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李 坤

母亲是个极其“抠门”的人。她不仅对我抠,对自己更抠。有次逛街,她口渴难耐,想去买瓶矿泉水,结果商店里一块钱的水没有了,只剩下两块钱的矿泉水。为省这两元水钱,她硬撑着没有买。直到晚上回家,她三步并作两步,拿起自己的水杯,接了满满一大杯,仰着头,一口气“咕噜咕噜”喝完了。

这种抠门也遗传给了我。我买东西最喜欢去超市,因为超市的每个商品都有价签,不用问价。能不能买得起,一目了然。贫穷是很容易使人内向的,因为有些时候,仅仅是问个价格,便用尽了我所有的勇气。我很少问价,一般有把握才会问价。有时也会遇到特殊情况,实际价格比预期要高,但问价之后也不好意思不买。不买,好像我就失去了那可怜的、浅薄而又毫无用处的“面子”。贫穷的人,往往比有钱人更在乎所谓的“面子”。

我读小学时,有一次学校让捐款,其他同学都捐了一块以上,只有我捐了五角,因为母亲只给了我五角。我虽然才上小学,但已很在意“面子”了。为了“面子”,我从母亲的包里偷了一块钱,准备第二天再捐出去。等到第二天,老师却说,捐款活动过了,让我把钱收好。

一般这种情况当然是把钱花了,来一个“死无对证”。我不一样,我继承了母亲的抠门,我想存起来慢慢花。结果就是,放学回家后,母亲从我的书包里掏出了一块钱。于是,那天我整整跪了一个下午,双腿酥麻。第二天走在路上时,因为腿部抽筋,总是会有种突然想要跪下去的冲动。那之后我暗下决心,一是有钱就要用,二是再也不偷钱。现在看来,我只做到了第二点。

母亲是个很爱砍价的人。她买东西,先要货比三家,其次是一定要砍价。她砍价起码得半个小时以上,而且有一套完整的方法。首先是“对半砍”,看看老板的反应。若是老板一脸苦色,说着“没得赚啦”,母亲在价格上还要再得寸进尺一些;若是老板一脸愠色,猛地摆手,大声嚷道“不卖了”,母亲就把价格稍稍提高一些。其次是拿起东西摸摸看看,表现出她很想购买的样子。最后又装作颇为可惜的样子,细数商品的瑕疵。这套动作下来,很少有老板能在她手里占到便宜。

有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抠门的人,会把自己的遗体捐献出去呢?这是她的秘密,直到在她的病床前,我听到“滴滴滴……”的声音,她一生的起浮变成一条平静的直线时,姐姐才告诉我:“她签署了遗体捐献协议,希望能为医疗事业作一点力所能及的贡献,希望我能遵从她的遗愿。”

国家的遗体捐献是很尊重家属的,当捐赠人签署了捐赠协议,在她去世后,还要直系血亲同意才行。当时父亲已去世很久,家中只剩我和姐姐。亲戚们都让我作决定,连姐姐也让我作决定,他们说着“你是家里唯一的男生,要撑起这个家”之类的话。

我并不愿意作这个决定。每个遗体捐献的直系血亲都很难作出这个决定。一方面,我们希望带着她回家,为她办一场风光的葬礼,让她的亲戚朋友都来看看她。此后,她不再活在这世上,而是活在我们心里。另一方面,我们又希望遵从她的遗愿,因为此时此刻,又有什么比得上她的遗愿重要的呢?

有的亲戚说“不要捐”,带母亲回家,我也想带她回家呀。甚至有的亲戚说愿意替我们垫付葬礼的花销,让我们不用担心。可是母亲的遗愿我又怎么能违背?

挣扎许久,旁边红十字会的人员依然耐心地等待着。夜色愈加低沉,最后,我同意捐献母亲的遗体,完成她的遗愿。无论如何,我也无法背叛母亲,无法不履行她的遗愿。就这样,我的母亲——黄治珍,捐献了自己的遗体,成为西南医科大学一名“大体老师”。

母亲,你其实一点也不扣门。你要养两个孩子,生活的大山压得您喘不过气。小时候我们家情况很不好,买袋洗衣粉都要赊账,您还是会在开学第一天,给我买一个一块钱的陀螺。您从来没缺我吃,没缺我穿,过年还给我买炮仗的钱。还把自己的遗体捐献出去,我敬佩您!

可是您为什么不多来我的梦里呢?我都快记不清您的模样了。多来我的梦里吧,和我多说说话。您离开后,再也没有人让我早上出门时穿厚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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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李 坤(宜宾学院文学与音乐艺术学部,省级双创示范基地宜宾学院蒋德均书剑创意写作工坊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