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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文化】白佛铺与铜钟河‖汪古翔

作者:汪古翔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2022-08-26 21:01:46 浏览次数: 【字体:

白佛铺与铜钟河

汪古翔

在资阳市雁江区伍隍镇,南临沱江处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小镇——铜钟。因场镇位于沱江之滨,附近百姓又称之为铜钟河。场镇不大,依山就势,如一轮弯弯新月,从伍隍南来,再折而向西,穿场不足一公里。隔江眺望,对岸是资中县郑家坝,算得上雁江区的边城了。

对于山坳上的伍隍区来说,铜钟河是唯一一处通江达海的水陆码头,可以想象,在以水运为主打的古代,这该是一处何等繁忙畅达的交通枢纽。穿行在小场上那布满烟火色的穿逗苫架房子之间,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铜钟河肯定是一座有历史、有故事的古镇。

近年来,笔者热衷于研读地方史志,由近及远,试图对家乡周边的人文地理作一番全方位的清理与扒梳。但对于这貌似古老的铜钟河,却越读越困惑:在民国以前各种版本的《资阳县志》中,无论地图还是文字,找不到任何一点与之有关的痕迹和影子。倘若是在其他什么偏僻的山坳沟壑之间倒也罢了,问题是,这铜钟河位于川中地区古代的交通、信息、物流高速路——成渝古驿道上,驿路直接从今天的铜钟街上穿过。在上千年的驿马时代,在这条宽大的官道上,在街中心的石板路上,不知留下过多少士子们落魄的孤影、商贾们匆匆的步履、军人们得得的马蹄、士大夫们悠悠的官轿和驿卒们三天两头那惊风火扯的八百里加急。铜钟街上的老居民们,开门推窗,不知观看过多少场免费的人间活剧。但在那“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艰辛步履中,楞没有一个人哪怕随手捡起一块桴炭儿在铜钟河的白石灰墙壁上留下那么一两行小字或几行打油小诗,直端端让一座驿路小镇大隐于市,蒸发于史籍黄卷。

相反的,在各种版本的史志中却一次又一次惊喜地读到“白佛铺”“白佛寺”。古白佛寺在今铜钟小镇以西一华里处那并不起眼的山脚边,如所有毁于烟火中的“南朝四百八十寺”一样,白佛寺作为寺庙早已荡然无存。今日的信徒们在原址建了一座红砖小庙,简陋不忍直视,只能当作一块指路牌,算是给今世文人们留下一处缅怀凭吊、发思古之幽情的符号而已。

在笔者手中的清朝嘉庆、咸丰版《资阳县志》中,“白佛铺”“白佛寺”两词出现的频率相当高,这主要源于它在成渝古驿道的特殊地位。作为古代的邮路,驿道沿线均设有驿、铺、店,以便邮件上交下接、驿马歇脚饮水、行人打尖住宿,其功能相当于今日高速路之生活服务区。关于多少里设一驿,视情况而定,比较灵活,各朝代、各条路不同,但五里一店、十里一铺则各地各代皆然。成渝古驿道从临江寺入境到金带铺出境,在资阳境内凡140里,共设14铺14店。白佛铺则是成渝古驿道至关重要的一铺。说其重要,是因为在历史上,驿间距离设得比较短的时代,这里曾设过驿,叫“金牛驿”,能设驿的地方,足见其地位之隆。

今天的人们从铜钟五里店下来,一路均为下山路,要经历一段很长的斜坡才能下到古白佛寺处。白佛寺背靠的山古称白佛山,属于沱江边上比较高大的山之一,白佛铺在古人眼中,居于形势险峻的山水之间,称其“兀臬插云,岿然倚岸”。清咸丰版《资阳县志》在描写资阳东边形胜时,引用更老的志书上则称“由是则百福溪陡,十字岭高”,一个“陡”字烘托其崔巍之态,这里不仅描写了白佛铺地势之险,也捎带出了资历更浅的今石岭镇——古十字岭,使虽在驿道上但不设铺店的石岭首次出现在古籍中。

从历代史乘中也读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白佛铺”“白佛寺”的名字,在古代的文人墨客笔下和各种典籍中,称谓很乱,“白佛”“百佛”“百福”“白福”,在同一本书中的不同章节出现都各不一样。要厘清这一问题,首先要搞清楚“白佛山”和“白佛寺”之间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因为宗教力量的影响,在中国民间,山因寺得名的例子比比皆是;其次要看庙里的镇寺之宝,如果是因为寺里供奉有一尊白色玉佛什么的,就应该叫“白佛”,如果因供有100尊菩萨而得名,就是“百佛”,如果寺里有一百个“福”字,那就应该是“百福”了,但人们绝不会在乎这“福”字的颜色,因此,不大可能叫“白福”。翻翻字词典,“佛”字在称菩萨时读“fó”,“福”字只“fú”一音,看来,资阳的先人们在这两个字的读音上还是和今人一样马马虎虎。而今古庙已毁,要弄这些问题只好起古人而问之了。县志记载,白佛寺“明万历十六年(1588)创建,雍正四年、乾隆五十一年两次重修”,咸丰志仍有记载,说明庙子湮灭的年代不会早于咸丰之前。笔者妄测,在驿道使命未终结之前,这庙子应该尚在,也就是说,毁庙的历史应该在100来年左右。

至今可见的白佛寺仅存的旧迹,是古庙背后岩石上的摩崖石刻,挤挤密密地刻满了古时大多出现在祖坟、宗祠前的石桅杆形象。对资阳境内这独一无二的桅杆石刻,文人们有多种解读,有人说是当地人的生殖崇拜,想生儿子或生了个儿子就在那里去刻一只桅杆图形许愿、还愿,理由是这桅杆形象有点像男人的那个。也有人通过考察全国各地的树桅杆的习俗,解读为当地人以此表达科举功名愿望,众说不一。这桅杆民间也称桅子,有趣的是,因为这白佛寺桅杆石刻,留下一条特殊而小众的歇后语。小时候,在伍隍一带,村民们双方骂架,如一方骂“锤子”,对方就故意谐音曲解:“桅子,白佛寺”。而今懂了:你说的桅子,在铜钟白佛寺。从工艺水平考察,这一组半浮雕桅杆石刻刻得十分粗糙简陋,应该是出于当地石匠之手,也无历史包浆,和那歇后语一样,这应该列入俗文化范畴。

与这大俗相对的是大雅。在资阳历史上多种版本的旧县志“艺文志”收录的诗词中,历代文人骚客吟咏资阳名胜古迹的诗文,若以数量计,除了“雁城八景”和临江寺上边资阳与简阳交界处、也在成渝古驿道边的古觉林寺外,位居第三的就是这白佛寺了!比较有名的有明朝巡按御史周谟的《百福寺次韵(二首)》、明朝成化辛丑进士、资阳知县方向的《百福寺》等。因为与创建时代较近,方知县所见之白佛寺,还是“檐牙衔碧汉,钟鼓报黄昏”,一副万瓦鳞鳞、梵音钵锣的繁盛景象,到清朝乾隆时,资州牧王尔鉴在他的《白佛寺,即古金牛驿,多诗碑,半倾欹》中则是:“危峰净域抱溪斜,夕照摩挲噪晚鸦。古驿尘埋堆瓦砾,残碑草卧走龙蛇。光芒犹自摩霄汉,金碧聿谁选佛家。寂寞山僧无供给,煮泉日日卖清茶。”王州牧所见之白佛寺,应该是乾隆五十一年大修前的状况,虽是残碑瓦砾,但夕照下光芒依在,草卧中诗碑尚多。从历代屡毁屡建可见,白佛寺在其存在的300多年间,乃是香烟袅袅、鼎甲一方的清凉世界、佛家净土。

自明朝至“文革”间,中国没有出现过大规模的官方灭佛运动,白佛寺最终毁于何时,无文字可考。但可以推测的是,作为驿道上的中转站,白佛铺是随着成渝古驿道使命终结而淡出人们生活和视野的。清朝末年,国门洞开,西风东渐。西方现代科技渐次敲醒国人大脑。1886年,清政府沿着成渝古驿道架设成都至重庆的第一条电报线,一排被桐油漆得黢黑、被乡民称为洋桩的木电线杆,从驿道边村民眼前一溜排过去,成为偏僻乡下人抬眼可见的现代化。官方文件,电波传输,键盘一敲,瞬息万里,新科技首先淘汰的就是这古驿道驿马传书的功能。这是千年驿道的第一次失落。

半个世纪后,老成渝公路修通,古驿道最后的运输物流功能退出。白佛铺上再也见不到红顶绿轿的踪迹和芸芸众生的背影,杂踏的马蹄声终成绝响。喧嚣千年的驿铺追随白佛寺的亡魂而去,沉寂于荒烟漫草间,昼观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夜伴清风明月、潮涨潮消,一个时代彻底结束。

驿道职能结束后,消磨不掉的是这强大而顽固的地名。一路上的驿、铺、店多数以大小地名而植根于百姓大脑和心间,100余年间以文化符号的姿势坚强地存活着。地处偏远一点的地名逐渐变小、消失,如雁江区境内的杨柳铺、老君铺、白佛铺,位置口岸好的则聚集成了市集场镇,如清泉铺、金带铺,更遑论大名鼎鼎的龙泉驿、南津驿。

紧邻水陆码头的白佛铺本应该像清泉铺、金带铺一样,以乡场的姿态存在下来,令人费解的是,这曾经设过金牛驿的白佛铺为何退出得如此干净?这就需要再回到前文,说这“白佛铺”“白佛寺”与铜钟河的关系。

当地有一个美丽传说:这白佛寺的老和尚某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说,某天某日峨眉山有口铜钟要送到寺庙里来,叫寺庙里的人届时打开庙门迎接。一天晚上,狂风四起,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众僧个个心惊胆怯,连忙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蒙头大睡。可就在这时峨眉山的铜钟送来了,并使劲撞击寺庙大门。铜钟撞了许久无人知晓,无奈“咚”的一声掉进门前的河里。而后,峨眉山又派了两位神仙带上绳索准备将铜钟从河里吊起来,谁知一位长老说:你那绳索跟那麻糖一样,能把钟吊起来了?他这一说,结果绳子真就断了,钟也就没有吊起来,这两位神仙就变成蝴蝶飞走了。至今两只蝴蝶的化身还在河里可见。久而久之,人们就把这条河叫做铜钟河了。

对于宗教界的这些所谓灵异的传说,本人向来一笑而过。但这一传说中,至少透露出两条有价值的信息:一是终于把白佛寺和铜钟河两个地名捆绑在一起了,二是铜钟的得名晚于白佛寺,再较真一点说,就是晚于明万历十六年(1588)。在这之前,要么就仅有白佛铺和白佛寺而没有铜钟这场镇,要么是场镇也在而不叫铜钟,也许这个场镇的古名根本就叫白佛铺亦未可知。这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民国前的《资阳县志》见不到铜钟地名的影子的原因。

在现代史上,铜钟河还有过一次傍着名人之名出现在1993年版《资阳县志》上的事件,那就是1923年6月5日,后来成为共和国元帅、当时尚是川军小军官的刘伯承与北洋军阀吴佩孚的军队激战于铜钟河而大胜之的故事,为小小铜钟河铺垫了一层厚重的文化底子。共和国成立之初,铜钟河还曾有过短暂的设区的历史,按当时的编号叫资阳县第九区。裁撤之后,失去了一次与南津、临江等水陆码头并肩发展的机会。但很长时间,因其特殊的地理、区位优势,使其在经济文教方面成为原伍隍区八个公社中首屈一指的名乡。1992年,撤并乡镇,铜钟乡并入伍隍镇,事易时移,昔日的金牛驿而今成了雁江区的一个村级场镇矣。可以想见,越往后,必将渐行渐远,每下愈况,在将来的史册中,想求得白佛铺的声名都不可得了,“滚滚长江东逝水”,让热爱家乡、热爱铜钟河的人们顿生沧海桑田之慨。

行政区划可以调整,山川风貌不会因之变色。铜钟河边,南去的滔滔沱江风采依旧,菜花黄时的中坝成为远近的文学、摄影爱好者关于铜钟河的春天的期盼和念想。有文化的铜钟河犹如有知识的美女,再老,都风韵犹存。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汪古翔

配图:方志四川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终审:唐志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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