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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特辑】在成都过年‖周子云

作者:周子云 来源:行脚成都 发布时间:2024-02-10 15:15:04 浏览次数: 【字体:

在成都过年

周子云

一、腊八粥和灶王爷

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过年。

父亲是深受中国传统文化浸润的一个人,他把年过得很有仪式感。

首先是腊月初八要吃腊八粥。头天晚上他就要母亲准备这样,准备那样,尽管每年都是重复着叮嘱。于是母亲就准备好酒米,饭米,红豆,红萝卜,青菜,莲花白,花生,当然,还有一坨腊肉。那时候家里穷啊!所以蔬菜占多数。那坨腊肉,估计也就一斤左右吧,被母亲仔仔细细地切呀,切呀,切成小指甲盖大小,和在米和菜里,一大早就煮。父亲也是一大早就起来,到堂屋里头给祖先人烧香磕头。

等我醒来,腊八粥已经煮好了,一大锅,要吃几顿。桌子上每人一碗。我便迫不及待地在碗里去寻找腊肉,终于找到了几小块,很快吃了,眼睛便往哥哥姐姐碗里看,他们当然就装作没看见。倒是大姐拈了一个给我。这时,母亲便把碗里仅有的两三小块腊肉拈给了我。那时我不懂事啊,还拈起来在哥哥姐姐们眼前炫耀一番,才送进嘴里夸张地嚼起来。

然后是腊月二十四过灶王节。据说这天晚上,灶王爷要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工作,内容是这一家人一年来行善积德的情况,同时为这一家人争取来年的福利,也就是来年的好运。

于是,上午,父亲就去自家的竹林里,挑两根枝繁叶茂的竹子,砍回来,把下面的枝丫去掉,上面的留下,并且把两根的枝丫和留下的捆在一起,做成一个大扫帚一样的竹竿。下午,他便把家里的灶房,堂屋,卧室里的房顶上,穿斗木梁上,墙壁上一一打扫干净。那时候都是竹子扎棚,麦草盖顶的茅屋,而且烧的也是柴草,烟子大,很容易在屋里积上黑黑的烟尘。

到了晚上,父亲催着大家早早吃饭,收拾停当,他便开始给灶王爷烧香磕头。他同时在灶台上和灶角处,用圆根萝卜切开,放在地上和灶台上,插上三根香,点上两支蜡,然后磕头烧黄色的钱纸,嘴里还念念有词,不外乎就是求灶王爷多保佑,向玉皇大帝多说好话,保佑他的子女,也就是我们几姊妹能读书,不得病,家里事事顺心之类。

二、吃年饭

父亲规定,每年腊月二十八中午吃年饭。

早几天,父亲便去赶场,挑好了对联,有贴堂屋门的,有贴厨房门的,有贴寝室门的,有贴厨房后门的,甚至还有贴猪圈门的。内容都是有关吉祥、行善、丰收的,都是街上那些先生在红纸上手写的。当然,还买回了门神,尉迟恭和程咬金,父亲每次都要讲他们的故事。

同时买回来的,还有韭菜,也就是白白嫩嫩的韭黄,父亲每年都要买一把,也就是每年桌上都有这道菜。父亲还要割一斤新鲜肉,拿来煮好了当“刀头”敬菩萨。另外,还要买一饼鞭炮。

与此同时,母亲和姐姐们便在灶房里忙碌着。择菜、切菜、洗碗、洗筷子、洗盘子、洗杯子、抹桌子板凳,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同时,锅里煮了两个大腊肉,一般是一个“宝腊”,也就是带排骨的腊肉,一个是猪头肉。等煮得差不多了,把白色的大圆根萝卜切成大块大块的,放在煮肉的锅里一起煮。不一会儿就炖好了,萝卜煮得稀溜粑,大甑子里蒸好了一大锅米饭。

等父亲赶场回来,新鲜肉切成四四方方一块,煮好,父亲便在堂屋里敬菩萨。母亲便在灶房里炒菜,大姐帮厨,二姐和三姐在灶下烧火。今天全部烧的树丫枝,树圪兜,火旺得很。我便在灶台边逛,看母亲能不能赏一个带肉的骨头给我。母亲确实爱我,有时,便悄悄递一小片瘦肉给我——都说“百姓爱幺儿”得嘛!

这时,父亲便在堂屋头喊我:“安安,快来敬祖先人了”。“安安”是我的小名,取自川西二十四孝故事“安安送米”,父亲希望我长大当个孝顺的人。我本不想离开厨房,但又怕父亲生气,便不情愿地磨蹭到堂屋门口。父亲已经点燃了三支香,递给我,我便跪在堂屋地上——地上垫了个麻布口袋——向着墙上的“周氏堂上历代高曾远祖(考妣)之灵位”磕上三个头,额头还必须着地,否则要挨骂。父亲便在旁边说:“请列祖列宗保佑周家香火永盛,开枝散叶,人畜平安”。听到父亲说“好了”两个字,我便飞也似的跑到厨房里母亲的身边,母亲便又递了一个有肉的骨头给我,我便到边上狂啃起来。

吃饭之前,先放炮。先点三个单的,再点一串。回到堂屋里,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和肉。父亲又在桌子上摆上几个酒杯,杯里倒一点点酒。又在每个碗里放一点点饭,碗上放一双筷子,还要我们说:“请爷爷奶奶舅爷舅婆外爷外婆吃年饭了!”也就是请已过世的三代以内的亲戚先吃,意思是人不要忘本。然后,父亲把酒洒在神龛下,饭合成一碗放在神龛上,然后我们才开吃。

吃完饭,父亲便开始刷浆糊,贴对联、门神。然后叫哥哥和我拿把刀,去那些柚子树啊,橘子树啊,樱桃树啊,枇杷树啊等等果树上,砍一两个小口子,弄点年饭,粘一圈红纸,说这是“挂红”,明年这些果树就会结更多的果子。

还有,吃完年饭,到初二都不能再煮饭了,就吃剩菜剩饭,表示“年饭年饭,要吃一年的饭”,寓意年年有余。

三、守岁

年三十晚上,吃过晚饭,父亲说要守岁。

守岁就是要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而且不准睡觉,起码要到半夜以后。记忆中小时候,还没有电灯,父亲便在厨房里点一盏清油灯,也就是菜油灯——一个土陶小碗,里面盛上菜油,碗里盘了一根灯芯。灯芯是在街上买的,软软的,很轻——人们常说,“说得轻巧,当根灯草”,那“灯草”指的就是这灯芯——泡上菜油,点上。过一段时间,碗口那一小节灯芯烧成灰了,灯变小了,需要人去拨一拨,不然就灭了。后来有了煤油灯,煤油要用钱买啊,所以只有过年才能奢侈一次,一间屋子里点一盏煤油灯。

母亲收拾完晚餐的用具,又开始准备初一初二一家人吃面的“绍子”。把肉切成碎末,在锅里炒,炒好了,加入芹菜,再炒。芹菜被母亲切成很短一节一节的,有时粗芹菜的横断面比切的长度还宽。肉里面的油都冒出来了,放在初一中午的面里,那味道,想起来都要吞口水。

大姐便在灶下水缸旁边宰猪草,宰成细细的,还要把猪食煮好,因为初一不准动刀。

母亲弄完面绍子,还要弄汤元心子。先炒豆子,黄豆,炒好,凉冷。再炒苏麻,一种植物的种子,很细小的圆颗粒,就是甜烧白“豆沙”里面的辅料,舂细后和红糖一起做汤圆心子口感很好。两样都炒好凉冷了,母亲便拿来一个洗干净的“对窝”,舂汤圆心子。“对窝”就是用石头砧出来的一个中间凹进去的容器。舂的工具是一个长条状的圆柱形石头,刚好大人右手可握,二三十公分长,也不知道父亲花了多少工夫,走过多少河滩,看过多少石头才找到的。

父亲是见过大世面,有很多知识的人,他便坐在那里发布命令,叫母亲做这样做那样。一会儿骂三姐火烧大了,一会儿又骂母亲锅铲铲慢了,锅里的苏麻炒焦了有煳味不好吃。一会儿又说母亲舂慢了,没有把红糖翻匀净——黄豆和苏麻分别与红糖一起舂,就有了两种汤圆心子。母亲便听从父亲的责骂,把红糖翻来覆去地舂,直到父亲满意为止。我便靠在母亲旁边,用手去抓溅到“对窝”外面的红糖和豆子来吃。当然,这要趁父亲不注意的时候才行。母亲舂好了一坨汤圆心子,总要把它搓成圆圆的一坨放到碗里,有时,还趁机捏一小坨递给我,我便悄悄地趁父亲去拨灯芯的时候放进嘴里,几下嚼来吞下去——父亲的工作就是看到灯芯燃过了就去拨弄一下。

渐渐地,我熬不住了,便靠在母亲的腿上睡着了。母亲仍然在舂汤圆心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鞭炮声响把我惊醒,迷迷糊糊中,到处都是鞭炮在响,还有狗的叫声。我也不知何时睡在了床上。我翻了个身,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四、新年

初一早上,天刚蒙蒙亮,父亲就叫我起来了。先跟着他去堂屋里给祖先人上香、磕头,然后就去放鞭炮。当然,新衣服是昨天晚上就放在枕头边上的,一早起来就穿上了。

初一不准用刀,刀是凶器;不准扫地,要把运气扫掉;逢人要拜年,要多招呼人。这是父亲一大早又再次叮嘱我们姐弟几个的话,母亲也反复地叮嘱着。

早餐是汤圆。母亲把盆子里的汤圆面拿出来,在菜板上揉、压,抓一大坨,搓成条,扯成一节一节,按在菜板上,中间压了一个窝。我便十分“积极”地去放汤圆心子,也就是母亲昨晚舂的红糖心子。一个窝里放一点,最后还剩一小坨,就放在了自己嘴里。母亲便看着我,笑骂一句:“馋嘴猫”。母亲把汤圆面捏好,包上糖心,两手使劲搓,很快,一个圆圆的汤圆便在母亲手中诞生了。顺着锅边,母亲把汤圆放进锅里,锅里的水早就被大姐烧开了。一菜板做完,不一会煮好了,舀起来,母亲便叫我去喊父亲来吃,她又开始做第二锅,然后再吃。因为两种馅都好吃,我小小年纪,都要吃十多个。

吃完饭,父亲便带着我去唐昌镇街上赶场,挤热闹,看稀奇。路上见了熟人,要说:“某某某,给您拜年了!”对方也说:“拜年,拜年!年吗在你那儿嘛!”就是客套一下,奉承一下。街上就是人多,人挤人。我人小身矮,净看到人的脚杆和屁股。父亲便把我举起来,让我骑坐在他肩膀上,于是我就看到了无数的人脑袋。

人们都靠右边走,街上就形成了两股相向的人流,挨挨挤挤。有许多小朋友都骑在大人肩膀上,手里拿着刚买的玩具:风车车、拨浪鼓、蝴蝶、响簧、鞭炮等等。

十字口的人更多,形成了向不同方向走的旋涡。有青年时髦小伙子,被人们称作“操哥”的,把鞭炮点燃,往人群中丢,特别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娃子身边丢。看到女娃子吓得惊叫唤,“操哥”们就哈哈大笑。有时遇到一个很凶的女娃子,直接骂他们一句:“你妈老汉儿没把你教招好嗦?”操哥们还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蔫梭梭地走了。

回去的时候,父亲还是给我买了一些小火炮,这足以让我高兴好几天了。

下午当然就是跟院子头的小伙伴们一起放炮了。川西坝子每个院子都有竹林,就是林盘了。围绕院子都有一些小沟儿,水是早就干了的,小伙伴们便在沟儿里面分两批打泥巴仗。一边两三个,哪边打到的人多哪边赢。开头还顾忌新衣裳,怕弄脏,就站起打,后来挨了几下,怕输,要躲藏,便趴在了土沟里。用不了多久,衣服也就弄得一身泥了,但大家都图高兴了,哪还管这些?

然后又放炮,想些花样来放。比如炸泥巴,炸碗,炸盅盅。有一次王强娃儿把他们家的瓷盅盅拿出来炸,炸烂了,回去还挨了一顿打。

炮放完了,就烧火烤。在林盘头捡些竹叶笋壳来,放炮有火柴呀,点燃,烤火。有一次何长娃儿把他们大爷堆在林盘头的玉米秆点燃了,火一下子燃得很大,他们大爷跑过来,先用竹竿子把堆堆造开,又端水来泼,几个大人整了半天才弄熄。那次回去,六七个娃儿都挨了打,两个院子几家人都传出大人打娃儿的骂声和娃儿的哭声。

从年初二开始,就是走亲戚。其中有一两天,也有亲戚来我们家拜年。印象最多的就是吃,一直要到正月十五过完元宵节,新年才算过完。

今年,我是坐在火车上过的除夕和新年,一个人回想起小时候的年味,那是已经浸透到血液里的文化。

然而今天,我们还剩下一些什么呢?

父母在,人尚知来处;

父母去,人只剩归途!

谨以此文纪念生我养我的父母亲!

来源:行脚成都

作者:周子云

配图:方志四川

来源: 行脚成都
终审:唐志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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