这个机场起飞,跨海去远程轰炸日本;当这些威力强大、满载炸弹的重型轰炸机起飞时,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巨响,吓得连母鸡都不生蛋,可以想象这些重型轰炸机去轰炸日本的效果和威力。可是,当这些轰炸机顶着如血的残阳飞回来时,好些都不在了;有的是带着重伤,摇摇摆摆,竭力挣扎着飞回来的;它们巨大的双翼上,被日本人猛烈的炮火打出了好些窟窿,这些窟窿大的足以安下一张八仙桌。也就是在新津机场,新中国诞生前夕,丧魂落魄的国民党“行政院”院长阎锡山,带着最后一批官员,从这里起飞到台湾……

那时,新津机场已全部改为民用,纵横百里的机场断为三截:离成都最近的一截是双流机场,完全是民运;而真正离双流最近的一截,改建为一座飞机修理厂,而新津五津这一截是民航校。当时,五津机场这一截,是我儿时的乐园,临江一截完全荒废,成了草场、草原、牧场。“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里成了我想象中的内蒙古大草原。流连玩耍在这里,有时兀然出现的场景让我悚然一惊,湮没在深草中的暗堡带着枪眼,阴森森的,如同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幽灵;有时在草丛中还捡到子弹壳。

从草丛中踩出一条小路,飘带似地飘过机场、飘过小镇岳店子,一直飘上母亲在那里搞过“土改”的牧马山宝峰寺。

我在五津小学读到三年级时,作为省人大第一次代表大会代表的母亲升了“官”,到距县城足有15里的龙马中心小学当校长。我万般不舍地离开五津,去了龙马。那是一所花园般的学校。我的语文、算术老师岳老师、高老师夫妇有两个孩子,他们住的屋子最大。那时乡村教师住的房子都是泥土地,他们那间房子的泥土下,有时长出一支三塔菇——这是我第一次认识的菌类,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菌类中的上品。他们把三塔菇交给炊事员倪素芳,倪素芳把它切碎,加上青辣椒、豆豉蒸熟端上饭桌,成了我们难得的美味。

多少年过去了,今天我突然见到这么多三塔菇,惊喜莫名。我就像见到老朋友似的,一边看三塔菇,一边问卖三塔菇的老人多少钱一斤?当然,他不止卖三塔菇一种,卖的松茸等菌类,有的我根本叫不上名。

“30元一斤。”老人是山里人,山里人实诚,他看我爱不释手的样子,说,“你老师如果真心买,买得多,25元一斤也行。”

我说,“我会买,但今天不行,等两天我回成都时再来买。”

“要得!”

“我想向你大爷请教个问题。”

“你老师随便问,不说请教哈。”大爷看来还是读过些书的。

“你这么多菌子,包括三塔菇,哪些是人工培植的,哪些是野生的?”

“我卖的菌子全部是野生的。”

“哎呀!”我一惊,有些不相信“野生的菌子有这么多吗?”

“当然有!”大爷朝桥两边重重叠叠的大山骄傲地用手一指,“你老师看,我们这里有好多山?山有好大、好深就晓得了。山里面到处都是菌子,只要勤快!”

“啊!”我点点头,“长见识了!”我又追着问刚才那个问题。

“如果是人工培植的菌子,大都一般大小,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老汉指着自己摊位上琳琅满目的众多菌子,得意地说,“老师,看我这么多菌子,不同的种类中的菌子,是不是有大有小,个个都是活灵活现?”

“是,是,是!”我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然后我去了牦牛市场。这里的牦牛肉多且好,如前所说,最好的牦牛肉28元一斤,而且随挑随选。我有些不相信,问一个相貌憨厚着藏式服装的中年汉子:“听说,买雪花牦牛肉的人最多?”他说是。我说,“你不怕雪花牦牛肉买完了,别的牦牛肉剩起?”“不怕。”他说,“你老师晓得,每天来买牦牛肉的人很多,大家对牦牛肉的需求是不一样的……因此不怕卖不脱。”

他可能看出我是成都来的,他说,“你老师肯定是今天先来看看。这样吧,老师如果看得起我的牦牛肉,你走那天来买,要买就买个新鲜。不过,老师要早点来,迟了就买不到了。”

我说“好!”

在松潘,如果不用心,很可能会漏掉城深处,那两条最不该错过、漏掉的小街,类似成都的宽窄巷子:一条叫“西北小吃街”,一条叫“民族风情街”,一条靠山,一条临河。

我找到了这两条小街,并在这两条小街中,久久徘徊,不愿离去。

别有风情的两条小街

这两条隔大街相对相向的小街,其实应把牌子对换一下。因为,或许是世事变易,沧海桑田,“风情街”大都是卖吃的,“西北风味小吃街”反倒是一派民族风情。

走进文不对题的“小吃街”,恍若走进了云南丽江,处处花团锦簇,曲径通幽,雀鸟啁啾,流水潺潺。

原先让我裹挟其中的烟火味、市井喧嚣,这时隐退。眼睛顿时一亮,心情心境也顿时变得明净澄澈起来。简直见不到人,直觉移步换景换情,耳边是声声空灵婉转的鸟叫,却又看不到这些鸟在哪里。小街两旁的民居,大都带有浓郁的伊斯兰意味;干净、明洁,雕塑很多,传神传情。最多的雕塑是反映茶马古道场景的。我在一张栩栩如生的雕塑前拍了一张照,一看哑然失笑。我背后那个笑容可掬、行走中的汉子,自自然然地亲亲热热地和我手挽着手;让我从现实化进了历史,他从历史化进了现实;我从松潘化进了茶马古道,他从茶马古道化进了松潘这个幽巷里,也许他的家就在旁边,这一切让人遐想。

在这桃花园似的幽巷里,终于有一副现实的、司空见惯的世俗画面出现眼前——几个我们叫太婆的在花间打牌,很安静,没有呼幺喝六,没有大声说话,更没有因为什么牌事争得面红耳赤。这时,一缕金色的阳光穿过花丛,斑斑点点地洒在身着民族服的她们身上,闪烁跳跃,如同一幅很美的素描。从她们恬静满足的笑容、举止上,可以看出她们生活的平静、满足和幸福。在她们身后,花丛间有一个装饰过的小纸牌子,上面写着两排艺术字:“松潘欢迎您!听松潘讲故事!”真有意思。

走累了,我在一个花团锦簇的凉亭上坐了很久。凝思默想间,松潘古城的雄伟、庄严、凝重、开阔,与小巷中的如诗如画,同时在眼前交替闪现,动静结合,相得益彰,让我对松潘有了更多的了解,似乎听到了从远古传来的一部多声部乐章。

之后,我去了对面的“风情街”,应该叫小吃街才对。这条小街西北风情浓郁,卖吃的多,食客也多。一时间,我恍然走进了宁夏或甘肃。招展的店招上,那些司空见惯的兰州拉面就不说了,有的是我很陌生的、第一次见到的什么西北酸面片、西北酸面头……

松潘的大街小巷中,卖得最多最欢的是烤牦牛肉串,馆子里最多的是牦牛肉汤锅、牦牛肉菌汤锅。在风情浓郁的这条小街上,入乡随俗,我在一个卖烤牦牛肉串的摊点前,要了两串烤牦牛肉串,一元钱一串。

我发现,无论哪里,人们都有一个从众的心理和习惯。比如买菜,那摊点本来没有人买,你去买,立刻就有人跟着来买。又比如照相,你选好一个本来没有人注意的地方,你照,立刻就有人跟着来照……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从众心理,我看到过一幅讽刺漫画:有个人故意扯风,瞅住一个地方紧看;这就引起了人家的注意,有人问他瞅什么?这人说,瞅白耗子!那人也就停了下来,跟着他瞅白耗子。就这样,一个跟着一个瞅,顷刻间,那地方人群涌动,都在那里瞅白耗子,简直乱了套,影响了交通……其实哪里有白耗子,事情就有这么滑稽。

这天,也是这样。我说我要两串烤牦牛肉串,这个摊点本来门可罗雀,因为我要,立刻就有人跟上来要。要的人多了,头上披着伊斯兰头巾的女摊主喜滋滋地忙起来,她捅开炉火,一边麻利地烤上肉串,一边在肉串上撒辣椒面、香料……忙得不亦乐乎。一时,烟熏火燎、香味扑鼻。终于,她握在手中的一大串牦牛肉铐好了。心中有数的她,随手递给我两串。不对呀,我一看,我有一串只有两三砣小肉,就像癞子头上的头发,这不是“萝卜快了不洗泥”吗?心下有些不快,拿给她看;并非我计较少了两三砣肉,我是想求证,松潘人是否都实诚。

“啊,对不起,可能烤丢了!”她接过手去,神态显得有点赧然,“这串肉烤掉了些,对不起哈!”说着,给我换上了满登登一串。我提起的心,咚的一声落进了胸腔子。因为,她的此举,印证了我对松潘人的看法。

不吐不快的遗憾

计划中的松潘行结束了。还是到刚来时的松潘汽车总站去“接驳”,同样坐免费汽车去镇江关火车站回成都。

我返回成都的动车票是下午三点半,因为“按驳”我们的汽车12点就可以在车站上车,又因为中午12点退房,所以,我走得早了好些时间。如同来一样,一个多小时到了镇江关车站。

我先在外面吃了一碗小面,这就按次去过安检、进站,上候车室候车,按部就班。以为就像成都一样,到了候车室就可以很安然地坐在凳上休息候车了。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镇江关车站一路上都没有扶手电梯,那么长的距离,要爬坡上坎,又都带着拉杆等行李,其间还有一些老弱病残,怎么会没有考虑到这些呢?到了所谓的候车室更是让我大吃一惊——二楼的候车室并非我想象的美好,是窄窄长长的一间屋子,当中一排坐凳,不仅坐不了几个人,而且还有别的用场——当中一排坐凳,将这间本来就窄长的屋子一分为二,一边留给我们这边众多候车的人;一边空着,预留着等一会下车的人过去。我们这边众多的旅客,像吆到鸭棚中的鸭子,只能在一边干站着,长时间地站,站得人腰酸腿疼;又人挨人,人挤人。幸好松潘天气凉爽,如果是在成都,非出事不行。

这样的尴尬还没有完,这候车室里,不仅没有饮用水,连卫生间也没有。只有下面过安检后进门那间不大的屋里有卫生间,卫生间也小得可怜,等着上卫生间的队伍排得长长的。

我暗自庆幸这天身体还好,不用喝水,也不用如厕,否则怎么办啊,一点办法都没有!有言“水火不留情”,这么多人,不说多了,如果有人遇到内急,怎么办呢?简直不敢想下去。

真是匪夷所思!

镇江关动车站候车室内这样的情状,与出站时松潘有关方面“接驳”广大旅客,免费迎客的顺遂、和谐、温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差不多该上车了。这时,前面才出现了一个身穿铁路制服的中年男人,他吆鸭子似的将我们这边准备上车的人往边上吆;与此同时,那边下车的人群涌了进来,轰轰轰地从用凳子隔开的那边下去了,直到人下完,他才把拦在我们前面那道栅栏放开,让我们进去……终于进了站,上车了。终于苦尽甘来,我舒舒服服坐到座位上,松了一口气。

动车开了,腰酸背痛也渐渐消退、消散,我在心中一声喟叹:赶这趟车不容易!

一个多小时后,回到了成都;我从气候清凉清爽的松潘回到暑热熏人的成都,生活重新回到了原有的轨道。这趟松潘之行,也可以说是深度行,镌刻在我的记忆中。

作者简介

田闻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巴金文学院连续三届创作员,资深媒体人,四川省直(红星)作协顾问。著名长篇军事小说、历史小说作家;擅长以近百年间巴蜀大地上的重要人物、重大题材创作,成果丰硕。作品多篇多次获第三届四川文学奖,黄河入海口散文奖,巴金文学院奖等奖项;作品先后入选《四川五十年文学作品精选》(长篇卷)《四川改革开放三十年文学作品精选》(长篇卷)。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田闻一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终审:唐志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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